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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事如春梦了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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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掠过,满树桃花飘萧,她的脸上又再度被落花沾上。

她仓皇回头,额头碰到了那人的下巴。对方伸手,将贴在她脸上的花瓣拈去。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动作,她忍不住想起昨日与谢孤的重逢。

“云鸿?”她朝身侧道。

但没有人应她。

只有指腹半冰冷半炽热的温度相挨,缭乱心湖。

“我有东西落在你这儿了。”

她向后摸索着,摸到了一堵冰冷的胸膛。

有人弯过她的双膝,将她横抱了起来。

及腰下的长发和裙裾随着那人的轻轻一跃在半空打着旋,划出两道优美的弧线。

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不是花香,更像是迷药一样的东西。

随后,她的身体开始绵软无力起来,整个人被风吹得醺醺然,眼前的一切似幻似梦。

记忆如同涟漪,在心湖波动。

五年前的渭水川,大病初愈的她曾托着下颌在窗前百无聊赖地晒太阳,窗外的云鸿则靠在桃花树上折花吹曲,曲声惊动了几只春林飞鸟。

殷雪泥的世界是黑色的,她那时刚摸了盲文书卷,听书上说到萤火虫,便忍不住心生向往,总是遥想那小小的光亮该是何等的绚丽。

在她不知第多少次叹气之后,云鸿问她原因。随后,他竟异想天开地要带她去瀑布旁的洞里看萤火虫。

“可我根本看不见。”殷雪泥沮丧又诧异。

“那就感受。”

云鸿将手覆在她眼上,殷雪泥的睫羽在他手心翕动,像是初生蝴蝶的翅膀,极其幽微地震颤着,底下是脆弱而美丽的生命。

“等你感受得多了,总有一天会看见的。世间万物都在你的感受里。”

那瀑布旁的急流溅了二人一身水。

云鸿背着她跨过礁石,将她放下来后,弯腰替她卷裤腿。

“你的腿——”

云鸿忽然说,冰凉的手指在上面轻轻触了触。

殷雪泥“嘶”了声,想起以前腿被一些小混混烫过,想必有疤痕,天气一热偶尔也会痒。她弯腰去摸,有点泄气地问云鸿:“是不是不太好看?”

云鸿摇头:“不是。”

但他的神色忽然深暗了起来:“是你不小心烫的,还是谁弄的?”

殷雪泥是盲人,她自然不知道是谁,纵然知道,也无法指认,便摇摇头:“我也不记得了,许是他们弄的吧,可我又不知道是谁。”

“不用担心,已经好了。”

她反倒安慰云鸿。

云鸿的手轻触在上面,这一刻,他银灰色的双瞳阴郁无比。

“以后谁欺负你,我都会让他不得好死。”

随后,他在殷雪泥脚腕上系了一个银色的铃铛,又拨了拨,缓缓道:“戴上这个吧,不容易把你弄丢。”

殷雪泥虽然觉得平白无故地在脚腕上戴铃铛很奇怪,但他的说法听起来感觉不算坏,她歪着头,纠正了他前面说的话:“现在也不算是最好的,要是能看见就好了。”

云鸿已从先前的阴翳中恢复过来了,低声道:“别担心,来日我会带你遍访名医,总会治好你。”

少年的声音落在她耳廓,是一种坚执的承诺。

……

细碎的铃铛声将她从回忆中拨回,她伸手一摸,一愣,脚腕上不知被谁系了一串小小的铃铛,应当是从树上取下来的。

而她此刻正伏在轮椅上,像是已经睡了好一会儿。地下正搁着那把竹骨绸伞。

方才那人早不见了。

仿佛是一场了无痕的春/梦。

她伸手拿伞,绸伞被一截桃花枝杈一挂,脱手落地,被风吹出了好远。

她忙摇着轮椅去追。轮椅碾过墙角时她忽然顿住,弯腰,屈指敲了敲——她的双脚一直不能行动,便比任何人都要更灵敏于车轮在地上碾出的声音。

地下是空的,应该有通道。

她俯身摸上去,手掌接触的是一层干燥的草皮,轻轻掀开,底下赫然是块石板。下一刻,石板下忽然传出动静,是有人将它挪动了。

她忙朝旁一避。石板底下赫然是条密道,一个人影从里头钻出来,那人抬头,额头撞上了她的手。

那密道底下倒着一个人,正是李氏的心腹黄氏,一把小刀插在她颈上,她整张脸被血浸满,蠕动着唇,念出了生前最后一句话:“你、你不得好死——”

殷雪泥听到了她垂死的声音,手指慌忙移向轮椅下侧的机关上——只要轻轻一摁,这里的动静便会被整个重华府知晓。

但她手指凝住住了。

来人一把捂住了她:“是我。”

是谢孤的声音,亦是先前揽住她的半冰冷半炽热的手。

原来,他是折回去处理黄氏的尸体了。

殷雪泥心念电转。正在这时,阿襄正好抱着一箱盲书路过:“二小姐,你为何在那边?怎地摔倒了?”

她弯腰状似采撷一朵泥土上的花,回头:“无事,我方才闻见花香便摘花呢。你先去罢,我等晴儿过来。”

阿襄离去后,她发现石板已经被阖上了,周围阒静无声。

片刻后,一声响箭惊破夜空,有人大喊“有刺客啊啊啊啊”,周身迅疾嘈杂起来,来搜查的禁卫们个个腰佩刀,手拿弓箭和盾牌,行色匆匆地列队,加入抓捕行动中。

“听说是艳阳窟的刺客,已经潜伏了有一段时间了!”

一回秋水院,晴儿便说。

傍晚,秋水院,室内。

阿襄正在整理从雪鹿阁搬回的两箱盲书,殷雪泥喝着阳羡茶,装作不经意问他府里是否经常有刺客,以及是否有人经常消失。

那先前大声责问他的仆役小五才坠湖不久,黄氏便被谢孤杀了。

这些人接二连三失踪,不会引人怀疑?

阿襄摇摇头:“有一些人因为服侍得不好被夫人赶走了,也有回老家的,坠井的,被狗咬死的,都是自个儿不小心,怨不得谁。”

他神色很平静,三言两语间倒教殷雪泥明白,重华府确实势力滔天,死几个寂寂无名的下人根本没人会深究。

至于刺客,自从半年前开始,殷府便时不时有刺客,正是谢孤过来之后。

阿襄是从殷绛桥的书房拨出来的,她直觉这少年一直知道很多东西,当然也暗自提防着,待他并不像待晴儿。

她想了想,问阿襄:“谢孤为何破例被我爹赎出?”

他是从冥槛被放出来的,那是惘川一等一的监狱,里头都是些滔天的罪人,大多会被关一辈子。依照黄氏与那人说的,谢孤过去曾是白衣候的筹码,后来被他爹要来了。

“因为三小姐得了怪病,只有谢先生能救她。他们注定要一直同路。”

殷雪泥一愣:“……什么意思?”

阿襄自顾自说:“我知道二小姐提防我,但我到了谁的屋里,我就是谁的人。谢先生替三小姐治病的事,算不得秘密,毕竟连我都能知道。”

他忽然朝殷雪泥咧嘴一笑,惨白的脸显得有些诡异,越发像戏台上的木偶了:“到时间了,你也会知道很多东西的。”

“二小姐,你心性纯良,我实在想提醒你一句,谢先生看起来并不像你想的那样,他和你大概不是一路人。”

说话间,晴儿刚好拿了吃食进门,告诉她,说她方才见着殷凝钰屋里的丫鬟霜虹了。对方转告说次日一群人要去城外的荼南山踏青,晚上还要举办篝火晚会,说是要为她洗尘接风。

“哎,真要接风这重华府里哪里不是地儿,特特跑到郊外去,荒郊野岭的,不是故意折腾人么?”

“什么接风洗尘,明明是他们自己想偷溜着玩儿。”晴儿摇摇头,愤懑地拿鸡毛掸子掸了掸花瓶上的灰,转头问他,“小姐,你去吗?”

让一个目盲腿瘸之人去郊外折腾,这确实是殷凝钰做得来的事。

她脑子里还盘旋着阿襄的话,强行拨回思绪,顺着晴儿的话道:“荼南山?听说那儿有十里桃花,还有很多放风筝的,每年都热闹得很呢。”

晴儿:“小姐……你真去?”

殷雪泥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只道:“有哪些人去?”

阿襄又恢复了平日的表情,解释道:“除了凝钰小姐,裴少爷,堂公子外,其他的都是与殷家交好的一些世家公子,比如宁二公子,他蹴鞠踢得极好。他大哥是如今的惘川八子之一,和二小姐你一样专攻乐律,出门常被世家小姐们‘掷果盈车’,是今年惘川最受欢迎的谦谦君子。”

“呃,谢先生是宸玉少爷的护卫,自然也得去。”

殷雪泥刻意忽略他最后一句,听到那句“和二小姐你一样专攻乐律”,想着去会会这等人也好,便道:“乐律?那我也便去罢。”

晚上,重华府不知因着什么活动在放烟花,诸人一窝蜂地全涌向南亭正中殷凝钰的居所方向了,似乎是她在搞什么庆祝活动。

偌大的秋水院附近几乎是人去楼空。

殷雪泥坐在窗前,在烟花的混乱声中,听着檐角的银铃在晚风中响动,迷迷糊糊打了个盹。

半醒半梦间,她竟又梦到了先前那穿着雪色斗篷的无脸人。

那人照旧在巨大圆形符咒的中心朝她伸手,这回说的却是:“你等着,我会马上去找你。得不到你的心脏,我就无法成为完整的我。”

“我和你,共生共死,但只有吃了你的心脏,我才能成为完整的我。”

这回,那人跌在地上,身上满是殷红的血,从他四肢衍生出无数的触手自四面八方袭向殷雪泥的心脏。

她被包裹得喘不过气来。

就在她感到自己即将被绞碎的时候,看到了另一个人影。

那是一簇红月之下。

远处的屋甍上,裹着一身黑斗篷的年轻男子正支着一条长腿坐着,正垂首雕东西。

他身形完美如画,仿佛是神明恩慈的布施。

他忽然抬头,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双薄唇,坚冷如霜。随后,他缓缓站起来,斗篷被夜风吹动,令人念兹在兹。

那人抬手,并指将手中的刀一掷,无数千变万化的小刀便如电般迅疾飞过来,将缠住她的触手瞬间绞断了,她这才得以急促呼吸。

那张脸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薄唇微曳:“你现在为何来找我?”

声音弧冷如弦,近乎质询。

“回去,回到你该呆的地方,不要踏进惘川。”

这声音逐渐化成无数的刀,向着她的耳廓袭来,刺穿她的耳膜,一刀刀捅在她的皮肉上,令她痛不欲生。

俄而,那站在屋甍上的影子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她一边试图捂住耳朵,一边伸手去够他:“云鸿?云鸿!”

“当年你失踪时,放火烧屋,是要杀人灭口,杀了我和我娘么?”

“云鸿!”

她倏地惊醒,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噩梦令她几乎虚脱,她抚着胸口,不断喘气。一股熟悉的香气再度萦入她唇鼻,前调是兰花,尾调又有丝丝缕缕的胭脂香。

她赫然一惊,脱口而出:“云鸿?”

无人应她。

“我知道你在。你要欺负一个瞎子欺负多久?”

“耍弄我,很好玩吗?”

周围还是无声。

她此刻心中满是恼意,五年的寻找,一颗高高悬起的心需要一个落脚点。

她落在被子下的手攥成拳:“你连面对我的勇气都没有吗?”

等了等,她又说:“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你。”

黑影仍旧一动不动。

“我告诉晴儿,我有一件东西落在你这儿了。”

如果再被漠视,那便当做从未见过面吧。她拿定了主意。

黑暗中传来了一声很轻的叹息。

下一刻,她忽然僵住。颈间陡然一凉,是那人的手指落在她颈上,指尖传来似有还无的沉香味。

“阿雪。”

是谢孤的声音,清冷得像来自遥远的雪山。他的指腹按在她的颈动脉上,食指轻叩着,宛如奏动着一曲轻绻的弦乐,与五年前的某回一模一样。

殷雪泥睫羽情不自禁一颤,咀唇动了动,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缓缓伸手,摸到了对方的肩,又顺着摸上去,手落在谢孤脸上。

“……是你。”

随后,一阵释然的同时,她直接一巴掌甩上去。

“啪——”

这一耳光结结实实地打在黑暗中的人脸上。

但对方并没有避让。

“这是你欠我的。”

她克制住情绪,咬着贝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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