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尚往来
“桐姐，这样不太好吧？”
男模劳迪正在工作室镜前搔首弄姿地摆着pose，那身西服做了收腰和大衣摆，款式夸张，但衬得他腰细肩宽腿长，肤色也好。
方锐桐在布料堆后面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两眼发黑。
她赶紧眼不见心不烦地埋头了。
太丑了，被自己新做的衣服丑得一激灵。
方锐桐简直被吸了精气，看那小模特试得乐不可支，赶紧劝他。
“真的，你穿走吧。”她拿剪刀暴力地咔咔裁布，“你叫什么，伦迪？随便谁，把这身衣服带走吧。”
劳迪在自拍，忙着换他的第十八个姿势，没计较这混乱的称呼：“谢谢桐姐，最喜欢接你的活儿了。”
劳迪的苹果手机持续不断发出咔嚓咔嚓的动静，这声音让方锐桐更焦虑了。
“行了，我给你结账，今天就到这吧。”
方锐桐死气沉沉地给欢天喜地的劳迪转了账，目送他穿着丑衣服洋洋得意地出门了。
她打开自己的余额看了一眼，觉得晕倒的影响因子加重了些。
她的手指划到“爸爸”这个联系人上，发现自从昨天发送那条语音之后就再也没了回复，拿不准对方的态度，于是又移开了。
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方锐桐打开外卖软件，登陆自己的骑手账号，准备接单。
然而比订单更先印入眼帘的是一条最新评价。
“骑手不看备注。”
评分：一星。
来自昨天下午三点四十分周先生。
方锐桐对世界的怨气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点，看到自己的骑手评分从昨天的三点八骤降到了三点五。
而订单“新任务”的界面显示着几个鲜红的大字。
您的账号已被暂停接单。
原因：有“顾客不满意评价”。
滚滚恨意如滔天江水将方锐桐包围。
而礼尚往来一直是方锐桐的优秀品质，如果周朴忘记了，她会用行动重新让他认识这一点。
这是方锐桐黑化的第一步。
幸运的是，Michael的例行电话为她送来了黑化第二步的台阶。
“Rachel，不许再挂我的电话，知道你画不出稿子，我非常遗憾。”她在电话那头慢条斯理地讲着，“我想你可能需要一个新环境，有时候职场也能激发人的潜力。”
方锐桐：“可是我不想……”
“我为你找了一份兼职工作，钱多，在你们荣城本地，一家叫瑞象的公司。”
“等等。”方锐桐被完全吸引了，“你继续说。”
荣城的瑞象，不就是周朴家的公司吗？
方锐桐有言道，设计师对一个人最好的报复，就是用糟糕的作品赚走甲方的钱。
她简直不敢想象，要是能成为瑞象的蛀虫，该是怎样的一场美事。
Michael不知道她的花花肠子，还在卖力地推销：“只是这个季度的兼职，秋装缺人手，做完就离职。内部消息这样传，老板准备跑路，对团队很好，员工很自由，只有上午坐班，正好不耽误你下午才开始工作的作息……”
方锐桐越听越满意，简直忍不住要立刻答应。
“我什么时候能去报道？”
Michael没有预料到她如此爽快，立马接上：“组长今天加班，今天应该是有空的。”
半小时后，骑手方锐桐穿戴整齐，戴上头盔，在这个酷热的大晴天里，骑上了哈雷机车。
方锐桐整理了一番今日穿搭上的五金配件，在后视镜上照了照镜子，确认自己美貌一如往昔，而后带上自己仅剩的余额，气势汹汹地走进了打印店。
“老板，印简历和作品集。”
那躺在摇椅上摇蒲扇的老板一听“作品集”三个字，眼睛刷地一睁。
大单子来了啊！
老板站起来，一看方锐桐浑身打扮，微笑着问：“行啊，用什么纸，多少克的铜版纸都有，最近还新进了超感纸，色彩很好的，也不反光，要试试吗？”
方锐桐回以微笑：“最便宜的，谢谢。”
老板沉默一瞬，试探着问：“彩印吗？”
方锐桐认真思考，忍痛道：“彩印吧。”
打印机吭哧吭哧工作起来，老板重新躺回了摇椅上，无聊地刷起了短视频。
“日前，有可靠消息来源表明，荣城支柱型企业瑞象内部高层出现权力转移，这个庞大的家族企业，正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变局，周家是否能在这阵澎湃的浪潮中站稳脚跟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老板嘿嘿一笑，刷了过去。
然而“瑞象”“周家”“变局”这几个关键词瞬间击中了方锐桐的大脑，与Michael口中的“老板要跑路”在同一概念上达成了统一。
周朴家的公司真的要完蛋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
方锐桐喜不自胜地在打印店里走了两圈。
老板见她神神叨叨地转悠，看着挺激动的，忽然福至心灵地想起刚刚的新闻。
他起身跟这姑娘唠起来：“怎么，是去旁边瑞象应聘啊，”见方锐桐点头，他宽慰道，“没事的，这些营销号就乱写，怎么看也不像要完了的样子啊。”
方锐桐根本听不进去，已经开始盘算起来。
如果现在入职，申请破产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像瑞象这种百足之虫怎么着都能拖到年底，说不定还能领个年终。我还能用我惊人的作品为服装部的毁灭加一把火，天呐！
他们居然还得付钱给我添柴！
方锐桐已经完全陷入美好的幻想，老板喊了她两声，都没得到任何回应。
等到她终于回过神来，发现打印机的声音停止，小小的一方店面里已经充斥着可怖的安静。
而那老板正拿着那一沓纸幽幽地问她。
“装订吗？”
“不用了。”
方锐桐微笑，道谢。
这样破产的时候还能翻过来拿反面白纸糊墙。
带着如此美好的愿景，赤贫的方锐桐一步一步走进了距离打印店一墙之隔的瑞象。
尚未留意到自己已经成为打印店老板半夜在床上瞪眼的原因。
二十五米的距离之外，二十六度的空调房里，二十七岁的人事助理叫来了服装部一组组长。
组长是个利落的女人，踩着一双时尚彩色草编凉拖就来了，一看方锐桐就两眼放光。
CSM的名校光环笼罩在方锐桐的身上，让她收到了出人意料的热情问候。
“你就是Michael强烈推荐的Rachel吧！”组长亲昵地挽着方锐桐进了里间，“最近司里人事上调动比较多，我们上司请年假去马尔代夫度假了，他不懂秋装，临阵脱逃了。”
方锐桐怜悯地看了组长一眼。
公司都要倒闭了，那上司肯定是去找下家了啊。
组长接收了方锐桐的表情，赞赏她的同理心，继续诉着苦。
“本来就忙，组里还跟一下子被丘比特诅咒了一样，连着两个结婚休假的，实在是转不过来了。”组长把方锐桐牵着翻了个面，正对到工作台前，“你看，这是她们离开前留下的作品。”
方锐桐凝视着那两张纸，线条从她的大脑皮层间光滑流过。
“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方锐桐定睛打量，看一眼组长的神色，还是郑重地摇了摇头。
组长终于露出遇到知音的欣喜。
“是的，什么都没有。”她伸手，捏起那两张纸片，利落地塞进了废稿箱，“爱情带走了她们的缪斯。”
“所以Rachel，你的面试开始了，第一个问题。”
她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喝了一口咖啡，仿佛咽下了欣赏被丘比特诅咒的作品带来的恶心。
然后这位美丽的面试官开始问方锐桐。
“最近有恋爱的打算吗？”
方锐桐坚定地摇了摇头。
组长的脸上再一次露出肯定的神情，整个人放松下来。
“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方锐桐沉默须臾，张了张口，终于说：“……骑行。”
“啊，不错的爱好，自然给人无限的灵感。我们秋季的主题正好是……”组长停了嘴，意识到自己好像在说商业机密，好在方锐桐也没有介意她突兀地转换话题，“哦，对了，看看你的作品集吧。”
她开始翻看方锐桐带来的那些新鲜出炉的纸张，不时变换着表情，好像从中解读到了许多情绪。
方锐桐生怕她说出一句“很好，一看就没有恋爱的酸臭味道”，又隐隐期待她能说出这样一句，好让她破一破自己那虽然孤寡却总是桃色绯闻缠身的体质。
然而在组长长久的审视，几乎翻乱了那些劣质纸张之后，从中挑出了两张来。
她盯着左边那一张，是一款男士西服设计。
“这张……有点特别？”
方锐桐瞳孔微缩，那是一张很久远的手稿。
怎么把这一张混进来的。
组长看她神色，了然道：“看来有些故事，没有关系，瑞象服装欢迎有故事的人加入。”
方锐桐默默点头，知道这是录用的意思，心中却几乎在叛逆地尖叫。
马上要创造公司破产的新故事了！
而后组长又拿起了另一张，思索了片刻，用语言还是没能太精准地形容出服装的类型。
“啊，这个运动风格的……套装？设计上也很新奇，挺眼前一亮的。”
这句话改变了这场面试。
方锐桐终于眼前一亮了。
在此刻，她终于感受到了高山流水遇知音的真正含义，所谓在合适的时间地点，遇到合适的人竟然是这般感受。
“这是我近期最满意的作品！你是第一个欣赏这套骑手套装的人！”
组长微笑起来，被她外放的情绪所感染，又看了两眼稿子，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顿悟的灵光适时降临在了组长身上，她终于把思考的关键放到了骑手两个字上面。
等等，什么骑手。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方锐桐热情地问：“还没问组长你叫什么名字！”
组长脱口而出：“Vivian.”
“今天这套衣服有了新名字，它叫薇薇安骑手套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