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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峦叠嶂的嶙峋假山中一条明亮的水带悬空而下,落入荷花池里。荷池边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而在人群中央一个穿着做工考究的灰色长袍,衣领袖口都绣以纹饰的书生正垂泪而哭,看那架势仿佛是亲人离世。
徐霁白让人将人群撕开一条缝,卫约素顺着那条缝隙看去,只见一个少年哭得梨花带雨,跪在地上垂头丧气,双手合十捧着一只五彩斑斓的斗鸡。
而对面却立着一位穿着华丽,打扮的富丽堂皇的公子哥儿正得以地捧着手里的斗鸡,有些居高临下地向他道:
“崔皓,我就说你这只病鸡不行,你偏不听,现在好了,被斗死了,你还哭哭啼啼的,像个娘们儿一样!丢不丢你家的脸啊!”
崔皓伸出袖子,擦了擦眼泪:“你懂什么,三郎从小伴我一同长大,它不光是我的战友,还是我的亲人,亲人死了,这还不哭?”
徐霁白知道听到这句话,才略略偏过脸,那意思好像在跟卫约素说,瞅你自己选得男人,丢不丢人...
说实话,卫约素没想到崔皓会是个这样的人,虽然说离经叛道了点儿,但是却还挺小孩子心思,其实同这样的人更好相处。
卫约素低头思忖了片刻没说话,徐霁白却是隔着她的帷帽看了好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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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人群散去,崔皓捧着自家的三郎伤心欲绝准备回去找个风水宝地给它安葬。人才刚走到垂花门,便见徐管家伸手将他拦住:“崔少爷,我家少爷有请。”
崔皓一向纨绔惯了,哪怕是扬州城的小官儿,他不想理也就走了,可他拒绝的话却被徐管家堵回嘴里:“等今儿徐少爷去了,我家少爷便亲手奉上精品寿光鸡,好让崔少爷在下一回的比赛中能够夺得头彩!”
崔皓...自然便去了。
廊架,紫薇花下,徐霁白伸手摘了一朵紫薇花,随手一掐,汁水迸裂,他有些好奇地问:“崔皓平日插科打诨出了名儿,这辈子就芝麻大点出息,你模样生得不差,只要你想,自然能寻个更好的去。”
微风吹开卫约素面前的纱幔,可以看到她清丽脱俗的面容,今日约莫是为了同崔皓相见,她的唇上抹了一些红脂,看上去朱唇润泽欲滴,可徐霁白却看得颇有些不耐,手指一直不耐烦地敲打着护栏。
卫约素却情真意切道:“我家中父母双亲对我颇为苛待,像扬州城其他女孩儿那般的十里红妆、大操大办怕是奢想不到了。正常人户看到我这种家庭总得多思多想,或者哪怕是入了他们眼,以后也要俯身作小。倒不如挑个其他条件次些,能过日子的人就行。”
“你倒不贪心。”徐霁白的语气微凉,刚说完,那崔皓就咋咋呼呼地来了,一看到要送他斗鸡的徐霁白,就仿佛看到自己的亲娘似的,极亲热地贴了过去:“这位就是徐少爷吧?”他把石凳的灰尘用袖子擦了又擦,才十分狗腿道:“欸,怎么能坐那呢,那可脏得很,不过坐过来些?”
说完,便看着对面戴着帷帽的女人:“这位是...?”
徐霁白向她招手:“这是舍妹。”
崔皓见徐霁白容貌生得不俗,便有些好奇地往卫约素的帷帽探过去,他的这副浪荡子模样看得徐管家都直皱眉头,可卫约素却是极坦荡地将帷帽摘下:“崔公子,有礼了。”
“这是...卫家那位仙女...”崔皓拍了拍胸膛,有些庆幸道:“听旁人道,天上洛神,地下卫娘,如今见了才知所言非虚...”说着,又摇头晃脑道:“我竟是有这般的好运气,赶明儿讲给吴公子听,他一定后悔今日去了春香楼,而没来这儿!”
他这话说得十分难听了,可卫约素却像个没事儿人一般,开口道:“其实今日拖徐公子来邀崔公子相见,也是有一是相问。”
崔皓见她正色,也歇了玩笑心思,道:“请说。”
“我如今年岁已大,但同父母关系淡薄,若是再这么蹉跎下去怕是会耽误。是以便自己舍了脸来相看人户,之后再拖姑姑替我操心。我看崔公子还...”
崔皓正喝着小厮奉上的茶,一听这话,一口茶喷了大半口:“你说我...我,我一个纨绔子弟,你...你咋看上我了?”
卫约素却细细地掰着手指跟他数:“坊间流传你多种流言,说你种种,可我觉得崔公子是个好人。”
崔皓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这么说,有些好奇道:“怎么说?”
“旁人都说你这个年纪应以读书为上进之举,但你却为了侍疾才留在家中;父母感情不和,你却多带幼弟出来走动,还有斗鸡一事,旁的有钱的人户遇到战死的斗鸡大多怨天尤人,鲜有你这般好脾性,还能带回去安葬的人。”
卫约素说着,也动了几分真情道:“我父母对我多加苛责,我想自己任性一回,替自己选一位好夫君,不求以后他平步青云,能成为达官显贵,只求他以后能予我温暖,同我白头到老。”
老实说,被这么一位美人说如此情真意切的话,不动容怕是不大可能。
崔皓家里其实内宅也不安宁,闹腾得很。他如此纨绔行径其实也是想同自己的父亲对着干,希望以此来挽回父亲宠妾灭妻的心。然而事与愿违,他越是这般,父母关系却也越差,如今还把闲气撒到了幼弟身上。
他看了看卫约素,观她面容却没有其他貌美女子狡黠、盘算的意思,应该是个能好好过日子的日,若是同她成婚另外开辟自己的府院,再把娘和幼弟带出去,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可,他看了看卫约素那张堪称祸水的容颜...再偏过头,看了看徐少爷那张隐在紫薇花影子下的面容。
可卫约素偏偏惹上了这样的人物,看模样她约莫还不知道。
其实徐府搬到扬州城时,城内的大户都或多或少打听过,可派去的探子都尽数折损,探不清的底细以及府衙内一夜之间多出来的户碟都显示出此人来历非同寻常。
如此之人又怎会浪费时间陪一家小商户之女过来相看人户?
崔皓最后一眼钦慕地看了看卫约素,叹气道:“卫姑娘。”
卫约素的心紧紧揪着。
崔皓笑了笑:“崔某只是一介浪荡子,姑娘生得这般貌美,嫁给我只是耽误了你。”
卫约素的心又重重落下。
她看了不少人户,崔皓对于如今的她而言,其实不算好归宿,但如果连这种人都不愿同她相交,那可想而知她之后的婚嫁该多么坎坷。
徐霁白一直敲打的手指停了下来,看着卫约素的侧脸。
崔皓临行前,转身道:“卫姑娘。与其到处搜罗一些不靠谱的人,你还不如把目光放在身边,或许身边人更适合也说不定。”
卫约素听了却没听进去。
她一个姑娘家面皮本来就薄,又当着徐霁白的面,被崔皓拒绝后,只觉得尴尬和难堪,倒是徐霁白多看了他一眼。
崔皓走后,卫约素坐在石凳上有些伤心难过。
但不是因为多喜欢崔皓,只是觉得像崔皓这样的人都相不中她,哪里还会有人户愿意娶她?再这么拖下去,等她养母亲女儿回来了,她便真的没机会了。
徐霁白见她一脸失落,问:“崔皓拒绝你,你就这么失落?”他想了想,似是不理解:“你竟这么喜欢他?”
卫约素隔了好一会儿,垂头:“倒也不是。”
虽说徐霁白不怎么喜欢女子,但更不喜欢一脸垂头丧气的女子。是以他让小厮在河道中放置一艘小船,继而对卫约素道:“既陪你相看了,现在你也陪我逛逛吧。”
徐管家就喜欢看到自家少爷和卫小姐处在一起,一听要游船,忙不迭地去划船了。
船舱内的空间不大,徐霁白又生得高大,是以便站在甲板上,卫约素本来坐在船舱内,却被管家叫了去拿披风给徐霁白披上。
徐霁白很高,卫约素拿着那身披风站在他身后,还是踮着脚才搭上他的肩,刚披上,小舟一个颠簸,卫约素猛地往前一扑,鼻尖撞到他那瘦削的胸膛上,卫约素抓住他微凉的胳膊,鼻腔内满是他衣服上熏香的味道。
在那一瞬间,本该没听见,或遗忘的,崔皓的话突然在脑海里响彻了起来。
他说:“你还不如把目光放在身边,或许身边人更适合也说不定。”
卫约素心跳如雷,反手抓着徐霁白的胳膊,亦有些难为情地咬着下唇,抬头却看到徐霁白目光如炬,一双眼里满是倒映着她抬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