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请求
现在她成了有钱人了。梁小舞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这些钱简直像一块块烧红的砖头，仿佛不立刻把它们花掉，这钱就会跳上来咬她的手。梁小舞当机立断，去银行转给了妈妈。当然，妈妈非常吃惊，问她哪来这么多钱。
梁小舞早有准备，这是给新公务员发放的福利待遇，不是人人都有，是给她自己的特别奖金。
妈妈几乎立刻就相信了。在爸爸妈妈那一辈人眼里，公务员是一个比摇钱树还要赚钱的工作。以前公务员是什么收入，梁小舞不清楚，她只知道现在不怎么赚钱，交完房租只够吃饭。如果和妖怪打交道就能赚到钱，那她完全可以天天住在妖怪家里。
想到这里，梁小舞迟疑了片刻，默默反悔，住在妖怪家里还是算了。她好像也没那么缺钱。
拜访老太太那次，后劲在晚上才现出来。躺在床上一闭眼睛，那天看到的东西就会在眼前浮现。会变化的古画，漆黑的房间，弥漫着不祥气氛的佛像，高冠名不愿意解释的地煞。卧室里的每一个黑影都在蠢蠢欲动，梁小舞猛地拍亮台灯，只看到了空空的卧室。短期内，她没灯是睡不着了。
有灯也睡不着。那幅古画始终在她心头盘桓。一个月前，她还会为古董的价格咋舌不已，现在有人指着那副画说它值六十八万。她绝不会吃惊。
梁小舞翻开手机，想再次看看她拍下来的照片。
除了那张婚书，所有的照片都神秘地模糊了。一张没对上焦也就算了。她总不能每次拍照都拿不稳手机。
看来那副画才是老太太的本体。但是画上又没有散发出念力的光。梁小舞缩在被窝里，注视着台灯灯罩下垂着的塑料钻石。塑料钻石折射出柔和的光点。梁小舞小声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没有人回答她。
恐惧中夹杂着一丝懊悔，如果她当时再勇敢一点，继续照下去，会看到什么呢？
现在她有点想明白了。应该是一个连续的故事，一个人从水里捞上来另一个人，要么是从那人怀中取走了东西，要么是将东西放在那人怀里。
取走的可能性大一点。因为他将那个人扔回水里，另一只手是抓着东西的。
那副画记载了一个偷死者东西的事。如果邵令在，她说不定可以问问邵令。
想到邵令，梁小舞又想抓头发了。
邵令和高冠名好讨厌。一会儿拉近她，一会儿疏远她。极限拉扯。真想把这两个人乱刀砍死，她希望从不认识这两个人，又希望能问清楚他们真实的想法。不极限拉扯，只是普通的交往，不可以吗？
在她涣散的视野里，门似乎动了一下。
梁小舞凝神看去，门在她的注视下，缓缓地打开了。
梁小舞放声尖叫，整个人从床上跳起来，抓过一个衣架当做武器。但她也不知道衣架对鬼魂有没有危险。一瞬间她发誓只要活过今天晚上，明天就去寺庙求一千个开光法器。随后她看到一个小小的黑影，玳瑁猫探进一个猫头，疑惑地看着她。
“忙呢？”
梁小舞怔了片刻，无力地松手，衣架落地。她双腿发软，脱力地滑坐在床上。
“你要吓死我了。”她说，“怎么了，佳宁，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玳瑁猫说，“我在这附近溜达，过来看看你。”
猫纵身一跃，跳到她的床上，转了两圈，倒在床上，枕着叠起的被子角，很惬意地舔了舔肩膀。梁小舞瞧着她，说：“佳宁，你和邵令在一起很久了吗？”
玳瑁猫犀利地看了她一眼。“我不是他养的。”
梁小舞赶快摇手：“我是说，你认识邵令很久了吗？啊，我也不是很八卦，不是在刺探你们的过去。我只是有很多问题。”
“我说话嘴疼。”玳瑁猫说。
看来猫今晚心情不好。梁小舞无奈地叹息。“那好吧。那我只有一个问题。我现在到底算是干什么的，以后我也是正常上班，下班，等着你们突如其来召唤我吗？”
玳瑁猫暂停舔肩膀，转过眼睛。“邵令没有告诉你呀。”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梁小舞闷闷地说，“是他在我面前消失了，从头到尾都反对我帮助方巧巧吗？”
“哎呀。”玳瑁猫啧了一声，很老成地说，“不是发生了地煞的事情嘛。邵令走眼了。你不是普通的女人。”
“什么？”梁小舞一惊，“那我还能是别的什么？”
玳瑁猫转一转眼睛。“不知道。他只是说，地煞对普通人没兴趣。”
“啊……”
梁小舞突然打了个响指。“我知道了。我身体里有高冠名的修为，肯定是因为这个才引发了地煞。那你知不知道，地煞是什么东西？”
玳瑁猫舔了舔嘴，突然专心地望着一边。梁小舞转头一看，尖叫一声。高冠名坐在她的电脑桌前，来回转着椅子。
“你怎么进来的！”
“我又不用走大门。”高冠名理直气壮地说，朝床上的玳瑁猫一指，“而且佳宁都进来了。你也没骂她。”
“佳宁是猫啊！”梁小舞大声说，“但是你有人形！”
高冠名耸了耸肩。
梁小舞怒视着他。再怎么生气，她也不得不意识到，高冠名的脸色比前几次都要好，穿着宽松的几何菱格毛衣，同样宽松的浅色长裤，来回转者电脑椅子，舒适自在，好像这不是梁小舞的卧室，而是他自己的房间。相比之下，梁小舞就没这么随意了。她拉过床头的帽衫三下五除二套上，说：“你来干什么，又给我定金？”
高冠名做了个鬼脸，一副不满又不愿意和她顶嘴的神色，反手将一个纸袋放在她的电脑桌上。梁小舞盯着纸袋，说：“你不怕你永远进不去邵令的店？”
高冠名在纸袋上弹了一下。“这次倒没什么关系。是邵令想找你。”
他转过椅子，向梁小舞竖起两根手指。“第一，你们这边有个二手大市场，邵令希望你去古玩城，有一个古玩，你见到了就知道；第二，马上就要有一个展览，他也希望你去看。完毕。”
梁小舞双手环胸，眯起眼睛。“既然是邵令想找我，为什么不是邵令本人来？”
高冠名摊开双手，呈现一个完美的W形。“没办法。他不能离开他那个店。大门都不能出。”
“绝对不能？”梁小舞狐疑地问。
高冠名点了点头，加重语气。“绝对不能。”
梁小舞扁嘴，假装生气，瞪了他一眼。但她并没真的在生高冠名的气。相反，她很感激高冠名和佳宁突然出现，驱散了胡思乱想的黑暗和恐惧。如果不是人妖有别，她甚至想请高冠名在这里住上一晚。
她知道他说的古玩城。一座巨大破败的大楼。曾经说要在那里引入大量国际一线奢侈品，打造全国一流的高级商场。但是最后也没招揽到满意的商户，想做高端超市餐饮，挣扎几次，没人去吃饭，也没做起来，最后实在亏得太厉害，不得不拆分低价租给了卖旧书卖摆件的。没想到反而吸引了一大堆逛街的，成了本地小于名气的跳蚤市场。还有不少外地人慕名过来淘金，曾经有个人淘到了明代的东西，上了鉴宝节目，给古玩城狠拉了一波名声，现在人们都叫那里小潘家园。
她不是不想去，只是不太敢。刚刚经历过小黑屋的恐惧，她不知道又会面对什么。
难道高冠名每次都会来救他吗？
“安全吗？”
高冠名将食指和大拇指扣在一起，对她做了个ok的手势。梁小舞咬着嘴唇，说：“那里一定有很多古玩吧。我怎么能知道邵令要的是哪个？”
“你遇见就知道了。”高冠名说。
梁小舞嗤笑。“我又不是妖精，没有在等的人，我怎么会知道？”
高冠名摆弄着纸袋，说：“梁小舞，既然说到这了。我想接着那天的话。邵令活了很久，也有能力保护别的妖怪，有很多妖怪都选择在他的栖居处栖息。他不仅收留这些妖怪，还会主动去挑选需要帮助的妖怪。如果你在外面看到了精怪，看到了鬼魂，可能已经是邵令选择后，不想收留，或者不能收留的。不要轻易搭讪。以后你会知道，精怪和精怪之间，也有很大的区别。”
他抬起头。忽然面无表情。
“而且，邵令说，你在古玩城会找到很有趣的东西。”
“比如什么？”
高冠名不说话了。梁小舞朝他脸上看了一会儿，说：“你心情不好吗？”
高冠名不自然地看向一边，淡淡地说：“谈不上吧。”
梁小舞还要追问，玳瑁猫不满地咂嘴。“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他和邵令吵架啦。梁小舞，你不用管他们，妖怪都是反复无常的。”
梁小舞呆呆地噢了一声，咬着嘴唇。
“那个，我刚才在想，我在老太太的房间里看到了很多东西。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你不肯告诉我什么是地煞，那你知不知道，有一种古画，眼睛看到是一个样子，用手机拍照是另一个样子？”
她没看错的话，高冠名的神色有一点闪动，随即恢复正常。
“手机拍照的事我不懂。我没有手机。古代的画有一些特殊画法，能画出夜光的效果。你是不是看见这个了？”
梁小舞遗憾地摸了摸手机。“不是夜光。真的是每次都不一样。是一副山水画，水边停着小船。但是我每次照相都会看到水边有人。他把一个人从水里拉上来，偷那个人的东西。我描述得有点好笑，但是看的时候很震惊，很害怕。如果我照下来就好了。可惜照片都糊了。”
高冠名的神情越发凝结。他飞快地点点头，显然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古玩城，展览。不要忘记。其他的事你不用管。没有什么需要知道的。”
梁小舞点点头，忽然问：“你的意思不会是让我明天就去吧？”
高冠名的椅子戛然而止，他张口结舌，这个简单的问题仿佛把高冠名问住了。梁小舞看着他左右为难的神色，心里隐约猜到了回答。
“邵令看起来很急……”她轻声说，“那我就去看看吧。既然你说不危险，那应该没什么问题。”
高冠名点头，最后捻了一下纸袋，站起身。梁小舞脱口而出：“你要走了吗？”
高冠名转向她，扬起眉毛梁小舞双手捂住嘴，涨红了脸。“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怎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是不好的……”
高冠名低下头，只留给她一个阴郁的侧脸。“我怕我会改变主意。”
“改变什么主意？”
但是高冠名已经消失了。梁小舞怔怔地看着他刚才站立的桌边，翻身下床，纸袋还在。梁小舞轻轻提了一下纸袋，大约两万。她转头问玳瑁猫：“为什么这些人总是出现又消失？”
玳瑁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没有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