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一针
济世堂后宅里,金一针看看眼前近五百年年份的仙草,再看看一脸怯懦的小乞丐。
他伸手给她摘掉脑袋上粘着的茅草,一脸和煦的问小乞丐:“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大人呢?”
肖春华看着这个非常像骗小孩的狼叔叔的男人,小小声问他:“你是金一针金神医吗?”
金一针笑的更温柔了,和声道:“是我,你知道我?”
肖春华眼睛都睁大了一圈,天真道:“知道,咱们全城的百姓都知道您是救苦救难的菩萨神医呢,”说着就哭了起来,偏不是小孩子的张嘴大哭,而是一边小小抽噎一边流泪还一边生怕大人生气的忍着哭,道:“我爷爷病了,您能去看看他吗,这是当归,我在地里捡的,爷爷说可值钱了,您去看看他,我把它送给你好不好?”
金一针眼睛如一盏灯泡似的,唰的一下就亮了,一把抓住她小小的肩膀,急声道:“当真?你当真愿意将这株五百年的药材送给我?”
肖春华好似被他的反应吓住了,也不敢哭了,只是讷讷道:“我爷爷,救我爷爷......”
金一针忙道:“好,好,我这就去救你爷爷,你带路吧。”
肖春华大喜,老头儿有救了!
一直不说话的白胡子老头却是拦住了金一针,道:“少主,老朽跟这丫头去就行了,您还是留下来看着这仙、呃、药材吧。”
金一针却是高兴道:“胡老,您当明白受人恩惠的因果道理,这孩子是来找我救她亲人命的,我若是收了重礼却不去救人,或者让人代我去了,以后必有苦果等着我呢,我若现在随她去救人,无论能不能救过来,都是了却了这份因果,岂有不去的道理?”
姓胡的老者见劝不过,只能背起药箱,点齐了护卫,带着肖春华,跟着她的指引,一起去了破庙,为老七头看诊。
肖春华实在没想到她这一趟能请动两尊大佛来为老头看诊,一边担心庙后头的当归田被发现,惹来祸端,一边忧心老头儿的病怎么样了,更是害怕,老头儿病的起不来,再被闯入庙里的乞丐们给害了去,相比于后两个,第一个,反倒是不重要的了。
等到了她栖身的破庙的时候,她看着还算整洁的前庭,悄悄松了口气,若是有人进来了,这庭院,必是乱糟糟的都是脚印,而不是如昨日她打扫过的那般整齐。
肖春华带着金一针和胡老大夫进了破败的庙宇,兴冲冲的叫道:“老头儿,我把金神医带来了,老头儿,老头儿你有救了!”
肖春华冲到墙根,扒开茅草,见老头儿还在,又去试了试他的鼻息,热的,便轻轻的推他:“老头儿,醒醒,醒醒......”
“我来看看吧。”
肖春华回头,见是金一针,忙挪了挪,给他让开空地看诊。
因老头儿是躺在地上,虽然身下垫着她去年编织的厚草甸子,但睡了一冬天过去,厚垫子早就压瘪了,金一针若是给老头儿看诊,必须得弯腰俯身才行。
肖春华见金一针丝毫不在意脏污的单膝跪地,弯腰给老头儿看诊,心下对这位看着好似大灰狼的中年大叔有了不少的好感。
金一针给老七头摸脉,摸了左手摸右手,他还给老头扎针,脑门胸膛脚底板都扎了个遍,又叫过胡老大夫来折腾老乞丐,同样是摸脉扎针一通走下来,还加上捶、拍、打身体各部位,直到一个时辰过去了,肖春华的心境也从满怀希望,到忧心思虑,再到消极失望,就差心如死灰了。
期间还时不时的去试探老头子的鼻息,就怕他突然断了气,想去问问两位大夫,又怕打扰了人家,直把她小小的人急成个热锅上的蚂蚁。
现在,一个时辰都要过去了,肖春华再也忍不住,眼里噙着一包泪,问金一针:“神医大人,我爷爷怎么样了?”
金一针挠着满是胡渣子的下巴,不确定道:“奇也怪哉,这身体,从经络到气血,都没问题,怎么就扎不醒呢?”
肖春华:“我爷爷不是染了春寒吗?”
金一针道:“你爷爷身体好着呢,没染春寒。”
肖春华急道:“那怎么他的身体跟冰块一样冷呢?他还咳嗽。”
金一针道:“从脉象上来看,他的身体是没问题的,我也想知道他的身体怎的这般冷,就想把他叫醒了,好当面问问他。”
什么,你们刚刚把老头儿扎成个刺猬,就是为了叫醒他?!
肖春华想生气,又不敢,她努力笑道:“我来叫醒他。”
说着,上前逮着老乞丐的肩膀一阵摇晃,一边晃还一边奶狗咆哮:“老头子,天亮了,起床了!!!”
被两位神医折腾了一个来时辰都没醒的老乞丐轻轻的‘呜’了一声,反手把小乞丐搂在怀里,喃喃道:“累的慌,我再睡会。”
肖春华那个气啊,她揪住老乞丐的胡子,眼睛瞪成了两颗圆葡萄,咬牙道:“现在就起床,我给你叫来了大夫,你起来给我看大夫!”
老乞丐顿了顿,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向站在他们祖孙面前的两位大夫,以及两位大夫身后的一排带刀护卫。
金一针只觉眼前有精光闪过,等再去细看的时候,只能看见老乞丐那双浑浊无神的眼珠子。
金一针心想,方才定是阳光闪过,被我当成这老乞丐眼里的精光了。
金一针笑着对老乞丐拱拱手,笑道:“在下城西济世堂的金一针,受小朋友之邀,来为老先生看诊。”
老乞丐艰难的起身,虚弱道:“不敢当,别的乞丐都叫我一声老七头,你们也这样叫老朽吧。”
肖春华见老七头终于醒了,也不再闹了,只用眼睛看着金一针,期望他能说出一个一二三来。
庙的另一边角落里有一个瘸腿的桌子,还有两把残缺的凳子,老七头既然醒了,他们就转移了阵地,在这瘸了腿的桌子边坐了下来,好让金一针看诊。
又摸了一通脉搏之后,金一针试探的问道:“老先生似是受过寒冰掌?”
老七头点头赞许道:“后生可畏,若是寻常大夫来看,当是什么症状也看不出来,只当我是寻常人老了,一些老人的毛病罢了。没错,老朽年轻的时候,受过一记寒冰掌,虽然早就治好了,却是留下了后遗症,春日夜里冷的厉害,犹如寒冰一般,身体更是突然虚弱不堪。”
肖春华道:“可是老头儿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老七头无所谓道:“都说了,是突然的症状,以前没有,现在有了。”
肖春华去看金一针。
金一针笑道:“见老先生言谈气度,想来往昔应当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一号人物,现如今怎的委身这寒庙欺风中?哦,在下不是打探什么,只是我观这位小友,对老先生甚是在意,一片孝心难得,老先生何不带着小友搬出这里?在这渭阳城里,在下也算是小有资产,在下愿与老先生便宜,供给一方宅院,一来老先生身体现下看着虽无碍,但经年下来,到底有所亏损,住进遮风挡雨的宅院里,可以方便在下给老先生调养身体,颐养天年,二来,小友也到了进学知事的年纪了,想来老先生对她以后也是有所打算的。”
老七头听他把话说完,笑道:“你是为了那株五百年仙草吧?”
金一针也笑的坦然,小心的取出一个一看就很名贵的盒子,打开,里面赫然装着肖春华给他的那株五百年份的‘当归’,‘当归’的须子上还沾着湿润的泥土呢。肖春华见了,心下一突,之前天黑,她又着急,没将这刚从地里挖出来的药材打理干净就包起来揣着走了,现在看来,当真是破绽百出。
金一针好似没看到她的忐忑一般,笑道:“小友年纪小,不识得这归阴仙草,在下却是不能以大欺小,哄骗了她去。不瞒老先生,这归阴草,于在下家长辈有大用。在下在外寻寻觅觅多年,竟是在这渭阳城中主动送到我面前,可见时也命也,这仙草当是在下之机缘。在下恳请老先生,将这仙草转让给在下,老先生有什么样的要求,但提无妨。”
说罢,起身对老七头一揖到地。
老七头点头笑道:“是个坦荡的君子。小春花不是说送给你了?你收着就是了。”这是拒绝金一针的好意了。
老七头说白送给他,金一针反倒惊疑不定起来。
他看到这归阴仙草的第一眼,就存了势在必得的念头,而且,他并未将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说的‘送给他’的话放在心上,他之所以随身带着仙草来看诊,而不是封存起来快马加鞭的送往京城,就是要得了这仙草主人的允许,名正言顺的将仙草收入囊中,如此,他们家用了这仙草,才是后顾无忧。
虽然他也不大相信这仙草的主人就是住在这破庙里的祖孙两人,但是,他也没从这仙草身上感受到其他人的气息,就当事实本就如此。这些年他走南闯北,着实见识到了不少奇人异事,就当今日又添了一桩就是了。
原本以为要好一番拉扯让利,谁知,竟是这样轻易的就得到了。
胡老大夫听到老七头的话之后,激动的白胡子都颤抖了,他语音有些急切的唤道:“少主!”还等什么呢?人家已经给了,这仙草是咱们的了!
金一针定了定神,到手的好处没有往外推的道理,他看出这个虚弱苍老邋遢的老乞丐不一般,且方才又拒绝了他供养他们祖孙的提议,但要他受了人家的好处转头就走也不是他金一针的为人,他思量了一下,掏出随身携带的一沓子银票放在桌上,又从药箱里摸出五六个药瓶放在银票旁边,对老七头道:“老先生高义,在下却不能轻易受之。这是一万两银票和在下平日里炼制的一些养身丸药,不当什么,老先生随意吃吃,就当补养身体了。”
一万两银票!
肖春华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一沓子不薄的票子,眼珠子都变成孔方兄了。
老七头原本是要拒绝的,但他见肖春华一副财迷的小模样,就转口道:“那就破费了......”
“不行!不能要!丸药就算了,银、银票就不用了。”
老七头和金一针都惊讶的去看一脸肉痛的肖春华,老七头问她:“真不要?”
肖春华瞪了一眼老头儿,一脸你真天真的模样,又转头对金一针认真道:“金神医,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是,您也看到了,我们这破庙连个遮风的瓦片都没有,我们祖孙也是老的老,小的小,突然有了这么一大笔银子,不是福气,传出去了,反倒会惹来杀身之祸,因此,这银子,我们不能收。”
金一针很诧异肖春华这样小小的年纪就能说出这样一番深谋远虑的话来,这孩子,怕不是多智近妖了吧。
金一针诧异过后,再看肖春华,就不把她当寻常的小孩子看了,他正视肖春华的眼睛,道:“是在下欠考虑了,小友说的很是。但是,要在下眼睁睁的看着小友困顿于此,却是不能够的,小友可有两全之法?”
肖春华转转眼珠子,试探的道:“不如,我去您的药堂里做学徒如何?”
金一针笑道:“这算什么法子,我会知会下去,济世堂随意你出入,想学什么就学什么,你要是乐意,也可以拜在下为师,在下定倾囊相授,绝不藏私。”后面这话,却是对着老七头说的。
肖春华大喜,也去看老七头。
老七头看了眼肖春华期待的眼睛,道:“学些医理之道就行了,拜师就不必了。”
金一针明显的有些失望,肖春华一看就是个机灵的,收她做嫡传弟子,他还赚了呢,可惜,她家大人不答应,他更不好强求。
肖春华无所谓,她原本就是想学些东西,为以后立身做打算,能不能拜师却是无所谓的。
金一针笑道:“在下不日就赶往京城本家,临走之前,在下会叮嘱药堂里的坐堂大夫,无论小友想学什么,都让他们教你。在下不在的时候,胡老会留下来坐镇济世堂,有他看护着小友,小友可无忧矣。”
胡老大夫也站出身来,对着老七头和肖春华微微弯身,拜了一拜。
太好了,肖春华喜笑颜开,又恋恋不舍的看了眼那厚厚的一沓子银票,才转开视线,再三的向金一针确认老七头身体状况。
金一针对肖春华的提问有问必答,临走的时候,从那沓子银票里抽出一张送她手里,悄悄眨眼跟她说:“一张纸而已,藏起来很简单的。”
肖春华望着金一针他们浩浩荡荡离开的背影,再看看手里这张面值一百两的银票,扭头对老七头赞叹道:“老头儿,这金神医,可真是大好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