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风雨蔽江，烟尘暗天，篷船行水上，腾云烟雾中。
“姐姐愿意留下吗？”临行前裴晓最后一次鼓动道，“我相信人强胜天，我们可以一起改变这不公平的世道！”
怎么说呢，热潮渐渐褪去，理智回笼后，沈曦评估起此举的可行性。
“割据一方势力，实则与落草为寇没什么两样。”她说,“我看不出你们的未来。”
一句“你们”把两个人泾渭分明地划分开。
裴晓的笑容渐渐消失，她追问道:“那姐姐的意思是……不作为?”
“道不平，路难行，不如乘桴浮海。”沈曦道，“我不是那个执牛耳的人，我破不开这迷雾，只能停下来想一想。”
“所以……姐姐是希望等待时机？”
“别乱猜了，”沈曦笑笑，用力揉了揉她的头发，“你难道随便找个人就要同他一起造反吗？”
“我又不是傻子……”裴晓不服气，“我以为我们应该算是朋友。”
朋友吗？
或许是吧。
沈曦收回手，但是趁她低头思索的功夫，沈曦没忍住拍拍她的脑袋，告诫道：“就算是面对朋友，有些大逆不道的话也是不能说出口的。”
一下，两下……第三下的时候裴晓突然开口，真挚的眼神对上她的眼眸，看得她一愣。
“泛舟江上，游于天地之间，想来这样的日子是很自由的。”
“我喜欢这样的自由，但我更希望天下的人都能像我一样享有这样的自由。”她的脸上是生机勃勃的笑容，“所以不管再困难，我也会走下去。”
所谓分离不外乎是水离云散，相聚时难。有的人在江上，有的人已上岸。
江上水波缭绕，雾气弥漫。竹桨一摇一搒，进退两难。
岸边笙乐悠扬，浮旋江波之上。清音袅袅，飘入舟中人之耳。
是谁的乐声？
伴潺潺流水，乱人心曲。
薄舟浮于江中，驶在雾里。纵是故人，相闻亦不相识。
乐声骤然高亢，歌声伴随着踢踏好似即将穿透云霄。岸上歌声激昂，驱散重重迷雾。
……
许久不曾出现的梦。
梦中出现火光，迷雾散去，朦胧中她看见岸上的身影。
再一睁眼，人与船消失不见。
一行人起初走的是水路，沈曦突然在水上发起高烧。船上没有行医，他们这才转道走的陆路。
所幸这场风寒没有危及性命，最多只是拖慢了回京的进程。
“林氏的罪人呢？”
沈曦醒来轻咳两声，从她那沙哑的嗓音亦可判断她大病未愈。
林氏家大业大，所犯的罪行罄竹难书。这次被押解回京的，只是其中的几个恶首。
“他们先我们一步，这个时候想必已经到了京城。”
这几日他们着急赶路，主事人又在病中，是以忽视了这几日京城的消息。
沈曦头脑发胀，仅仅在脑袋里稍微思索一番便觉得头痛欲裂。
可是不知怎的，她心中惴惴不安，她把这归咎于久病多思。
好在只要两三天，一行人应当抵达京城。这么短的时间应当……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当一群穿着铠甲的士兵破门而入的时候，沈曦就知道自己错了。
“就是她！我们林家……你叔叔伯伯们被她害得好惨啊！”
说话的人有些面熟，是宗亲里的几个恶首之一。此刻他找好了靠山，说话也有了底气。
果真他背靠林朗，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好侄儿，现在杀了她，为你叔叔伯伯们报仇！”
林朗侧眸看她，挽剑的手微微一动，瞬时扬起，指着的却是他那个好世叔。
“她交给你——总之，她的命有用！”
“留着沈曦的命有什么用？”林朗怒斥着眼前人。
他们原计划是北上，岂料途中遇见了被押送的林氏族人，徐熊这才改了计划。
“人活着自然有她的用处。”
徐熊推着轮椅，不经不慢地说着，虽然在林朗看来他说的显然是一句废话。
“所以呢？你想用她威胁沈璋不成？”
林朗出言嘲讽，很显然，以朝廷目前的兵力布置，他们躲不到见到沈璋的那天。
三皇子兵败，可想而知，他们这些谋反的人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对此徐熊不置可否，因为他另外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这是他的筹码，当然要握在自己手中。至少现在……这些事情不足为外人道也。
“你那个世叔不适合同她呆在一起，你应该换个人。”徐熊提出建议。
然而林朗想都没想便讥刺道：“那换你去？”
很显然以徐熊现在的身体状况不支持他接受林朗的提议。
“你现在需要休息，”徐熊推着轮子，拍了拍他的肩，木质的车轮滚动的时候发出刺耳的声音，“我知道你的妹妹还在京城，但是你应该知道，我们没办法回去。”
如果不是劫狱的时候出了意外，他们原本是有能力带走林相宜的。
林家被打为叛党，留她在京城改怎么办？
徐熊的安抚好像起了起了作用，几个呼吸之后，林朗不像那样浑身长满了刺。
林朗放慢了语速，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询问道：“现在找到她了，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沈曦曾见过秦王元彻，尽管陆少知曾多次强调过他的虚伪，但是沈曦还是没办法想象到这样一个人会行谋逆之举。
事实便是如此，晚间发兵，午时结束。这样迅速的战争，以至于消息传递的速度追赶不上军队前进的步伐。
一行人轻而易举地闯过了重重关卡。
老人家留在京城，败军的首领是两个年轻人。
此刻其他人都被支走，他们出现在沈曦面前。
虽然沈曦未必乐意见到他们。
两个人到达的时候林家老爷子已经倒下了，现场没有看出丝毫打斗的痕迹，不难看出他是中了毒。
幸运的是，沈曦的工作尚未完成，这倒省了他们的很多功夫。
不过对她而言，则是换了一个更粗的捆绳。
“二位无缘无故请我到这里来，是想做什么？”
虽然明面上两个人平起平坐，但沈曦一眼看出身残志坚的徐熊才是那个主事的人。
“你以为你是客人？”
林朗出言不逊，很快遭到徐熊的训斥。
他解开了捆住她双手的绳索。
不过沈曦并没有放松警惕，如果他真的是什么好人，就不会在亲眼见证她被捆绑之后又亲手放了她。
“沈小姐确实是我们请来的客人。”顶着她那凛冽的目光，徐熊缓缓开口。
“你是怎么知道的？”沈曦没有反驳，她的眼睛清澈透明，丝毫没有被戳穿后的恼羞成怒，甚至透露着意料之外的惊喜。
这样的表情看得林朗一愣，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徐熊方才说的是什么。
“我派人去了趟江南。”徐熊向她解释。
原来是作弊。
沈曦顿时失去兴趣。
她在江南有过一个“妹妹”，这点有心人一查便知。
“所以呢？”她挑眉道，“你们大费周章地把我请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她应该还没有重要到这个地步。
“沈小姐，我想成为你的丈夫，”对此徐熊上身微微前倾，贴住她的手掌，认真提议道，“或者说，未来请给我一个机会。”
这样的表情甚至能够让沈曦相信，如果杀死林朗能获得她的信任，那么徐熊将毫不犹豫地这样做。
这就是留下的是三个人的原因之一吗？
简直荒谬极了。
同样觉得荒谬的还有林朗，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站起来拍响了桌子，打断徐熊的示爱。
“沈曦，你，你不是男人吗？还有你——”他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徐熊，“你不是喜欢男人吗？你，你和三皇子——”
“所以沈小姐是目前为止唯一完美赢得我喜好的女人。”
徐熊刚想在她的手背烙下印记，却不想沈曦这时抽回手。
“所以你是自己造反失败，想拉上我？”她看着他，表情戏谑，“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没必要吧？”
“您误会了，”他说“上次一面，徐某念念不忘。”
沈曦闻言也跟着思索起来。
上一次见是在诏狱，她只是去转了一圈……唯一有点例外的是——那个平安符。
秦王的东西！
他这样反常，难道是因为这个？
陆少知究竟给了她什么鬼东西！
“好啊，”沈曦答应的爽快，不过很快，她的眼神若有若无地在他的双腿上巡视着，“不过我不喜欢残废。”
“会好的。”他轻轻笑笑。
“我说的不是这个。”沈曦示意他看向外面的残兵败将。
“也会好的。”
离开看管沈曦的帐篷，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林朗揪住他的领子，把徐熊丢下地上。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如果可以，林朗真想撬开他的脑袋，“就算她和皇帝有仇，但你能确保她一定站在我们一边？我们是被逼上绝路，不反不行，她可没有！”
“所以你是想把她逼上绝路？”徐熊反问道。
“我可没有！”林朗立马反驳，不多时，他又问道，“所以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继续原计划，”他回答道，“如果可以的话，她会是我们的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