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钱
卖？？
庄惊梦端着桂香熟水的手顿住了，嘶……她原本只猜梅东家想合作，从她这里订货，或是请她放到梅仙山代售之类的。
没想到这笑面佛一张口，就是要买断啊。
庄惊梦先前并没想过做这一锤子的买卖，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梅向昌表面上不显，实则已经看出她心中为难，笑呵呵道：“我这人向来直接，若是此话唐突，庄小娘子莫要见怪。”
庄惊梦看他那墩和的笑意，还真见怪不了，只能笑着摇摇头。
“那庄小娘子就请容我说完。”
梅向昌道：“其实这二种甜食，以庄小娘子所制的卖相、口味，若小娘子想谈个合约，放进这京府任何一家果子铺代售，都是不难的，所赚也不会是个小数。”
“倘若我开的不是梅仙山，而是别家铺子，断不会向小娘子说这买方子的话。”
庄惊梦一听，这言下之意难道是梅仙山在代售上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果不其然，梅向昌接下去便道：“梅仙山由家祖开自前朝宪元五年，至今已二百三十五年，到我手中，传了八代人。”
“开业之初，不过是一家前店后院的小铺，能做三种果子，每日贩售不过六七十枚。而之所以能到了今日，成为京府最大的糕饼铺，经历二百余年而不倒，其缘由，便是在一个’专’字上。”
“家祖立下店规，曰八专八不专，其中一专，便是不接代售，只售自家亲烤亲制的糕饼果饮。”
“此条规矩从无先人坏过，如今我接掌了梅仙山，自然也不能坏这规矩。如此，便只好向小娘子提出买方之请了。”
“如若小娘子肯，我愿以小娘子一年售此二种甜食之收益为价，买下两方。”
庄惊梦正要去端饮子的手又顿了一下。
她每日售汤圆糍粑净利约莫七百大钱，一个月就是二十一贯，一年就合二百五十二贯。
二百五十两银子！买两张食方？
倒不是庄惊梦瞧不起自家的吃食，而是一般来说，买断方子的价钱不是这么算。
这朝代，对于小贩而言，各家的饮食方子便是各家的生计来源，不会外传，懂礼数的，相互之间也不会打听。除非哪日日子过不下去了，才会将方子卖掉。
而一些有名的吃食，方子掌握在酒楼、大户甚至官家手中，百年而不外传，不到出了极大变故，更是绝不会脱手。
所以方子一旦被拿出来卖，便是贱卖。一般以一月收益作价，甚至以几日、一日收益压价的都有。
因此梅东家直接开价一年收益，庄惊梦确实没想到。
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价钱着实令人心动。
她实在是缺钱。打铁铛赊的账还没还完，下月租钱还没攒下，出庄家时没能带走的几个家仆还等着她去赎回，到时免不了要换间大些的房子，更不用说等书中的剧情真正开始，还有不知多少腥风血雨等着她……
光靠一辆板车，一桌一凳，一口小灶，什么时候才能赚到足够的资本立起来？
还是得为日后盘个大些的地方做准备。
却是梅向昌说罢那一番话，无事人一样，仍是弯眼弯眉地笑着，自顾自喝了一口饮子，吃起汤圆，留庄惊梦自个儿思索。
庄惊梦在心里自嘲：这是将她当时与曲梁的状态掉换过来了，现在她倒成了那鱼儿。
沉吟一会儿，笑着道：“梅仙山二百年老店，规矩自有道理。梅东家尊重祖训，奉行故事，晚辈当然理解。”
这个不难想。
凡这些个老字号的铺子，多少都有些自家的规矩，是乃立足之本，不能轻易改变。如若子孙中有个别出奇能干的，顺应时代改了其中某条，还能获得极好的成效，那就是非常了不得的事情。
不仅古代，现代也是如此。
庄惊梦还不认为自己这点吃食能值得人家破了规矩，因此梅向昌愿意遵守祖训，不代售、只买断，也是情理之中。
“梅东家如此瞧得上小摊的两样吃食，愿出以高价，也是小摊荣幸。只是……”
只是还有个问题，她有些不理解，想了想，决定直陈不讳。
道：“问出来不怕梅东家笑话，小摊这两样吃食滋味是好，实际却却并不难做。以梅仙山的能力，让糕饼师傅试做几次便能仿制出七八成，梅东家为何还愿以高价向我来买？”
梅向昌闻言，在椅上挪了挪团胖的身子，似是微微点了点头。
笑着道：“庄小娘子既然直言，那我也不瞒。这两道吃食若要仿制，除了汤圆的芝麻馅儿需得多费些功夫，其余的，确实不难。”
“可我梅向昌不能那么做，这是夺人钱财，断人生路，是我梅家八不专里面的不专之一。”
“庄小娘子这两方子，胜在别出新意，简单却不容易想到。即是值这么个价钱，我自当出这价钱买了，才能心安理得地去用。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庄惊梦点头称是。
心里的疑惑解了，心道相由心生这说法还真有些道理，这梅东家心境开阔正直，面容便也长的慈眉善目。若是能因这两张方子结交上，兴许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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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正时刻回到小摊上，摊前已经坐了一桌等着吃馄饨的食客，还积了好些个外卖单子，庄惊梦片刻不得歇，一通忙活，等到人散收摊时，柳树梢上已经挂了弯月。
妤姐儿家住外城西，不同他们走琴雀门，打了招呼便先去了。
周家二口摊子上还有食客，庄惊梦绑好了车等着。
风一吹，身上有些冷，便低头将手放在还有些余温的锅子上捂着，捂一会儿，拿下来呵气，搓了又搓，再捂上去。
“小娘子已经收摊了？”
一个温和声音问道。
庄惊梦以为是哪位熟客郎君，职业病，连忙带笑抬头看去。一看，说熟不熟，却也认识，这不是下雪那日夜晚，牵马来吃皮蛋馄饨的俊哥儿么。
回身看了看已经绑好的车子，惋惜道：“郎君来的不巧，今日的馄饨甜食都已经售完了，正要收摊。”
又道：“小摊每日卯时至戌时都在，郎君不若明日得空，早些过来。郎君爱吃什么？我可以提前留出来。”
宋景默了一下，想起那日那碗每样一个的馄饨，不知该怎么个叫法。
庄惊梦见状，只当他可能是没空来吃，毕竟两次都来得这么晚，便道：“郎君若没空，也可以叫外送，馄饨另收三文打包钱，甜食不收。随点随吃。”
那倒是很方便。
“可以送京府府衙么？”宋景问道。
“当然可以，”庄惊梦道，“郎君差人来点便可，或是给了钱留个条子，写明几时送去、送给谁，小摊也可帮着送去。”
宋景沉吟一会，道：“那便请小娘子明日辰时送三份馄饨到京府府衙，寻宋推官。”
“好说，”庄惊梦手里也没纸笔，只得心里记下，“郎君要什么馄饨？”
“一碗皮蛋鲜肉馅儿，”宋景抿唇想着，“另两碗，要每样一个的馅儿，价钱小娘子来定就是。”
“每样一个的馅儿……”庄惊梦皱着眉，突然哦了一声，想起了那日清晨买馄饨的小厮。
笑道：“原来那日买不知道馅儿馄饨的是郎君？”
她还以为是哪家老丈老太太记性不好，吃过的口味忘记了，胡乱来买的呢。所以才临时起意，做了份一样一个的全家福馄饨。
没想到这玩意竟然有市场？
想了想，道：“不瞒郎君说，小摊本是不卖这样的馄饨的，因为每样一个，包起来实在麻烦，煮起来熟的快慢也不一，需得分前后下锅。但小郎君若是喜欢，我便破个例，不过要收二十大钱一碗，可好？”
宋景笑笑，点了头，从袖中摸出一粒银子递过去，道：“如此便麻烦小娘子了，这些做定钱，多出来的，小娘子往后十日，每日辰时都往京府送三样朝食过去便是。”
庄惊梦接过一看，银子有一两，算了算道：“十日也用不了这许多呀。郎君不若还是按着价钱给？”
宋景笑笑：“还是小娘子看着安排吧。”
回去的路上，许素娘三番五次挤眉弄眼：“梦娘啊，那小郎君又找你买馄饨了？”
庄惊梦道：“什么叫又，不过来过两次罢了。”
许素娘又笑：“那小郎君怎么一次给这么多定钱？”
庄惊梦摊手：“许是钱多吧。”
“那也未免太阔绰了些。”许素娘不饶，碰碰庄惊梦，“你说他就没有别的意思？”
庄惊梦：“……”
人家员外郎，对一个小小商贩能有什么别的意思，无非就是吃皮蛋上瘾罢了。
到了院外，沈氏老远就听着声儿迎出来，二话不说接过庄惊梦手里的车拉着。庄惊梦便从车上将装陶碗的两个箧篓提下来，帮她减轻些重量。
多了两种甜食后她又买了十来副碗勺，加上原先的，很有些重量。
“不用不用，你放上去，就两步路。”沈氏喊道。
“两步路也不行，”庄惊梦道，“免得您腰上旧疾复发，我还得花钱带您去医馆看病。”
沈氏嗤地笑了，道：“那倒也是。”
两人将车子歇好，沈氏照例要去煮小米粥。庄惊梦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去泡澡，而是从车上把木桶拿进屋，又围着灶台翻找起来。
沈氏看着奇怪：“找什么呢？”
庄惊梦道：“阿娘，早晨留的那块五花肉呢？”
“怕坏，吊在屋外井里头呢。”沈氏道，“今晚就要吃？那我现在去给你拿。”
说着噔噔出屋，再回来，手里拿了块油纸包裹、绑了草绳的五花肉。
这是今早肉贩送肉来时没卖完的，难得看见，庄惊梦瞧着不错便要下了，想着可以做成扣肉，朝食拿来夹荷叶炊饼吃。
没想到现在倒成了做暮食的好材料。
庄惊梦起干锅烧了毛，置于冷水中将猪皮刮净，烧水入锅，加入葱姜、花椒粒和一点黄酒煮着，与沈氏道：“阿娘别煮小米粥了，今晚咱们做汤饼吃。”
这朝人称汤饼，其实就是现代的面条。
面团醒发好分剂子，搓成长条，再刷少许油醒发一次，便可以开始拉面。
庄惊梦同时捏住四根面剂子两头，沾了些许干面粉，轻拉微甩。待到延长约莫半米，便用巧力“啪”的一声，摔打在案板上。
然后再对折，重复拉长、摔打，直至变成粗细均匀，韧而软的面条。
沈氏已不是头一次见庄惊梦拉面了，但还是十分爱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口中适时发出“哦”的长叹，很是捧场。
弄得庄惊梦觉得自己仿佛海O捞的拉面师傅一般。
沈氏看着看着，问道：“今日怎么想起来做汤饼了？”
庄惊梦拉好面，将煮好的五花肉捞出来晾凉，换了水，却不煮面，而是拿了卖剩的鱼泥来。
鱼泥加葱姜水和适量盐搅打至上劲，加入些许面粉，再取一个蛋清用筷箸打发，同那鱼泥混合了，制成数个白白胖胖的鱼丸子。
边把丸子下锅汆水，边与沈氏道：“阿娘可还记得邓叔在庄家有个在曹氏那房洒扫的相好？”
曹氏是庄老爷正妻。
沈氏一愣，道：“你说夏兰？怎会不记得。”
“她颇爱吃这鱼丸汤饼，我撞见过两次，邓叔从厨房偷鱼丸汤饼给她吃。”庄惊梦说着，微微勾起嘴角。
这还是原身刚及笄时候的记忆了。
沈氏挑眉笑道：“还有这等事儿？我怎不晓得。”
庄惊梦笑道：“你怎会晓得，你那时是庄家娘子，他们躲着你还来不及呢，怎敢让你知道。”
沈氏也笑了，道：“那这跟咱们现在做鱼丸汤饼有何关系？难不成你想送些去给他俩？”
本只是打趣一说，没想到话音刚落，便见庄惊梦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抬头看着自己。
认真道：“没错。阿娘，我想带些鱼丸汤饼去庄家寻一寻夏兰。眼下可能有个机会，能将邓叔几个，都赎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