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林清雾的家离学校不远,但以她现在的状态走过去也有些艰难。
反复拒绝倒显得格外在意,不如大大方方接受,下了车也就清静了。
她偏头看窗外往后疾驰的绿化带,车窗降了一些,吹乱她的长发。
林清雾抬手往耳后掖了一下。
王老师见状,对驾驶座道:“还是关着窗吧。”
岑路目视前方,不为所动:“她晕车。”
稍显暧昧的回答,王老师抬了下眉梢。
林清雾只觉得讽刺,闭上眼睛。
小区外,林清雾刷卡打开大门。
临进去前,她转身对王老师道:“实在麻烦你了。”
耽误别人下班时间忙到现在,林清雾多少有些愧疚。
“这么客气做什么,”王老师轻叹一声,“有需要给我电话。”
林清雾抿唇应了一声,刚侧了半个身子回去,想想还是重新转过来,看向不远处站在车旁的岑路,轻轻点了下头。
他们或许应该体面一些。
打开家门,林清雾没有开灯。
随处可见的向日葵在夕阳的映衬下黄得很有层次,跟她得脸似的,又略显讽刺。
扔了帆布包,蹬了高跟鞋,林清雾踩着棉拖,拖着那条瘸腿一拐一拐进了卧室,然后一头扎进了床上。
抬手覆住心口,继而死死攥住那一处衣料。
怎么这么疼?
要裂开一样。
林清雾闭上眼,调整呼吸,企图让自己尽快睡着。
她最近很累,周五的傍晚应该是最快乐的时候。
可今天不是。
准备了那么久的家长会让她搞砸了。
她还见到了岑路,一个结了婚、有孩子岑路。
呼吸重了一瞬,林清雾忍不住抽泣出声。
不同于每一次假设,这样的重逢打得她措手不及。
林清雾探着手臂,拧开放在床头柜上的药瓶,倒出几粒干吞下去。
凉意从心底而起,席卷全身,她蜷起身子,在被子下抱紧自己。
天暗了下来,即便窗帘没那么遮光,现在也亮不起来。
夕阳西沉,连带着屋子里的所有物件一起,沉进暗无天日中去。
林清雾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再醒时天已经全黑了。
手机上有好几条未读信息,工作上的群艾特,妈妈的日常关心,王老师的询问,还有……秦子扬爸爸。
秦子扬爸爸。
林清雾呼吸一窒,她死死握住手机,却控制不住颤抖。字体模糊得晃眼,在幽暗的环境下刺得眼睛生疼,对方发来信息:【脚还好吗?】
林清雾眯着眼睛,把这条信息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她的手抖得厉害,连嘴唇都跟着一起哆嗦。
想哭,想骂人,想把手机砸在对方的脸上。
你怎么好意思。
林清雾咬着牙,把手机反扣在床上。
她闭上眼睛,浅浅地抽泣,泪水滑进耳朵里,像海水倒灌,把一切都隔开很远很远。
其实林清雾想过岑路当爸爸是什么样,在他还不可能当爸爸的年纪。
岑路不喜欢小孩,觉得闹腾,却又把自己的妹妹照顾得很好。
十八岁的林清雾第一次去岑路家,原因就是他妹妹饿了。
那时两人刚下晚自习,岑娇给哥哥打了电话,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不在家。
“谁?”林清雾捧着一个鸡蛋灌饼,正烫得不知道从哪下嘴。
岑路叼着牛奶吸管:“我妹。”
林清雾知道岑路有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对方刚满六岁,上一年级。
“妹妹怎么了?”
“饿了。”
岑路刚好在校门口,就随便在一个人比较少的摊位前买了碗馄饨。
“你要回家?”林清雾问。
岑路“嗯”了一声,想想,道:“一起么?”
林清雾睁大了眼睛。
距离高考不到三个月,他们刚在一起。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邀约,林清雾并没有立刻答应。
出于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她总觉得对方大人不在家的时候贸然做客是件挺没礼貌的事。
但她又想了想,不进家门的话,那不就不算是做客了?
“想什么呢?”岑路捏了下她的脸,没个正形,“怕我对你做坏事?想多了,我妹也在呢。”
林清雾登时涨红了脸。
“我根本没有想!那!些!”她气得逮着岑路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打,“你这人真讨厌!”
岑路笑得不行。
最后林清雾还是跟岑路回了趟家。
她坐在车后座,一手拎着馄饨,一手搂着岑路的腰。
指腹隔着薄薄的衣料,贴在硬绷绷的腹肌上,林清雾一开始其实挺不好意思直接上手的,但岑路好意思,抓着她的手腕让她摸。
“好不容易练的,要看吗?”
不要脸,她才不看。
自行车丁儿郎当驶过街头巷口,林清雾看见有妈妈端着碗,追着小孩喂饭。
“岑路,”林清雾往前探了探身,贴在岑路的背上,“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自行车狠狠晃了一下。
林清雾攥着他的校服衣摆,直起了身。
岑路单脚撑在地上,忍不住回头,面红耳赤地凶她:“林清雾你能不能别突然来这一套!”
林清雾瞪圆了眼睛:“我就问一下,你干嘛这么大反应啊!”
岑路深深吸一口气,把脸转回去,重新踩上车蹬。
车子又“咯吱咯吱”往前走着。
林清雾有点莫名其妙,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她抻着脖子,看少年隐在碎发下红透了的耳尖,忍不住抿唇笑道:“岑路,你在害羞啊?”
岑路头也不回:“滚蛋。”
十八岁的年纪嘴最硬,林清雾哈哈大笑,欢快地晃着小腿。
她今天穿了条到小腿的连衣裙,浅蓝色的裙摆坠着白色的花边,被风吹起来像浪花一样,很漂亮。
空气中飘荡着晚饭的香味,湛蓝的天被两边矮屋挤成长长的一道。
岑路载着林清雾,把车骑得歪歪扭扭。
“你是有什么多动症吗?”
他话里带笑,没有责备的意思。
林清雾坐直身子,凑近了些,在岑路耳边小声说着:“我喜欢女儿哦,给她穿好看的裙子,整天带她玩,看她笑,她开心就好。”
岑路当爸爸是什么样子的呢?
如果他们有个女儿,岑路肯定非常非常疼她。
到了楼下,岑路捏下刹车,有些无可奈何:“林清雾,你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不能想?”林清雾撅着嘴,“都跟你似的,闷着骚。”
岑路停好车,伸手揪她的脸。
林清雾把馄饨递给他,笑着躲开:“赶紧给你妹送饭!”
她没有上楼,守着自行车在楼下等了一会儿。
不过几分钟,岑路去而复返,给林清雾带下来一个洗好了的苹果。
记忆里,那个苹果很甜。
-
周六整整一天,林清雾没有出家门一步。
和王老师说的所谓的“会让妈妈过来”自然也是假的。
和冯菀恢复日常交流不过也就是一年前博士毕业后才逐渐开始。
至于父亲林修齐,林清雾都快有些记不清对方的样子。
她已经十年没回家了。
可能最初几年还是因为怨恨,但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把青春时期最为浓烈的感情冲淡,现在也就只剩下一丁点的执念,和咽不下去的那口气。
岑路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其间必定有人干预。
而后来,父母的沉默也验证了这一点。
林清雾到现在也不知道当年岑路经历过什么,以至于心里一直藏着愧疚,也掖着不甘。
她怨恨父母伤害了自己心爱的少年,也怨恨对方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自己。
可归根究底,还是念着的。
包括重新回到安城,也是想再遇见的。
只是事到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成了笑话。
岑路结婚生子,有个六岁的孩子。
算算时间,不过才大学毕业。
他们谈了几年?
在自己最无助、最难过、差点就要撑不下去的时间。
岑路在和另一个女生在一起。
林清雾想到这,整个心脏都痛得不行。
不是心理上的疼,是生理上的疼。
她努力撑起身子,长发散在肩背,如泼墨般漆黑。
床头柜的抽屉里凌乱的收纳着各种各样的药物,林清雾皱着眉,“哗啦呼啦”几下翻找到止痛药,仰头咽下两颗,重新把自己蜷缩进被子里。
像只柔软的蜗牛,在这一刻切断与外界的所有联系,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闭上眼,用回忆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