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山村12
“娘亲！”
在何琪箛的呼喊中，聂菁珂松开老太太的手骨。
老太太失去聂菁珂的牵扯，被无形的力量抽离窗口、拖拽进瀑布深潭、沉进淤泥。淤泥中层层叠叠的骷髅挪动位置，给老太太让出个宽敞的埋骨地。
聂菁珂单手按着窗棂眺望老太太消失的方向，舌尖碾出八个字：“高山之上，深水之下。”
她身旁的岳棂发出惊呼：“何琪箛？你别晕啊！”
聂菁珂的思索被岳棂的惊呼打破，她脑袋未动仅眼珠向声源处瞥去，看到吴依怡双眼闭合向地面瘫倒，惊呼的岳棂伸出手去扶吴依怡。
岳棂抓向吴依怡胳膊的手在此时变成透明，虚穿过吴依怡的胳膊。眼看吴依怡要摔落地上，聂菁珂抬手捞住吴依怡的衣领，将人提溜住。
“砰！”房门被从外面撞开，艾芸冬慌乱饱含关切的声音传进房内：“昨夜……”话音戛然而止。
村中鸡的啼鸣声此起彼伏，旭日从重峦叠嶂的山峰后升起。空中悬挂的腐尸的恐怖山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生机勃勃的苏醒来的人类村落。
二楼闺秀房，床铺上昨夜消失的渃渃重新出现。渃渃被撞门声惊醒，懵懵地瞪着破门而入的艾芸冬：“你们在干嘛？！”
被她质问的艾芸冬则一副“原来如此”地望着窗边的聂菁珂。渃渃顺着她的视线看到聂菁珂和吴依怡。
聂菁珂侧对着门口的艾芸冬，逆光立在窗边。她垂眼望着被她提着衣领的吴依怡。清晨暖黄的日光穿过窗户，将她的发丝、轮廓染上神明少女般的金色光边。她慢慢转头看向艾芸冬。
在艾芸冬破门而入时，聂菁珂已变幻回岳棂的模样。岳棂本人则躲进窗户旁边的阴影中。
阴影中的岳棂惊疑地望着自己的双手：“我变回了灵体？是因为天亮？变来变去也太随便了吧？”
破门而入的艾芸冬呆愣片刻，终于吐出话语：“看来昨夜你们……也遭遇到了奇怪的事情。”
艾芸冬急切地破门而入是想确认聂菁珂和吴依怡的状况。现在她看到聂菁珂和吴依怡不需要再问。
因为吴依怡昨夜被老太太女儿操控走了整夜山路，衣服上难免沾染树叶等脏东西。更何况此刻昏迷的吴依怡呈现出被聂菁珂薅衣领的扭打模样。
显然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昨夜吴依怡变成了怪物，而聂菁珂与化身成怪物的吴依怡扭打到天亮。
艾芸冬用眼神示意聂菁珂：我们再找机会，避开渃渃在细说昨夜的情况。
渃渃看出不对劲，掀开被子下床质问：“阿棂！你们眼神不对劲儿！肯定是有事瞒着我！”
艾芸冬还想搪塞几句，可偏偏被聂菁珂提溜着的吴依怡睁眼苏醒，吴依怡梦游般痴痴地说：“我梦到我名唤何琪箛，是民国时期的人。我被曲伟膳骗进曲家村……被在神庙中残杀，死后魂魄被献祭。没有外乡人能活着离开，成为祭品也只有死路一条。”
“跑得真快……”追着艾芸冬上楼的钟粧赶到闺秀房，就听到吴依怡这样一段话，整个人都傻了。
一楼大通铺房间，曲伟膳迟缓地睁开双眼，没看到理应在房间内的钟粧，反而看到跪坐在身边的没有脑袋的戴严猄。他露出嫌弃神色。
戴严猄衣裤上沾满湿润的泥土，脖子上是狰狞撕裂的断口。他身上的泥土簌簌地往床铺上掉落，断颈处的污血更是不要钱地往外涌。
曲伟膳一脚将它踹下床铺：“今日二十四点一过、明日零点一刻便是祭祀开启时。你不是我的族人，我不会为帮你修复头颅去劳烦大人。一个艾芸冬你都搞不定，大人绝不会恩赐于你。”
戴严猄试图去拉曲伟膳的腿，却被曲伟膳灵活地躲开。戴严猄还要继续纠缠曲伟膳，院门便被村民敲响，是村民来询问祭品的事宜。
曲伟膳临走前再三警告戴严猄，不要用这副鬼样子出现在聂菁珂几人的面前。没有头颅的戴严猄不甘不愿地重新将自己埋回院落中的泥土里。
曲伟膳边随村民往院外走，边神思不属地思考：
他是曲氏的族长。虽说几百年来每次轮回的头两天夜晚，他会变成没有自主意识的腐尸怪物，但他是唯一能与恶神沟通的存在，可见恶神对他的满意。
可这次轮回他对自己非常不满意。距祭祀只剩一日，“神明”要求的“完美祭品”一个都没制造成功。
完美祭品的制造过程在几百年里已形成流水线：每日从外乡情侣中挑选恩爱的情侣。先在夜晚的异度空间中，将情侣中的一人同化为腐尸怪物。再让化身怪物的那个人亲手杀害自己的爱人。
被爱人亲手杀死的外乡人变成怨气极大的怨灵，他们的尸骨也被扔进神庙排布成镇压恶灵的阵法。如此这般，外乡人被成功制成镇压恶灵的完美祭品。
曲伟膳本以为昨夜能够将同榻而眠的钟粧同化成腐尸怪物。艾芸冬和吴依怡会被化身腐尸怪物的钟粧和戴严猄杀死，成为完美祭品。
结果没成功。
肯定是深潭底那群骷髅又出来捣乱了！
现如今制造完美祭品的机会，只有今夜的前半夜。等零点零一刻祭祀开启，完美祭品若是还没制作成功，曲氏族人将迎来“神明”的怒火。
想到此处，曲伟膳对村民们吩咐：“‘送还尸骨’本是哄骗外乡人的说辞。如今倒成为弥补过失的计策。
至于何琪箛的那具骸骨。既然她敢自己送上门，我们就让她重归伟大‘神明’的怀抱。等她的骸骨一入神庙，绝无她们母女再作妖的可能。”
二楼，聂菁珂松开吴依怡。吴依怡顺势瘫坐在地。
吴依怡的话让室内落针可闻，只有聂菁珂能听到灵魂状态的岳棂嘀嘀咕咕：“这个吴依怡是灵媒吗？还能读取附体在她身上的鬼魂的记忆！
等等，老太太的女儿叫何琪箛？何其无辜的意思吗？这个游戏给NPC起名也太随便了吧。”
岳棂的话敲打在聂菁珂的心头。
另有所图抓强悍怪物当新郎、探究世界真相、弄清楚玩家NPC游戏任务等等，纷纷扰扰的思绪，纠缠着在聂菁珂的心中呼啸而过……
汇聚成昨日艾芸冬从山洞逃离后对她说的话：“说起来，玩家成为祭品的确算‘协助村民镇压恶灵’。难道成为祭品后，玩家会平安脱离副本离开？”
聂菁珂向艾芸冬讨要地伸出手：“艾芸冬？有纸墨笔砚吗。借我用用呗。”
“啊？签字笔和日记本行吗？”艾芸冬被吴依怡的话震惊到，没有多余脑细胞思考其他问题。等她听话地将东西递给聂菁珂后，才反应过来：“你要这些是给家人写遗书？没用的，遗书送不到家人手中。再者还不到山穷水尽轻言放弃的时候。”
聂菁珂两指捏着全然陌生的书写工具。听到艾芸冬的追问，她眸光闪烁转移话题：“其实，昨夜我与何琪箛母女达成了合作。”
岳棂听着聂菁珂的胡诌，不可思议：“有这回事吗？什么时候达成的合作。”
聂菁珂的话成功地让艾芸冬不再追究纸笔的作用。渃渃等其他人的注意力也被一并吸引过来。
聂菁珂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岳棂比比划划的指挥中，成功用签字书写“遗书”。她边写边讲述何琪箛那对可怜母女的事情。
在场众人没人关注她写的遗书内容，只专注地听聂菁珂的讲述。
聂菁珂隐瞒掉她跟踪何琪箛母女的真相，只说昨夜醒来卧室内只有她与吴依怡单独相处，她很快发现吴依怡被何琪箛的鬼魂附身。
何琪箛主动告知她关于曲家村、恶灵、恶神间的种种过往，并寻求她的合作。
她讲完恰好停笔。她将写好的“遗书”从笔记本上扯下来习惯性地吹吹。在岳棂笑嘻嘻说不用吹的话语中，将书信折叠好，放入斜垮的帆布包中。
漆黑的帆布包中，宛若死物的破烂金属球好奇地滚到书信跟前。
由于聂菁珂不太能掌控签字笔书写的力道，信内的笔迹从正面渗透到纸背面，依稀能看清繁体字的“婚书”二字。
破烂金属球看清二字后，晕乎乎地原地转悠两圈，再次小心翼翼地靠近信纸细看。
确认没看错后，它颤巍巍地颤动起来，金属球的表面闪出混乱的噼噼啪啪的彩色电弧。
满目雪花故障的虚拟光屏一闪即逝：【咕咕唧～能量不足……自动关机】
破烂金属球在诡异的颤动中彻底死机，有缕缕黑烟从金属球的脑壳飘出……
斜挎包外，岳棂后知后觉地伸出小拇指比划出丁点的动作：“您写的是繁体狂草吗？我依稀认出一丁点文字，好像真的是什么书……你不会真的是在写遗书吧？不会吧？！”
聂菁珂没特意给岳棂眼神，只以袖掩唇笑弯了一双眉眼。与她露出的娇俏含笑眉眼间不同，衣袖遮掩后笑裂到耳边的嘴巴差点把岳棂送走。
聂菁珂没正面回答岳棂，而是瞧向因她的讲述而陷入惊惧不安的渃渃等人。
渃渃从吴依怡和聂菁珂的话中拼凑出事实：“所以曲伟膳在欺骗我们，他让我们今天中午将何琪箛的骸骨送进供奉、埋葬他祖先的庙宇。
可事实是，那根本不是供奉他祖先的神庙，何琪箛也不是他祖先的爱人。
他要把我们骗进恶神庙当祭品！那我们赶紧趁机跑吧！快点啊！”
可惜她面对的是一群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玩家，众玩家对渃渃的明智提议置若罔闻。
玩家们此时陷入死胡同：通关任务是协助村民镇压恶灵。协助村民镇压恶灵需要去当祭品。成为祭品会死亡。游戏中死亡，现实世界死亡。
也就是说，“不死山村”这场副本压根就没有活着通关的可能，所有玩家注定会死。
难怪聂菁珂奋笔疾书写遗书！
聂菁珂目光掠过陷入绝望的玩家、催促众人抓紧逃离的渃渃，如同巡视猎物挣扎的蛇。
她再次打破僵局：“相比恶灵，将村民变成腐尸怪物、用冤魂镇压恶灵的恶神，更像是需要镇压的邪恶歹毒的东西。”
渃渃不明所以。玩家们精神为之一振。
艾芸冬本就觉得游戏不会让玩家必死，她恍然道：“也许恶灵只是个代表邪恶的代称。”
艾芸冬偷看眼渃渃，含糊掉关于游戏副本的词汇，继续说：“是……刻意误导我们。
就跟恐怖故事的终极反转一样，我们开始以为的好人是凶手，被误会成凶手的是真正的好人。
我们活着离开的正确方法，是协助恶灵，消灭恶神。”
五十多岁的钟粧面部皱巴得更老了二十岁：“我们还能帮恶灵消灭恶神？我们连腐尸怪物都打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别太胡来。”
“不用我们自己动手。”聂菁珂压抑住上挑的嘴角，吐出铺垫这么久真正想说的话，“恶神与恶灵彼此纠缠，互相制衡此消彼长。
恶神将禁锢着惨死外乡人灵魂的骸骨堆积在庙内。目的是，镇压恶灵，摆脱恶灵，重获自由。
何琪箛母女和其他骷髅逃离神庙，便脱离了恶神的操控，间接帮了恶灵。
简单讲，骷髅脱离神庙越多，恶灵会越占上风，进而恶灵能够消灭恶神。
这也是我与何琪箛达成合作的原因。”
目前恶神恶灵的关系很微妙，它们位于天平两端。何琪箛的尸骨将会是导致平衡崩塌的那根稻草。
听完全程的岳棂都不自信起来，心道：大怪物说得有理有据。难道昨夜大怪物真在她眼皮底下，与那对母女达成了合作。
艾芸冬等玩家听完聂菁珂的话宛若绝处重生。连非玩家一心想逃的诺诺听到此处都豁然开朗。
沮丧的钟粧都被柳暗花明的气氛感染：“我们不是去神庙当祭品，而是想法将庙里的骷髅弄出去一些。让恶灵占上风，让它自己去跟恶神打。”
艾芸冬想到关键：“我们的目的是提升恶灵的力量，让它能够打败恶神消灭恶神。那么关于何琪箛的骸骨，我们不能让她被送回神庙。她受恶灵庇护，应该是恶灵势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吴依怡心思细腻地提问：“可是‘情人合骨’的任务不完成……我们也会死。”
是的，截止至今夜半夜，还有个“情人合骨”的随机剧情任务必须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