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潘家园
所有的外套都送去洗了。梁小舞不得不临时买了件衣服。毕业后还是第一次买衣服，而且用的是见鬼得到的现金，她不禁觉得好笑。从买衣服到付款都在笑。卖衣服的小姑娘被她带得也跟着笑，问她有什么喜事。梁小舞只是笑，没有告诉她。
还有三站，就感觉到了小潘家园的热闹。路边的行人和停靠的车辆都渐渐增加，时不时就看到有人三两成群，或者拿着花花绿绿的海报，或者一块用布包着的东西，要么凝重，要么狐疑，指指点点地嘀咕着。
在梁小舞叫的快车前方，有一辆公交车。快车几次想超过去，都找不到突破口。路上的车形成了一条流动的线。到了古玩城，公交车车里倾泻出一大堆人。梁小舞也靠边下车，抬头望着古玩城的大楼。
这栋楼的雏形是椭圆形，确实有国际高奢的气派，现在交不起亮化电费，也没钱擦外面的玻璃，变成灰扑扑暗沉沉的，反而有种鲜活接地气的，好像一个外壳斑驳的蛋，孕育着无数奇珍。
就算没有邵令的指令，梁小舞也想进去转一转。一楼阳光大厅摆满了地摊，地摊边挤满了顾客，好在摊主不会用一个大喇叭大喊大叫，只是让这些人自己看。梁小舞凑过去，一眼望去，琳琅满目，一袋一袋的玛瑙，瓷器，青铜摆件，陶瓷玩偶，手链项链，铜钱。微信支付宝付款码和这些古玩摆在一起，非常好笑。她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很清晰，没有一张是模糊的。
梁小舞收起手机。阳光从头顶的透明房顶落下。有的东西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莹光。
梁小舞心中一动，蹲在摊位边，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扒拉两下，从一大堆手链中间拎出一条古铜色的串珠手链，这手链谈不上设计感，但也不难看，有一丝隐约的光在珠子中间穿梭，比其他的手链多了一丝生命力。
“多少钱？”
摊主眼皮都不抬地扫了一下：“六十。”
梁小舞扫码付款，将手链绕在手腕上。手链摆在冬天的地上，应该冰冷无比，碰到手腕皮肤，触感并没有想象那么遍体生寒。梁小舞端详着串珠手链，心想，这么淡淡的光，也能产生奇妙的精怪吗？
地摊上还有不少东西闪烁着微弱的光。但梁小舞暂时不想继续淘了。她还是想先去找找邵令说的是什么。阳光大厅两侧各有一条长廊。商铺上方挂着黑色牌匾。名字都很相似，鉴古斋，集古坊，得月轩，摘星楼。
第一间的老板是个六七十岁的老爷子，坐在柜台后面的一个摇椅上，戴着老花镜，吃力地看一本竖版书，见到梁小舞进来，只抬起眼睛，从眼镜片上方看了她一眼。梁小舞打量着货架，货架上放着各种雕塑，透明柜台里展示的是各种样子的铜钱。
“这都是什么钱啊？”
梁小舞的问题孤零零地回荡在店里。老爷子自顾自地翻了一页书，根本懒得回答。梁小舞只好拍照搜索，形状奇怪的是刀币，其他都是各种大小的古代铜钱。
这期间，老爷子一直优哉游哉地看书。梁小舞待不下去，瞪了老板一眼，转身离去，老爷子仍然坐在原地看书，一声不吭。
真是的，老头子不知道什么叫人不可貌相吗？她可是身怀巨款，准备来这里寻宝的。
第二家卖的也是各种各样的古代铜钱。这个老板娘比第一间的老头子热情多了，看见梁小舞进门，立刻放下手机，笑容满面地迎上来，一看梁小舞眼神往铜钱上扫，立刻给柜台铺上一块白布，拉过一个吧台椅让梁小舞坐下，给梁小舞介绍了不少古代铜钱的历史，如何辨别古代铜钱，以及清代的古钱铸造方法，一边说，一边从柜台里拿出各种铜钱，像道具一样在手里摆弄。
梁小舞对铜钱没有任何研究，只能发出“哦”、“嗯”的单音节。老板娘用小木棍描着铜钱上的通字，让她感受走之旁的笔力，还硬要把铜钱塞进梁小舞的手里，让她也摸摸真货的质地。梁小舞急忙拒绝。她双手还架在柜台上，急切间只能握成拳头，避免老板娘把铜钱硬塞进来。
老板娘格格地笑，说：“又摸不坏，你怕什么？”
梁小舞尴尬地摇摇头。她还是知道一点点古玩的规矩的。再说这东西价格不明，她也不想轻易过手。老板娘忽然嗯了一声，捻了一下梁小舞的手链，问：“妹妹，刚买的吗？”
梁小舞抬手看了一下串珠手链，点点头。老板娘的笑容里，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多少钱？”
梁小舞答了价格。这次，老板娘的笑容更微妙了。
“挺有眼光的呀，妹妹。”
梁小舞客气而迷惑地微笑着。老板娘垂下眼睛，嘴角挂着微妙的笑容，将铜钱一个一个地摆回去，说：“那妹妹，看这么久，又看上什么了？”
她的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梁小舞摸不着头脑，说：“我……我……我就是看看……”
老板娘略带机锋地笑了。“想看什么？”
梁小舞急忙跳下吧台椅，说：“随便看看……”
气氛忽然间变得很紧张。而她又不打算在这里买东西。梁小舞朝柜台敷衍地张望几眼，视线落在柜台角落放着的衔宝金蟾上。
“这个金蟾挺不错的。”梁小舞真心诚意地说，“这个铜钱，一看就是有年头的老钱。”
老板娘看了她一眼，眼风里几乎能射出刀子来。她随即笑容满脸，说：“妹妹。你真是很有眼光。但是这个金蟾是不卖的。是我们祖传的宝贝。”
梁小舞急忙摇手表示自己并不想购买金蟾。
经过这两家的洗礼。她开始感觉到了古玩城独特的逛街方式。和其他地方逛街差不多，但是在这里会有人给她开知识讲座，当然，知识讲座一般不是免费的。她再听下去，就不得不购买她不想要的东西了。
其他的店风格相同，每家卖的东西都差不多。每一家都有一两样东西在星星点点地发出光芒。只要她问价，老板就会露出奇异的神色，不报价，或者报个极高的价格。
梁小舞渐渐觉察到，她能看到光泽的东西，就是店里唯一值钱的东西。有出色的眼光固然很好，但是她不懂古董的进价，也不懂怎么脱手，就算想要下狠心买，估计也会被割韭菜。再说她可不是来进货的，邵令想让她找的是什么？
西侧回廊的店则是卖旧书旧报纸的。梁小舞在门口张望一下，决定留到最后再看，以免拎着沉重的旧书逛街，徒然给自己加码。
商场的电动扶梯缺乏维修，已经停运，梁小舞沿着手动扶梯爬到二楼，二楼竟然是卖旧衣服的，牌匾也没有一楼那么古意盎然，缺乏想象力，夹杂了日英结合的“旧着”、“中古”、“vintage”。看店的几乎全是女性，有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也有四十多岁的大姐，她们的共同特点是打扮。四十多岁的大姐个个一头卷发，描眉画眼，像80年代的港星。
梁小舞好奇地走进中古店。中间一排货架上竟然有二手的LV、Gucci、CHANEL。衣架上挂着的衣服明显是范思哲的风格。看起来，国际奢侈品商场终究是开起来了。
看店的导购是个二十七八的小姐姐。见到梁小舞一直盯着CHANEL的包，说：“试一试吧，美女。”
梁小舞指着CHANEL问：“假货吗？”
导购小姐姐脸色微微一变，说：“怎么这么说呢？”
梁小舞吓了一跳，急忙摇手。“我是说，这个着的是CHANEL吗？”
导购小姐姐扫了一眼双C的logo，说：“你觉得呢？”
这个店员基本每一句话都是反问。梁小舞不知怎么回答，心里又暗暗生起一股火。在中古店卖的哪能有正品，她这是合理怀疑。难道要等别人用正品CHANEL报价，等她说买不起，再用笑微微的眼神嘲讽她？
“我不知道。”梁小舞赌气地说，“问问都不行啊？”
导购小姐姐果然嘲讽地微微一笑，做了美甲的手指轻轻敲着包下方的玻璃柜台。“美女，我们这没有假货。我们这的包都是当铺拿出来寄售的。”
梁小舞半信半疑地偏过脸。当铺又不是奢侈品鉴定中心，怎么就能保证是真货。再说，衣服总不是当铺收了拿出来寄售的吧？就算是范思哲的衣服，又能当出几个钱？
梁小舞随手拉出几件衣服，心中微微一动，别说，这地方能红火真有点原因。就她随手拉出这几件衣服，都很有设计感。她在商场里淘一天也未必淘得到。只不过都是大码外套和大码衬衫，她再胖二十斤也穿不下。导购小姐姐在她身后似笑非笑地说：“美女。这边是小码。那边是大码，你不能穿。”
梁小舞转头望去，导购小姐姐拉出两件衣服，左右手各一件，朝她晃了晃。一条百褶长裙，一件棕色拼接外套。梁小舞情不自禁地伸手接过棕色拼接外套。这件衣服比她匆匆买的外套、送去洗衣店的外套，都要漂亮利落得多。
“穿上试试。”导购小姐姐的声音仿佛在她耳边低语的恶魔，“这是唐纳卡兰，版型很好看的。”
梁小舞穿上外套。几乎是合拢前襟的瞬间，她就确信这件外套是属于她的。版型精美，剪裁优良，一瞬间就从不起眼的小姑娘变成了隐含气质的千金。她在镜子里转来转去，欣赏着自己的倒影，导购小姐姐笑微微地抖一抖裙子，说：“美女，这条裙子你看看，现在反季，买了之后几个月就能穿。别问是什么牌子，就看它的剪裁和做工。”
灯光下，那条百褶裙闪着流水一般的光。梁小舞还从没见过这样的长裙。这条裙子让她衣柜里的所有裙子都变成了街边15元两条的货色。梁小舞无法移开视线，问：“这两件衣服多少钱？”
导购小姐姐说了一个数字。梁小舞瞬间清醒过来。
她真的愿意为两件衣服支付这么多的现金吗？这才只逛到了二楼的第一家，而且今天她是身带任务，不是来给自己的衣柜添砖加瓦的。
可是那件外套实在好看。梁小舞恋恋不舍地望着镜子，又转了两圈。导购小姐姐埋头整理衣架，寻找更多诱惑她掏出钱包的衣服。在衣袖翻动的缝隙里，梁小舞看到了一张小脸，静静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