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屋子里的气温好像在攀升,每一次呼吸都带入滚沸了的炽灼,汗水溽湿额发,就连身上那件外套都像在水里浸过般沉重,原来水深火热是这样的具象。
两个人的视线在昏暗中交错相织,好像有噼里啪啦的柴火在身边烘烤,荀秋绷紧着神经,极力地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泪珠。
她在等他否认,她要的答案就是这个。
可是薛均多卑劣啊,他就是不肯说他不喜欢她。
喜欢她为什么要把她推给别人,不喜欢她为什么不肯干脆承认?也许薛均不止这样对待了她,他就是要全世界的人都喜欢他才好。
她自以为找到了通关的诀窍,诘问般,“薛均,为什么要时不时出现在我面前,你就是接受不了喜欢过你的人不再把你放在心上了,是不是?”
薛均敛起了神情,眉毛耷下来,一言不发。
荀秋心里突然像被针刺中了,她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挫败、失落、沮丧,就像一盏绚烂的霓虹灯忽然熄灭,光明消耗殆尽,只剩灰暗。
如果他和她据理力争,或许她的斗志会继续燃烧,可他举旗投降,荀秋便立即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
她紧紧抿着唇,再也不想说这些伤人的话语。
他们何至于此,荀秋尽力地恢复着情绪,其实这没什么好生气的,就是误会一场,现在大家的关系,哪里能三更半夜在楼底说这些话。
“对——”
“是。”
荀秋一句“对不起”又憋回了嗓子,他说“是”,荀秋愣了一会神,呆呆地开口,“‘是’什么?”
薛均垂着漆黑的眼睛,缓慢地伸手,他把她的手握进了掌中,展开,他忽然笑了声,不带嘲讽,不带情绪,就是非常纯粹的笑容,他做一切就像那天在E教外面给她递玻璃瓶那样理所当然。
“我说,是,我是接受不了你不喜欢我。”
他另一只手从虚拢的大衣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东西,没有理会对面人愕然惊诧的神色,把它塞进了她的手心。
“这是什么?”荀秋盯着那个黑绒布盒子。
他说道,“圣诞礼物。”
“荀秋,节日快乐。”
荀秋攥紧盒子,气得额角都绷紧了。
这个盒子的存在无异于他承认了所有问题,他是在酒桌上关注着她,他是为了她才开始研究摄影,他是故意跟到这里来。
薛均不是喜欢她,是接受不了她不喜欢他,所以他时不时在她脑袋前面放上胡萝卜,诱惑她向他而去,却始终达不到终点。
荀秋感觉自己好像眼睛瞎了,她怎么会喜欢了这种人这么多年啊?
可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荀秋不理解,她怔忪地看着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你就这么缺人喜欢吗,我是你朋友的女朋友,你这样做合适吗?”
薛均摇头,很快松开了手,果然如他所料,荀秋下一秒就把绒布盒子掷了出去,叮铃哐啷的一阵响声,盒子从湿漉漉的地板滚过,直落进了门口堆着的海棠果盆栽后面,而荀秋目不斜视,一眼都没有再看它。
“失去你的喜欢,我会很难受。”他这样说。
他怎么有脸这样说啊?荀秋的血管在急剧扩张,要不了多久可能就要爆炸了。
“你能一直喜欢我吗?”他的语气恳切。
空气中充斥了淡淡的血腥味,荀秋咬得嘴唇破出口子,她分明是气极了,可嘴角却扬起来,是一个恨到极致的笑容。
“你有病,真的。”荀秋彻底失望了,真没想到这份长达数年的喜欢会是这样好笑的结局,“薛均,你真的病得不轻,有空就去趟医院吧,或许去得早还能治。”
薛均看着她,眼睛里的暗光一点点消逝,灰黄的应声灯灭掉,细细密密的雨声重新占据了这个空间,片刻之后,他好像只怕气不死她,仍要继续问,“你能不能——”
应声灯又亮起,薛均绵密的睫毛被映成黯淡的金色,他低着头,极力地压制住按住她的冲动,手指在衣料上轻轻摩挲了两下,收回来,又放进口袋。
荀秋突兀地冷哼,心里那团炽热的执着好像就快要熄灭,她打断他,压住了嗓子里高昂的惊喊——李霄野还在楼上,她不能不顾他的面子,在这里和他的兄弟大喊大叫地发泄情绪。
“不能。”她的声音很低也很冷,“或许我之前是喜欢过你吧,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她看向他,眼睛的挑衅很明显,她以进攻来保护自己,“薛均,别自以为是,没有人会不求回报地一直喜欢你,更何况是你我这种关系。”
“‘你我这种关系’?”他怔在那,重复,好像有看不见的雾把他包裹起来,他的眼前开始变得模糊。
“‘朋友喜欢的女孩’,不是吗?”她笑起来,水光轻轻的眸子落进了嘲讽,这个称呼经年折磨着她,终于在此刻落定,她的神像破损了,薛均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虚荣,伪装,卑劣,她何必呢。
薛均愣了几秒,忽然笑了一声,“你根本就没看我的微博,是吗?”
看了又怎么样,没看又怎么样,要不是岛上低洼的地方都快被淹没完了,她一定立即打开门一脚踹他出去,可惜成年人的恼怒总是带着利弊分析,不过是撕破脸罢了,用不着闹得你死我活的地步。
就当他是借住在朋友的小屋,与她无关。
薛均走近一步,荀秋即刻皱眉。
“请你注意分寸。”她一字一顿。
“我上去了。”
“你听我说。”
他们同时开口,可荀秋没有停下,快步登上了阶梯,“荀秋!”他的声音带着焦急,伸手钳住了她的手腕。
下一秒,一股很大的力量迫使她往后倒过去,失重感来得太突然,她来不及惊喊,薛均就已经揽住了她的肩膀,稳稳把她接进了怀中。
他身上的衣服是李霄野的,带着她很熟悉的洗衣粉香味,略带一点潮湿,薛均收紧了手臂,下巴擦过她的发顶,又从耳朵旁边掠过。
荀秋又惊又怒,薛均是吃错药了吗?他要干什么啊!?她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抿着唇使劲儿挣扎。
女孩儿的身体这样柔软娇小,他几乎没有用什么力气就按住了她,“对不起。”一开口,温热又急促的呼吸传递过去,怀中的人霎时安静下来。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绝对不是他的本意,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她毫不留情转身而去的时候,他的动作已经快过脑子。
“吱呀”一声门响,有轻轻的脚步声从三楼传下来,荀秋脸色一下就变了。
爸爸对家庭的背叛让她鄙视,她绝不会允许自己做同样的事情,更不会把这种无穷无尽的痛苦带给深爱自己的人。
荀秋立即抬肘狠狠撞在身后的人肚子上,薛均猝不及防,环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松开。
她终于挣脱了钳制,惊逃中险些再次踏空,她双手紧紧扶住楼梯,“噔噔噔”地跑了上去。
“宝宝?”李霄野揉着脑袋上翘起的头发从楼梯口走下来,半个哈欠还没打完,看见荀秋惊慌失措的样子,立即咽了回去,快步上前扶住了她,“怎么了?”荀秋一下扎进他怀中,揪住他的衣服,大口大口地喘气。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宝宝,你去哪里了?”他急急地询问,目光掠过楼梯下面站着的薛均,霎时有了不好的猜想。
荀秋知道他要误会,伸出两只手把住了他紧握的拳头,低声解释,“我刚下去喝水,结果上楼梯的时候踩空了,差点摔下去,是薛均扶了我一把。”
“这个楼梯好窄啊,吓死我了。”
荀秋语带哭腔,李霄野再顾不上其他,一手把她捞进怀里,低声安慰,“怪我,以后我们不住这种地方了,没事了。”他说道,“让我看看,没伤着哪儿吧?”
女孩儿摇摇头,脑袋埋在他胸口怎么都不肯挪动了,他身上干爽的气息让她的心脏慢慢变得平静,李霄野就像一颗加了蜜饯的解药,她使劲儿嗅了嗅,轻声回答,“我就是吓到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好,好。”李霄野答应下来,在楼梯扶手上轻拍了一下,玩笑般安慰道,“楼梯坏,打它。”
“毛病啊。”荀秋一下子就笑了,斥他幼稚,心情也稍微好转,李霄野揉了揉她的头发,给薛均露了个抱歉的笑容,和荀秋回到房间去了。
没事,等雨停了,这一切痛苦就都结束了。
说不清是什么机缘,君山岛冬季的暴雨百年难得一遇,就这样的几率也被他们遇上,下午停雨的时候,景区几乎成为了荒岛求生,旅客们分批次乘坐红色的小游艇离开,排在后头的人只得继续在酒店多待一晚上。
吊脚小楼设施齐全,冰箱里也有些新鲜食材,不至于让他们真的变成难民,只不过李霄野在忙工作,没什么时间做饭,几个人勉强吃了两顿没什么滋味的面条粉丝,荀秋终于受不了了。揪着李霄野的耳朵让他别再理会同事那些鸡毛蒜皮的小问题。
“我饿了啊!!!”
“行行行。”李霄野“哎哟”“哎哟”站起来,一边歪着身子把组群状态改成“忙碌”,然后把笔记本推得远远的,笑道,“宝宝当然是我的第一要务,马上就去厨房,想吃什么啊?”
“有什么吃什么吧。”荀秋补充,“要吃肉。”
饭做得比她想象中的快,没过半个小时,他们已经拖开椅子坐在了一楼的餐厅。
“这么快啊?”荀秋瞧着桌上冒着热气的糖醋排骨,糖色上得好漂亮,白芝麻撒在上面,看起来让人食指大动。
她刚一伸筷子,听见李霄野说道,“嗯,薛均下午就把排骨拿出来解冻了。”他夹了一块排骨放在荀秋碗里,对薛均笑了笑,“我是真不知道你竟然还会烧菜,真的厉害了,你什么时候学的啊?”
薛均勾唇微笑:“吃你的吧。”
荀秋顿了顿筷子,把排骨拨到了一边,伸手想去夹眼前的土豆丝,这个宽度的土豆丝,一看就是李霄野切的。
李霄野:“哇,你的酸辣土豆丝炒得不错啊。”
香气勾得肚子咕噜噜地喊起来,荀秋阖了阖眼,迅速扒了两口米饭,夹起糖醋排骨恶狠狠地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