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传第一百八十回：开诚布公
圆月高悬，万里无云，一个没有风的有些燥热的初秋的晚上，两个身材高挑的人隔着篝火对坐。
凯茜一手一根穿着鱼的木签，动作熟练的旋转着。
这是他们在保护区逗留的第三十六天。半个月前，凯茜将V5派来的十五人通通收拾了一顿，逼问出了他们各自的目的和背后的雇主后，仁慈的把那些人放走了，全须全尾的放他们回去复命。
篝火发出轻微噼啪声，连同鸟啼与虫鸣声，像是一首简单的小夜曲。氛围正好。
隔着火花，凯茜的表情显得有些不真切，在西索的想象中，她的脸上挂着一贯的冷淡表情，难以捉摸，令满腹疑问几乎涌上心口。
他不明白，凯茜为什么要放走那些人，至少乱吠的那三只怎么也不该放走。回想起那些人吐露的那些所谓的优待，怒火便汹涌的燃起，气的他想杀人，他不懂凯茜怎么能忍。对那种蠢货表现仁慈根本毫无意义，双方的智商不在一个水平。那种人不仅不会感激凯茜的宽恕，反而会更加轻视她，认为她怯于杀死他们。
还有一件他想不明白的事。
在凯茜出院后，她的念力尚未恢复之前，她问了他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她问他，如果她的念一直不恢复，他会怎么做？他当时回答她，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因为他信任她，相信她不会下出令自己陷入死局的坏棋。
他说，“如果你的能力再也不会恢复，契约的行为就失去了意义。会做出那样的契约，恰好说明封念的后遗症只是暂时的。”
那是理性告诉他的结论。凯茜以生命为赌注与蚁王做出契约，任一方死亡契约就作废。若是主导的她订下契约之后就会变成普通人，失去念能力，那要如何应对无休止的试探和暗杀？她不是那种举止轻率的人，既然选择以那样的方式背负职责，就一定会负责到底。因此，他比任何人都坚信，凯茜的念力会很快恢复。
听了他的说明后，凯茜用眼神传递出不满，那不是她想要的答案。于是，他用手指卷着她的发梢，按照她的问题作出了假设性的回答。
“如果未来真的发生了那样的意外，你不能再使用念，我也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
面对他的告白，凯茜用一种困惑的语气向他确认道，“我以为我的强大对你而言是必须的？”
那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即使在心底悄悄想着，这样子患得患失不符合凯茜的风格，他还是用完美无缺的情话安抚了她。
“没那回事。强大是构成‘凯茜’的重要组成部分，却不是最重要的。强大的念能力者世上有很多，但我只会爱上凯茜。”
“撇开实力，论外貌和个性，我身上就更没有吸引人的点了吧。”
他用嘴唇堵住了那张胡说八道的嘴，阻止她质疑自己的魅力和他的真心。
在当时，他以为自己的应对是合宜的。可是事后想想，就像他一开始所回答的，凯茜应当最清楚她的能力何时会恢复，没道理就一个不存在的情况向他发问。凯茜不会为了他患得患失，虽然令人失落，但事实就是如此。
扪心自问，他最后给出的回答是发自真心的吗？
是，他真心认为即使没有念，凯茜也还是他深爱的那个凯茜，他对她的感情绝不会因为肤浅的外物变迁而改变。她的性格作风，为人处世，她的冷淡与理性，甚至她的迟钝，都是他喜爱的点。他爱她，不单单因为她的强大，而是因为他被她的全部深深吸引。
等等，实力也是全部的一部分。他明白了。因为他爱着她的全部，所以任何改变都可能动摇这份爱。仔细想想，凯茜的自信、强势与她的强大实力之间有着不容置喙的关联，如果失去了念力，凯茜的性格是不是也会有所不同？她是这个意思吗，因为想知道他的感情是否会因为她的变化而降温所以问了他那个问题？她是在担忧他的变心还是期待？
越想思绪越乱呢。她是吸引飞蛾的火焰，也是找不出答案的谜题。那段被他仓促结束的对话，如果继续下去会怎么收尾呢？
关于她，他从来都不会回避自己的贪婪和欲望，他想了解她的过去、她现在的想法、她关于未来的畅想。但他做不到直接去问她，出于他本人也无法讲清的理由。也许是出于变化系的天性，也许是出自男人的自尊。
变化系的人撒谎如喝水。他不会对她撒大谎，但掩饰情绪的习惯早已融入骨血，即使诉说真心，往往用的也是浮夸的语气。他无法全然坦诚，所以对于问来的答案不会轻易相信。比起直白问到的东西，他更相信自己的观察。
好比凯茜下意识的反应。每一次，他伸手抱住她的时候，她的肢体总会有瞬间的僵硬。她很快就作出调整，好似无事发生，他亦装作没发现。那无言的抗拒，是那么的令人介意。横在两人之间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形之物，时不时提醒着他，她给与回应是因为她答应过要这样做，而不是出自他渴望的爱。他很在意，可他如何能开口问她呢？
不，他不需要问。有些事不必问他也该想的到答案。
“好了。”
伸到眼前的烤鱼打断了西索的思考，他很快将之接过，并立马咬了一大口。“手艺越来越好了呢~”配上竖起的大拇指和唇边的微笑。
先前注意力放在烤鱼上的凯茜没有注意到西索在那边瞎想，此刻收到某人听起来有点虚假的赞扬，反应甚为平淡。“是吗。我感觉还是你的手艺比较好，这几年有专门学过？”
这是大实话，她的做饭水平多年来一直保持在能吃与好吃之间，而西索的厨艺在凯茜看来都能去开餐馆了。这过于明显的差距让西索的捧场显得像是在拍马屁，还是一个她不屑于要的马屁。
“没有哦，不过凯茜喜欢的话，人家会再努力精进一下的~”他是擅长掩饰的魔术师，总是戴着半真半假的面具，有时连自己都能迷惑，他已习惯应对凯茜的不解风情。
“那倒不用。”在不解风情这一方面，凯茜从不会让西索的期望落空，她说，“你不必为了我特意做什么。”
凯茜的本意其实是，现在这样就很好，不必为了她改变。但是呢，由于表达的问题，再聪明的脑袋也无法第一时间捕捉其话语里的真实含义。
只能说，好在西索很习惯凯茜的说话方式，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泼冷水让场面变冷。
“不是为了你哦，是为了我自己呢~人家喜欢被凯茜夸奖，喜欢被你关注被你注视，为了得到更多什么都愿意做哦~”西索用念比出一个个相连的爱心，在指尖拉成一串，“我说过我很贪心了，爱是自私的，这点上凯茜你也一样哦。”
这是搞不明白凯茜的想法外的另外的苦恼。凯茜当着他的面大方的看参考书，认真严肃的表情像是在学习什么高深的学术知识。看上去像是为了他在学习，但她没有问过他的意见。好吧，他想做。他在她面前总是把持不住轻易情动，她都看在了眼里。问题是他不喜欢她把男女之事当做一件必须的任务一般进行事前学习的态度，并且她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心态。一边抗拒他的拥抱一边直白的让他知道，她有在学习下一步的事。
那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凯茜嚼着鱼肉，默默琢磨着西索的话。最终，她开口向他求证，“这是、指责吗？”凯茜难得接收到了某人的言外之意，捕捉到了关键的自私一词。
“嗯——不算哦，只是抱怨罢了~”想抱怨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她那些在他意料之外的举动，她在某些时刻的寡言少语，她不曾宣之于口的微妙抗拒，她永远不会害羞脸红的淡然，他都不知该从何说起。那些出于客观理性给出的配合与回应，并不是他想要的。他渴望得到感情上的回馈，偏偏是最勉强不来的东西，说了又能如何呢。
平心而论，凯茜是愿意了解西索的，而且自信无论西索对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为此感到失望。这个发展恋情的人选，不能说完全是她自己选的，但好歹是情愿的。她不像他那样对恋爱一事充满期待，这点他们双方都心知肚明。她已经努力参与、推动这段感情了，为什么还会有抱怨？
既然选择用微笑来掩饰情绪，就别说话说一半留一半啊。不是猜不猜得到留着的那一半的问题，是这样很烦啊，再说猜的多了难免有猜错的时候。她本来就不擅长探究别人内心的想法，偶尔玩一玩这样的游戏可以算作感情好的体现，总这样就很累人了。
想着想着，凯茜想到了前些日子费了老大劲打发走的那伙人中的黑皮，那家伙的能力近似测谎仪，把敌人拉入空间后只有诚实作答才能出去，撒谎就会被锤。虽然限制多多，但在收集情报方面很有用，感觉拿来谈恋爱也挺适合的？不行不行，恋爱这种事怎么能用能力来作弊呢。
凯茜几下吃完了烤鱼，将签子丢进火堆，起身走到西索身边，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他。
“把抱怨说出来，有话直说，不要藏着掖着。”这种不受打扰、风景优美的地方，不是正适合来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吗。
“真是——完败啊。”败给她了呢，简直是拷问。发出叹息的同时，西索抬手拉住凯茜的手，猛地用力。凯茜配合的顺着西索的动作坐在了他的大腿上，直挺挺的靠在某人的胸口。
“这就是抱怨之一了。”西索把脑袋搁在怀里人的肩膀上，卸下了一切面具，语气低落，“每次拥抱的时候，你总是会有瞬间的僵硬，虽然你努力调整了，但我能感觉的到。连拥抱都会抗拒的人，却堂而皇之的看那方面的书，你说我该怎么理解？”
西索感觉到怀里的人又有了瞬间的僵硬，然后放松一点揽住了他的后背。他听到了自己快如擂鼓的心跳，以及属于她的，有力但缓慢的规律的心跳声。
“我需要更多时间适应，再说你有时候也会僵住啊，为什么只说我。”
他僵住的理由又不是因为抗拒，完全不一样好吧。这样想着，凯茜的声音再次在耳侧响起。“还有一个原因，我讨厌被动。这是性格所致，怕是改不了，你会体谅的吧？”西索感受到凯茜的左手摸上他的后脑勺，揪着他的头发强行掰过他的脸，使他跟她对上眼神。
此时此刻，凯茜黑如夜空的眼睛里只映照着西索的脸，西索金色的眼眸里也只有凯茜认真的表情。西索屏住了呼吸，看着凯茜一点点靠近，接着动作一点也不温柔的吻住了他。
面对他的进攻时僵硬的肢体也好，固执的看那些难懂的参考书也好，都是出于对落入被动的抗拒。她要是抗拒这个恋爱对象，她打从一开始就不会答应了好吗？而且她不是早就表过态了吗？
是的，打从一开始，凯茜就表过态了，可惜某人当时光顾着开心，脑子一片浆糊没理解到。凯茜曾经说过，让西索等她的信号，那是她所能想到的最直接的表态方式。说得再露骨一点就有些少儿不宜了，况且她的脸皮也没厚到那种程度。
由于凯茜牢牢抓着某人的头，这个看上去难舍难分的吻实际上并不深入。几分钟后，凯茜松开手打算结束亲吻，已经彻底反应过来的西索伸手留住了爱人。
亲吻延长了几分钟，当察觉到某人试图把手往她的衣服里面伸时，凯茜脸色大变，直接用能力把人捆了起来。“不要得寸进尺！”
看着凯茜微微泛红的脸，西索心情复杂，既得意于她透过亲吻传递给他的情意，又懊恼自己想得太多，被误解困扰那么久。平复了呼吸后，西索回味的舔了舔嘴唇，眨着眼说道，“人家也喜欢主动呢~”
“那就各凭本事。”凯茜没好气的说，视线落在某人身上异常显眼的某处，“你好好冷静一下吧。”说完她坐回原先的位置，掏出看到一半的、最后一本参考书。
大约过了一刻钟，西索挣脱了凯茜的气。她并没有用太多的气，他的脱困理所当然。西索打量了一番已经看不出多余情绪的凯茜，凑过去，用胸膛贴住她的后背。这一次，他为她在僵硬过后的默许感到满足。“呐，我也想一起看。”
凯茜啪的合上书页，“想看自己去买。”
西索轻笑一声，对着凯茜的耳朵后面吹了口气，然后乖乖挨了一记肘击。虽然凯茜不会对着他的身体害羞，但并非全然无动于衷，只是她害羞的时候不会脸红不会心跳加速罢了。她是那么的特别，不能以普罗大众的评判标准度量实属正常，他早该发现这点的，是他太蠢了。
“我可以提问吗？”西索的语气变得很轻松。
“你问。”
“在你的念力恢复之前，为什么要问我那个假设性的问题？”
两人坐的很近，随着谈话肩膀微微碰撞，西索看到凯茜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纳闷。
她说，“没什么深意，就是突然想到了，所以问问你。”
“噗——”什么嘛，结果那也是他想多了吗？“那你对我的回答满意吗？”
“不能说满意吧，我想要的，是更现实的回答。”看西索的表情，凯茜心下无奈，未免这家伙过度解读，直接给出解释，“因为意外失去念力是有可能发生的事。对我来说，念是一项技能，但从来不是必须的。就算有一天失去了，对我的人生计划也不会有很大的影响。念能力者能做的事，绝大多数没什么特别，普通人也可以做到。”
“所以，你想知道我是否愿意跟你过普通人的生活？如果发生意外。”
“我就不能只是想知道你对念的看法吗？”凯茜无语的反问了一句，停顿几秒，揉了揉那颗红色的脑袋，“那么想也行吧，我确实想要普通一点的恋爱。总是猜来猜去的很费脑，希望你以后有什么想法都能痛快的告诉我，不要自顾自生闷气。”
“无论什么样的想法你都愿意听吗？”十分期待的语气。
凯茜点点头，心里想着，愿意听是一回事，会不会照做以及会不会生气那是另一回事。
“那么，抱怨之二，你为什么要放走那些人？我以为都杀掉会比较省事。”撒娇般靠过去，单手揽住凯茜的腰。“你一点都不生气吗？我可是快要气炸了~”
“我生气啊，但是，对着工具生气有什么用呢。”凯茜的手搭上某人的手背，安抚的拍了两下，“那些人留着比较有利。你以为里面有多少人想换个聪明的主子？能做渔夫为什么不做，等着看戏吧。”
“嗯哼，人家明白了~”放在腰间的手紧了紧，将脑袋凑的更近，“最后一个问题，凯茜打算什么时候实践参考书上的内容？人家随时都可以哦~”
引人遐想的暧昧声线与灼热的吐息的双重夹击没能产生某人预期中的结果。凯茜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和善”表情，薄唇亲启，“无可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