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马背上的宋时安此时已吓得瑟瑟发抖，他整个身体趴在了马背上，手脚并用如一只八爪鱼般紧抱着马身，大喊救命。

但此时似乎没人能救得了他，除非他自己能将马控制住。

可自幼只会握着笔杆子读书，平日连只鸡都不敢杀的他，哪能控制得了这等发疯的畜生。

宋时安禁不住哇哇大叫，吓得眼泪横飞，他如一只摇摇欲坠的布袋在马背上晃来晃去。

好在那马儿只是在平坦的大街上急跑，并没有发脾气颠他，才让他没从马背上掉下来。

也不知跑过了几条街，早已将迎亲队远远甩开不见了影。

宋时安又急又怕，还不知道这畜生要带着他跑到什么地方去，何时能停下来？

就在他万分焦急之时，见自己似乎被带着跑进了一条荒僻街巷。

前方的巷口处堆了不下十数辆废弃的车架，拦住了去路。

马儿脚步终于渐渐慢了下来，喘着粗气一阵嘶鸣后，彻底刹住了脚。

宋时安见马已经停稳，大松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支棱起上半身，然后慌忙从马背上滑溜下来，浑身虚脱地瘫坐在了地上。

可他气还来不及喘匀，便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朝他围拢了过来。

“哟，这不是我们的 “胯.下秀才”吗？怎的这副狼狈模样？”

宋时安抬起一双因流泪而泛红的眼目望过去，脸上刹时一白。

只见两三个身穿锦袍的纨绔子坐于马背上，把玩着手中马鞭，一个个如看小丑一般看着他。

“哎哟，还哭了？”

几个人看到他眼里尚未褪去的水气，一时哈哈大笑起来。

宋时安面对这几个人的无情耻笑，亦顾不得心里尚未散去的余悸，气上心来，倏地从地上站起，指着带头的那人怒道：

“赵文昌，一定是你搞的鬼。”

唤赵文昌的纨绔子随得意地笑起来：

“是又如何？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胯.下秀才”，能把我怎么样？”

另外俩人也随着一起哄笑出声。

“你们、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宋时安因愤怒而脸色涨得通红，可面对会一些拳脚功夫，又骑着高头大马出身富贵的赵文昌，他除了嘴上硬上两句，已无可奈何。

赵文昌似乎还觉得不过瘾，他扬起手中马鞭朝宋时安身旁的马屁股上抽去。

那马儿吃疼，嘶鸣着在宋时安身旁不安地踱步，后蹄差点踢在宋时安身上。

宋时安一时慌张地避开后，赵文昌又是一鞭子抽过去，那马儿彻底躁了，可前方被一堆废车架拦住去路，后面又有几个人骑马握鞭堵住退路。

马儿因吃疼，在逼窄的包围圈里急躁地团团打转，时不时抬起劲瘦的马蹄踢腾着，宋时安也吓得左右跑来跑去，生怕被及他肩膀高的马撞到或踢到。

赵文昌几个人看他急得跟在热锅上打转的蚂蚁，更是觉得有趣，手上的鞭子随即一鞭又一鞭地抽在马身上。

马儿被抽得发了狂，高高扬起前蹄发出抗议的震耳嘶鸣，一时把骑在马上的几个人也吓了一跳，不由自主拉了缰绳后退了几步，退出一条可以突围的空隙来。

宋时安正想趁机从那条空隙里跑出去，可他的动作没有马快，马儿已撒开了腿眼看着就要从他身上踏过去。

宋时安瞬间吓得跌在地上，他本能地双手抱头整个人缩成一团绻在地上，那马儿便一下从他身上腾空跃了过去，很快跑没了影。

赵文昌等人望着浑身颤抖姿势可笑的宋时安，又是一阵刺耳的讥嘲传出：

“瞧瞧你这副怂样！我倒是很好奇，什么样的女人能看得上你？该不会是貌丑如母猪的吧？！哈哈哈……”

“要不，咱去瞧瞧那新娘子长啥样？”

其中有人贼声贼气地提议。

“有什么好瞧的。一个丑如猪的女人，等会儿若瞧了让我们吃不下饭，可就得不偿失了。”

“哈哈哈……说的也是。”

“走了走了。今日就到此为止。”

说着几个人调转马头呼喝着扬长而去。

依然在地上绻着的宋时安，听着那些哄笑声和马蹄声渐渐远去，可他没有从地上起身，屈辱的泪水从眼眶里无声地翻滚而出。

此刻他恨不得这地上开条缝，直接将他埋进去。

没过多久，李窈窈便在苏玫和小蛮的左右搀扶下，朝他这边跑了过来。

她因着急，也跟着跑了一路，早已是香汗淋漓，花容失色，连头上的钗环都歪了，看起来也是狼狈得不行。

苏玫和小蛮不顾形象地弯着腰大口喘气。

俩人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迎亲途中竟然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李窈窈已顾不得举扇遮面，关切问宋时安：

“你怎么样？没事吧？”

望着因担忧他而不顾旁人目光一路跑过来的新婚妻子，宋时安心生感动，刚才赵文昌施加给他的凌.辱也因她的温柔关怀，而得以减轻。

他朝她露出一丝笑容，“我无事。让娘子担心了。”

李窈窈见他身上没有肉眼可见的外伤，才放下心来，一时便注意到宋时安一双湿润发红的眼睛。

苏玫和小蛮也注意到了。

苏玫忍不住嗤鼻，一个大男人居然被一匹马吓哭！

真够没用的。

宋时安也自觉在自己妻子面前失了颜面，尤其看到苏玫嫌弃的神色，刚恢复正常的面色又因一时羞愧而再次涨红。

李窈窈看出他的窘迫，朝他温柔一笑：

“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这会儿在场的人才发现，宋时安原来骑的马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畜生发了疯，想来早跑不见了。

李窈窈见他一身脏污，形貌不雅，便体贴说道：

“夫君要不同我一起乘轿吧。”

总不能让他以这副狼狈模样于众目睽睽中走回去。

李窈窈的花轿并不大，坐她一个人虽稍有空余，可当挤下两个人后，就显得很逼窄了。

再加上宋时安又生得高大，长手长脚的，整个人便只能束手束脚地缩在里面。

尽管如此，两个人还是免不了身体紧紧挨在一起。

俩人都没说话，各自安安分分地坐着，可轿厢里的气氛还是无来由地变得暧昧旖旎。

面对身边温柔美丽的新婚妻子，宋时安禁不住心簇荡漾，刚才堵在心里的郁愤，也因身边的娇软而无形消失。

瞥了眼她藏在大袖里的柔荑，想起之前她手握却扇时一双小手的细嫩白净，一时心痒不已，放在膝头的双手松了紧，紧了松。

真的很想去握一握她的手。

可自幼熟读的圣贤书告诉他，发乎情，止乎礼。

即使是自己的新婚妻子，可俩人还未正式拜过堂，还未喝过合卺酒，还不能称之为真正的夫妻。

他当恪守礼节，万不可做出有辱斯文的轻浮之举。

他忍不住抬眼去瞧了眼身边的人儿，就见她一张雪白小脸竟是红晕满布，娇艳若三春桃花般动人。

宋时安一时间看得痴了，他的娘子真是越看越美，比第一次见她时还要美上许多许多。

他并不是第一次见窈窈。

之前有一位贵人找上他，说要许他一个娘子，他当时并不敢轻信那看起来高不可攀的陌生男子。

他自遭遇胯.下之辱后，原本是满楼红袖招的玉面秀才，最后却成了处处遭人耻笑的胯.下书生，丟了全天下读书人的脸，哪个人家还能瞧得上他？！

直到那位李少卿让人带着他去到一家名为“衣香阁”的成衣铺前，他躲在门外，瞧见里面一位身姿婀娜的可人儿正柔声细语地跟人说着话，时不时还露出一抹清清浅浅的甜美笑容。

他当时只觉得心如擂鼓，那小娘子的模样自此在他心里扎了根。

他当时竟是一股热血直涌脑海，如着了魔般，走到停在暗处的华丽车轿前，对着里面的人毫不犹豫地说道：

“某答应了。不知大官人要什么条件？”

将这么美丽的姑娘许给他这样一个身背污名的穷酸秀才，定是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吧？

虽然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值得这个地位尊崇之人可索取的。

可他想，只要能跟那姑娘做夫妻，无论让他做什么他都觉得值了。

可车轿里的人只淡淡开口：

“无需什么条件。你娶了她便是。”

李窈窈眼见宋时安瞧着自己出神，便拿起膝上的却扇遮住了自己的脸。

宋时安见状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时红了脸，略显尴尬地收回目光，双手作揖跟她致歉：

“失礼了。还请娘子莫怪。”

半个时辰后，迎亲队入了甜水巷，虽然路上突发了一些意外，但好在没有耽误吉时。

在下轿之前，李窈窈特地为宋时安理了理凌乱的仪容，虽然还是狼狈，但好歹看着顺眼了些。

相对于李府，宋家要热闹得多，大门上方红绸高挂，屋里的每一处门窗都贴了大红的囍字，院里院外都是人，个个喜气洋洋。

而苏玫在看到这处简陋又狭小的小院时，忍不住红了眼眶。

如此寒酸，窈窈日后可有的受苦了！

她忍不住在心里把李云鸷骂了不下八百遍，各种诅咒加报应恨不得通通应验到他身上。

一对新人在众人诧异的目光里，于用心布置过的堂屋里拜了堂，又在一群人的起哄下入了洞房，之后宾客散去，夜色渐浓，一切归于宁静。

李窈窈坐在梳妆台前，身后的宋时安正拿着梳子为她梳理一头墨缎般的秀发，他动作温柔，神情专注，时不时与镜中的她微笑对视，李窈窈心神也逐渐放松下来。

这时正映着她脸的一面菱花镜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伸手拿起镜子仔细端详起来，这镜子看着古朴典雅，雕琢细致，镜面更是打磨得十分光滑，不像是普通的平民人家能拥有的东西，因此放在这间简陋的屋子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夫君，这面镜子是哪里来的？”她有些好奇地问。

宋时安见妻子拾起台上的镜子左右欣赏，看着很是喜欢的样子，心里很开心，便跟妻子道出了原委。

原是几日前他外出时在一个小摊贩手里买到的。当时见这镜子十分精致漂亮，不由让他想起自己即将新婚的妻子那张漂亮脸蛋，想象着她坐在这么漂亮的镜子前描眉画目的美好画面，于是便掏出身上所有钱财，还向一起的友人借了些许，花下血本将镜子买了回来。

李窈窈心里很是感动，想着宋时安虽家境贫寒，但他却做什么都愿意想着她。

想来自己竟是遇上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