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从见到裴晓的第一眼,沈曦就知道她是个麻烦。
马车里,她穿着身粉色的裙裾,脚下露出黄布包裹的一角。那双小脚在她的注视下往里一缩,裴晓不自然地撇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你是谁?”沈曦打量她,似是不悦。
门前的守卫挑起商贩的货物,“啪”的一声丢在地上,得意洋洋地听着小人物的讨好。
一队人打着鞭子骑马从她们旁边经过,一直前往城门的方向。他们不知道和城门的守卫说了什么,之后的时间里守卫突然戒严。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是来抓她的。
沈曦不想惹这个麻烦,可是裴晓先她一步开口。
“小哥哥,你帮帮我好不好。我很有用,也可以帮你的。”
裴晓长相偏幼态,一双浑圆的大眼睛像孩童一般,总能让人联想到家中的弟弟妹妹。
可是沈曦铁石心肠,并不买账。她当即给了车夫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
“这招不管用呢,”裴晓垂下脑袋,忽然开心起来,“那我要威胁姐姐啦!”
“姐姐,你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是‘姐姐’吧?”
姐姐这两个字,被她说得异常缠绵,偏偏那双眼睛纯洁无辜,全然不觉自己现在是在威胁人,更不明白这样有什么不对。
沈曦下意识地喊停。
已经有守卫注意到她们这边的动作,一对人小跑过来查看这边的情况。
车厢里,小姑娘俏皮地眨眨眼,又好玩又好气。
“发生什么事了?”
其中一个人命令她们掀开车帘。
沈曦自顾自的上车,余下的全交给车夫处理。
“原来是沈家的公子,失敬失敬!”那人抱拳,但依旧不放行,“不过小人有公事在身,还请公子哥行个方便。”
“呵,公事。”
车厢里传来一声冷笑。
替不知道哪个官处理的腌攒事,怎么到他们嘴里就成了公事。
都说县官不如现管,何况她们是京城人。
京官的手伸不了太远,相比于遥远的京师,显然他们更怕得罪当地的父母。
沈曦无意使他们为难,撩开车帘后,里面只有两个俊俏的公子哥。
“够了么?”
很显然,如果他们再说一句“不”字,这位公子哥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好说话。
两个人匆匆一瞥,不敢多看。
毕竟京城来的贵公子,倘若想要找他们麻烦还是很容易的。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敢拿下我们?”
裴晓脸上还擦着新娘的脂粉,换上素雅的男装显得不伦不类。
也难为他们眼瞎。
“欺软怕硬,不敢罢了,”沈曦扭头看她,“还是说你犯了什么大罪?”
“哪里有,”裴晓用手稍稍比划了一下,大概只有指尖大小,“我只是在获得自由的路上犯了一点点小错。”
“比如呢?”
“我可一点都没有犯错哦,”裴晓笑道,“在这里追求自由本来就是一种罪。”
马车减缓了速度,停下时,眼前是一条小溪。
溪流清澈见底,其中游动的细鲤清晰可见。
裴晓解了头发,坐在河边,水面倒映着她那一张芙蓉面。
不过多时,芙蓉不现,留下一幅出水的菡萏。
远方迎亲的锣鼓喧天,裴晓拉着她离近些看热闹。
她这幅欢呼雀跃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刚逃婚的新娘。
乡下人的婚礼不需要请柬,大喜的日子里哪怕是外乡人也可以吃上一杯酒。
沈曦和裴晓一看就知道是文化人,谁家乡里乡亲的婚宴上能请来两个贵人?
她们一来,便被安排在离主位极近的位置。
乡里乡亲吃吃喝喝,没那么多规矩。沈曦有些好奇,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没见着新人。
“害!什么新人啊……”
她旁边的大婶刚想向她解释,就听见司仪的声音。
新郎官和新娘子终于到了!
只一眼,沈曦便愣住了。
新娘袅袅娉娉,新郎他……应该还活着……
新娘子哭哭啼啼,极不情愿地跪下,同旁边那只系着大红花的鸡郎官拜了天地。
“这下真成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可不是嘛,林大嫂家出了不少钱。”
“新娘子是买的?就没有人管吗?”
裴晓不知何时也凑过去,同那几个妇人唠着嗑。
“小公子说得可是稀罕,养大的女儿没什么用,嫁出去还能赚点钱。”
“是啊是啊,过了年我家妮子也该嫁人了。”
“这样啊。”
裴晓知道古时候有“□□”“典妻”的陋习,但想如今这种明目张胆卖女儿的场面她还是第一次见。
她推己及人,只觉得唏嘘,“我方才绕了一圈,里面的男人是躺着的,估计这辈子别想下地了。”
站不起来?岂不是意味着一进门就是一家之主。
沈曦想的美好,却忽略了她的婆婆可不是好相与的。
裴晓在这个时候凑过来,趴在她肩上小声道:“姐姐,让我们救一救她吧!”
她特地处理过,吐出来的声音甜腻,换个人来保准让他走不动道。
“你想怎么救?”沈曦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果断推开她,“有时候救人等于害人。”
裴晓想要阻止这场不公平的婚礼,怎么阻止呢?先不说实力的悬殊,她们只有三个人。
即便如她所愿,搞砸了婚礼。可是之后呢?未来呢?她们终不得自由。
沈曦说得清楚,裴晓听的明白。
但她并不接受。
“她的未来关我们什么事啊?”裴晓嘻嘻笑道,“如果有一个改变的机会摆在我面前,什么都不做的话我一定会后悔终生的。”
“毕竟每一次命运的改变就是从‘现在’开始的。”
沈曦还想再说些什么,裴晓已经拍拍手离开了宴席。
沈曦想追出去,可周围的人已经将她围上,沈曦无奈只能替她打着圆场。
直到宴席快散了,裴晓还没回来。
村里有人留客,沈曦婉言谢绝。
车夫提醒沈曦,她们该走了。
是啊,非亲非故,即便裴晓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与他有何干系呢?
但是……
“柴叔,你先进城。”
裴晓只有一个人,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把新娘子带出来的方法只有一个。
沈曦只是猜测,当她推开门,看见坐在床边的新娘时,这种猜测变成了肯定。
“真笨,”沈曦骂道,“你把人放了就罢了,怎么自己还要留下来。”
“我也没办法啊。”
沈曦掀开盖头,裴晓撅起嘴,将身后捆绑住的双手抬给她看。
“被抓了。”
沈曦倒不是幸灾乐祸,当务之急还是要想着怎么出去。
闯进来的时候她拿着宝剑,周围人顾及着利器不敢阻拦,但是时间长了就说不定了。
她只能趁着这段时间,走得再远些。
挡在她们面前的都是些手无寸铁的村民,她们很容易冲出重围。
“接应我们的车呢?”裴晓问道。
“没有。”
“?”
她明明记得她们是坐车来的啊!
“车里有书。”
似乎看出她心里所想,沈曦解释道。
但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就把裴晓气笑了。
“什么书?书重要还是人重要?”
沈曦没有回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作出的选择就是她的答案。
不过换种思路看,她决定回来,是不是也意味着作出选择了呢?
亦或者某些东西比那个破马车更重要。
没有马车,沈曦很快就看见村子里举着火把的劳壮汉。
她们躲在桥底下,半只鞋子陷在沙子里,又湿又冷。
黑暗中,沈曦握紧了裴晓的手,安慰她不要怕。
“姐姐怪我吗?都是因为我多管闲事。”
夜晚背着月亮,她看不清沈曦脸上的表情,只知道她摇了摇头。
“你没有做错,我没想过要怪你。”
裴晓眉头舒展开,浅浅的笑容在嘴角荡漾,直达眉梢。
“姐姐你知道吗?很小的时候我就听过你的名字,那时候我就知道我是要嫁给你的。我会把你当做夫婿辅佐,也会将你当做太阳钦敬。”
“或许我们该重新认识一下,我叫裴晓,或许你从姑姑那里听过我的名字,我将会是你唯一的妻子!”
裴晓……
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沈曦即便再愚钝,也知道此前的种种皆是她在给她下套。
可是很奇怪,她并不生气,反而纵容对方将手环在她的腰间,与她一同坠入深涧。
这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她不讨厌,也谈不上喜欢。
落水的那一刻,她听见女声在耳边亲昵。
“看在未婚妻子的面上,这下我做错了事情,姐姐也不要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