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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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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宫位于皇宫西北角,南接寿安宫、慈安宫这些太后太妃宫殿,东倚御花园秀竹林。

当今圣上高寿,太后太妃早已过失,实际上幽宫周围清净无人荒凉得很,宫门都生了铁锈,门外墙根杂草将近半人高。

东宫的轿辇停在幽宫外,李长羲挽着苏云乔的手扶她下来。

苏云乔环顾四周,道:“这儿的宫墙似乎比别处要高一些。”

且墙面的朱漆有着明显的分界线,上面显然比下边新一些。

李长羲道:“去岁孟夏,不知哪儿来的箭镞从外面射进幽宫,侍卫瞧见之后禀报了上去,打那时起,幽宫的墙就加高了许多。”

箭镞?

苏云乔心下惊骇,自觉在脑海中填补了许多情节。

两人来到宫门前,将准许探视的手谕递给侍卫,侍卫查验之后才掏钥匙开锁,推开锈迹斑斑的宫门。

吱呀呀的声音很刺耳。

“请世子殿下速去速回。”侍卫撂下话,退回幽宫外重新锁上宫门。

随着锁链落下撞到门板发出震响,苏云乔心中没由来地生出压抑与沉闷感。她望向身旁,李长羲神色晦暗却又平静如水。

这院子真狭窄。

这是苏云乔最直观的感受。

不同于富丽堂皇的东宫,幽宫的院子只有一棵歪歪斜斜的老树能勉强算作景观,院子正前方是主殿,主殿后边有间寝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陈设。

前方主殿大门虚掩着,从门缝中看屋里昏暗极了,阳光照不进去,也没有烛火照明,有种阴森的沉沉死气。

常年被关在这样的地方,再鲜活的人也该疯了。苏云乔忽然理解了京城中那些女子为何对平王世子妃的位置避之若浼,那些养尊处优长大的贵女承受不起嫁错夫婿的后果。

李长羲见她似是被眼前的光景吓着了,遂问她:“后悔吗?”

苏云乔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在问自己。

后悔吗?她的婚事从来由不得自己,既不是她选的,又有什么后悔的余地?

况且,在她的世界里,嫁给世子已然是最优越的选择。此刻世子是自由身、有俸禄养着、有下人伺候着,她再听不到萧氏与苏云华刻薄的言语,不必受凌虐欺辱……

人总要往好处想,她还远远还没到后悔的时候。

“不后悔。”

李长羲将她固执的样子看在眼里,一时无话。

或许是成了家的人都会多一些责任感,他忽然觉得,就算是为了这个心性纯良的无辜女子,有些事必须谨慎些、再谨慎些。他不能行错一步,不能落得父亲这般结果。

“进来吧,在外面杵着做什么?”一个沧桑低沉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李长羲上前推开门,看见父亲坐在书桌旁书写着什么,母亲就站在他身侧研墨。

苏云乔跟着进了门,才发觉公婆并不像她预想中那般老态龙钟或是瘦骨嶙峋。二老的容貌都十分出挑,否则也生不出李长羲这样俊美的儿子。最难得的是,二人维持着被圈禁前的雍容气质,全然看不出权力之争中失败者的落魄与失意。

“儿子携新婚妻子拜见父亲母亲。”

“儿媳给父亲母亲请安。”

平王停笔,起身拉着王妃到外间主位落座,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说:“坐,我这儿没有茶叶,敬茶就免了吧。”

李长羲道:“礼不可废,以水代茶也是一样的。”

“成吧,依你。”平王语气淡然,对门外喊道:“二福,倒水。”

没过多久就看见一个年长的宫女端着水壶与茶盏进来,“王爷,奴婢自作主张煮了姜茶,您不会怪罪奴婢吧?”

平王隔着一段距离就闻到姜味儿了,皱眉说:“你知道我不喜欢那味道。”

二福:“姜茶能驱寒,对您与王妃的身子有益。”

平王:“这才八月,远没到需要驱寒的时候。”

平王妃见平王眼底满是抗拒的神色,对二福道:“姜茶留给我,单独给王爷倒杯清水吧。”

“听王妃的。”平王闻言眉心舒展,撸下右手腕上的珠串盘了起来。

二福重新去给平王倒水,将两只颜色不一的茶盏端到苏云乔面前。

苏云乔先接过清水,心怀忐忑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将茶盏奉给平王,“父亲请用茶。”

平王爽快地接过茶盏,饮了一口清水便搁置一旁,从袖中取出几张银票递给她,“收着吧,别嫌少。如今我捉襟见肘,不比你母亲阔绰。”

平王被废除太子之位时私库便都充公了,平王妃的嫁妆倒是还在,难怪他道自己清贫。

苏云乔哪里会嫌少,她从前在苏宅每月能领几枚铜板,逢年过节能收到碎银都不错了,何曾摸过这么大面额的银票?她双手接过,道:“谢谢父亲。”

二福将盛有姜茶那只茶盏递过来,苏云乔端起来双手奉向平王妃。

“母亲请用茶。”

“好孩子,往后你二人过日子要相互扶持、同心同德,别管外人说什么,过好自己最要紧。”平王妃饮过姜茶后叮嘱了一番,随即起身从一旁架子上取来一只雕花檀木盒。

“这些东西我拿着也无用了,你既嫁给长羲,这些东西本该是你的,收下吧。”

苏云乔接下箱子当即就感觉到坠手,盒子外观不小,双手接着仍有些勉强,也不知里边都装了什么,沉得很。她暗暗揣测盒子里会有什么,下意识去看李长羲的眼色。

李长羲:“母亲给你你就收着。”

苏云乔安下心来,“谢谢母亲。”

敬茶过后二福撤走了茶盏,李长羲与苏云乔起身坐回椅子上,平王一言不发,光是盯着李长羲看。

片刻后,平王妃对苏云乔道:“云乔,你随我来,我还有些东西交代给你。”

苏云乔心中了然,平王与李长羲有话要说。她欣然起身跟上平王妃退出正殿。

两人前脚离开,平王便苦笑道“他还真是煞费苦心,给你选了这样一位毫无助力的妻子。”

李长羲余光瞥向门外,那身影明显迟滞了一步。

“父亲想让我也连累一位世家女吗?”

平王沉默须臾,道:“是我对不住她。”

“父亲留我就为说这个?”

平王从袖中又摸出一封信来,示意他收好:“我听说你今日一早还去太极宫侍疾了?眼下这么青,昨夜没睡两个时辰吧?”

李长羲盯着信封没动。

平王又抬了抬手,道:“信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捅到御前去也不能治我的罪,拿回去慢慢看吧。”

李长羲才接下信封攥在手里。

他知道父亲身处幽宫仍然有自己的消息门路,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因此并不意外早晨发生的事这会儿已经传到幽宫。

“不关太极宫的事,今日恰好醒得早,醒来就睡不着了,许是昨日酒喝多了。”

平王并不信他这套说辞,“往后搬去王府别总往宫里跑,老爷子贯会折腾人,就你上赶着找罪受。旁人都说伴君如伴虎,你怎么就好虎口谋生?”

李长羲笑说:“就当是替您尽孝了。”

“他都骂我不忠不孝了,你替我尽什么孝?”平王冷笑,“他使唤你,你不能抗旨。他没召你的时候,少往前凑,记住这番话吧。”

李长羲没再辩驳,颔首应下:“是,父亲。”

平王望着他,许久才道:“去寻你母亲和媳妇吧。”

李长羲不急着离开,看向父亲说:“听太医说父亲最近常常梦魇,等下次来之前儿子去白马寺为父亲求个平安符。”

“下次还不知是什么时候……你去吧。”平王笑了笑,看着李长羲行礼告退至门口,他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淑月来信了,她与索南赞普生了一对龙凤胎。你也争取早些让为父见孙子。”

李长羲脚下踉跄了一下,没回头。

平王妃和苏云乔没走多远,就在西面的老树底下,苏云乔手腕上多了一对素金镯子,李长羲隐约记得这是早年太后还在世时赏给母亲的。

见着李长羲过来,平王妃松开了苏云乔的手。

“同你父亲说什么了?”

“还是那些话,听得我耳朵都出茧子了。母亲您真辛苦,竟然能守着父亲这么多年。”

“真该叫你父亲听听你是怎样编排他的。”平王妃拍拍他的肩膀,“行了你俩回去吧,早些休息,明日去了王府好好过日子。”

望着二人的身影离开幽宫,沉重腐朽的宫门再次上锁,平王悄无声息地走到树下,“其实你应该随他们去王府。”

“我去王府,你怎么办?”

平王无言。

苏云乔与李长羲乘轿辇回到东宫,一名宫女上前至二人面前前身行礼。

“世子爷,王公公方才过来传话,陛下召您与世子妃至太极宫用完膳。”

“知道了。”李长羲应了一声,随后心里忖思片刻多问了一句:“还有旁人吗?”

“听闻景王与王妃今日携小世子进宫向贵妃娘娘请安,王公公传旨之后便去了后宫。”

那多半是要跟景王一家一同用膳了。

苏云乔默默听着,心里回忆先前从周嬷嬷那儿听来的消息。

景王的生母萧贵妃出身于京城萧氏,这萧氏自开国以来出过两位丞相、三位太傅,在先帝那一朝得了国公的爵位,可以说是权贵世家。

景王妃与她那嫡母同样出身萧氏,只不过是旁支一脉所出,比萧贵妃的家世略低一等。

自从先皇后离世以后,中宫之位就一直空着。萧贵妃膝下有两位皇子一位公主,奉旨代行掌管后宫之职,与中宫皇后只差一个名分而已,这也正是景王与宁王在一众皇子中名望极高的原因。

不过她还记得白檀同她说过一些小道传闻。听闻萧贵妃偏爱小儿子,连带着陛下也更为欣赏宁王。为了锻炼他,陛下命他领兵北征戎狄,如今宁王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在军中颇有名望。

有人揣测陛下迟迟不立太子,是想着再坚持十年八年等到宁王羽翼俱丰……

李长羲交代下人将幽宫里带出来的东西收好,回头便看见苏云乔还愣在原地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

苏云乔随口应他:“没什么,就是担心在陛下和贵妃娘娘面前失了礼数。”

李长羲道:“家宴没那么多规矩,有李长宣在,萧贵妃也顾不上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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