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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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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6月16日。

谭安明站在玄关处的镜子前,妻子帮他把领带系好,顺手理了理衣领,手缓慢放下,叹了口气。

谭安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弯腰拾起公文包,准备出门。

“安明。”妻子叫住他,眼里满是担忧,“你要好好帮她,我怎么想,她都不是会做那种事的女孩。”

谭安明重重点了点头。

司机早已经在车上等候,听见开门的声音,关掉了音乐,顺手开启导航。

机械的女声传出:“准备出发,目的地延市春城区派出所,全程15.3公里...”

“谭律,您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到了我叫您。”

司机葛晋是跟了他很多年的人,知道他这几天为了手头这件案子几天没合眼了。

谭安明按了按眉头,“不用,让你带的资料你带来了吗?”

“放在您旁边了。”

他转头,后座另一边果然放着一叠文件。

葛晋不时从后视镜撇他的神色,谭安明一直轻皱着眉头。

“有话就说。”

心思被戳破,葛晋倒欲言又止了。

“你是想问这案子转机大不大?”

葛晋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解释到:“现在网上闹得那么厉害,那些人连盛小姐见都没见过,传谣倒是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可我们认识盛小姐这么多年,我们明白,她绝不会做出那种事来。”

谭安明静了一瞬,脑海里浮现的都是那女人眉目淡然的样子,过了会儿他才喃喃一声,“难啊。”

确实是难。

距离盛夏被拘留,已经过去快一周了,不知上层是有什么人压着,他这个律师今天才能见到她。

想到这里,他自嘲般笑了笑,若不是宁琢、宋芝和他这几日不分昼夜,上下打点关系,他这一面,还不知何时才能见到。

手上翻着资料,脑子却静不下来。

盛夏这事,真的太突然,太蹊跷了。

*

事发那天他正在吃晚饭,手机突然弹出一条消息,是同事发来的:老谭,看新闻了吗?盛夏因为涉嫌犯/毒,被警方控制了。

他手一顿,赶紧拿起手机搜索盛夏的名字,信息一条一条弹出来,都是差不多的问题,可最先放出消息的那个平台已经被挤爆了,他怎么都刷不出来这件事情的始末。

终于看到那条新闻。标题是“一线女星盛夏因涉嫌犯/毒被捕,曾为禁/毒大使”。

下面只配了一张图,像是被偷拍的角度,警局大门口,她穿着黑色夹克、黑裤黑鞋,手上被黑布罩着,身边跟着两位警察,正往里走。

他仔细读完全篇,盛夏是在家里被捕的,报道里写,警方在她随身携带的行李箱夹层中,找到了数袋100g装可因粉,警方迅速行使了逮捕。

谭安明的心重重沉下去。

可因粉是这几年出来的新型毒/品,吸食后会让人产生具有暴力倾向的幻觉。近两年他也接触过许多因吸食可因粉后进行抢/劫、强/奸、甚至是社会性报复案件。

可因粉在今年被列为重点毒品清理对象。

数袋100g可粉,盛夏要是真做了这事,十条命都不够她判的。

一时之间,【盛夏贩/毒门】、【盛夏吸/毒】、【盛夏上位史】、【盛夏脱粉】等词条霸占了所有社交网站的热门搜索,从网友到媒体,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出道9年,风光9年,也被各种负面传闻缠身9年的女明星身上。

几乎是刚刚退出新闻界面,宁琢的电话就打来了。

“谭律师,您看到消息了吗?”

那头的声音很是急切。盛夏在这个圈子里的好友,算上她自己的助理和经纪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宁琢就是其中一个。

谭安明说是。

“我打电话给方均淮了,他说他完全不知道这件事。还有亭亭,她说下午小夏就给她放假了,是自己开车回家的,不知道那袋可因粉为什么会在她行李箱里。”

亭亭就是盛夏的助理,跟了盛夏5年,是距离盛夏最近的一个人。

谭安明揉揉眉头,如果连叶亭都无法给盛夏作证,这就已经快成为一个死局了。

看来在事情爆出来之前,宁琢就已经收到消息了。

“我找了很多人,都说没有办法联系上小夏...有警局的人递消息出来,说是毒/品袋子上有她的指纹...”宁琢的声音有些哽咽。

“宁小姐,先不要着急,我这边也联系一些人,再问问具体情况。”

“好的,谭律师,多谢您了,我就知道您会帮她的,不像...”宁琢说到这里顿住,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不说也罢,那就麻烦谭律师您那边多费心了。”

电话很快挂断,谭安明想起宁琢没说出口的话,大概是埋怨那些在盛夏风光的时候可劲献殷勤,出事之后又急忙撇开的那些人吧。

电话很快又响起,是远在大洋那头的儿子。

“爸?你刚刚在跟谁打电话?是联系上小夏姐姐了吗?”

和宁琢如出一辙的急切。

“没有,是宁琢给我打电话,说是现在各方都联系不上盛小姐。”

“爸爸!小夏姐姐绝不可能做那种事的!”

谭安明没有说话。

“爸!你还不相信小夏姐姐吗!”

“我怎么不相信?可现在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从已有的信息来看,她的情况很不利啊!”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坚定的声音传来:“所以爸爸,你一定要帮她。”

“我在帮。小境,她是我们家的恩人,爸爸一定会尽全力帮她。”

又安慰了儿子几句,他挂掉电话,调成静音,开始调阅这几年所有有关可因粉的案件。

这几天他和宁琢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盛夏被拘留的第二天,她所在的经纪公司回应:艺人私生活并不知情,如果确认盛夏犯罪,公司将即刻解约,并向她追偿。

宁琢说:“这还是小夏的经纪人向公司上层求了一夜才给出的回复,他们本来是想直接单方面解约的。”

盛夏的父母接受媒体电话采访,那头一听是来问盛夏的事,急忙撇清关系:“额们不知道的呀,早知道她的钱那么不干不净,额们不会认这个女儿的。”

盛夏的老公方均淮在媒体前痛哭流涕,说事发那天,他们本来是要一起去试改好的婚纱的,小夏说要去拿什么东西,会晚点到,没想到就收到了她被捕的消息。

这两方的话一出,无异于给盛夏定罪,又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她妈都这样说了,粉丝还在这儿洗呢。”

“之前不就传她拒绝抚养弟弟,和家里闹翻了吗?”

“我早就说过盛夏一副吸/毒样,这下你们信了吧!”

“楼上的别乱说,当天进去就查了的,没吸/毒,只是贩/毒。”

“吸毒贩毒都该死!”

“吃瓜群众别急着下定论吧?现在是舆论定罪吗?结果不是还没出来吗?”

“盛夏居然还有脑残粉?”

...

谭安明也会关注网评风向,盛夏从出道以来的风评一直都非常两极化。

19岁因为那张漂亮的脸,盛夏被知名大导演顾珀选中电影女主角,她束高高的发髻,演一位高高在上的女将军,英气逼人,那双眼睛却是水灵灵的,目光流转处满是温情。

媒体评价,“女人都会爱上的美貌”、“可以和上世纪复古美人比肩”、“在她身上可以看到东方男性的英气和东方女性的柔美两种美”。

在那几年互联网还不是很发达的时候,盛夏可以说是一夜爆红。

大街小巷全是有关她的报纸杂志,商场都挂上了她拍的代言海报,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位时隔5年的“顾女郎”,各种影视、综艺邀约挑都挑不过来。

那两年她上了很多节目,吸引了很多人,也招了很多黑。多是因为一些言语上的过失,一经剪辑放大、网络互传,眼红她爆火的一些人再放出一些真假参半的所谓内幕,粉丝与黑粉的数量基本打个平手。

“盛夏一个高中文凭的人都能当明星,娱乐圈门槛真低。”

“这年头还有人信盛夏没背景啊?”

“资本捧上来的赚钱工具罢了,不知道跟多少人睡过,粉丝还一天天吹纯洁。”

...

每条有关她的新闻下面,都有这样的留言,两年过去,几乎是肉眼可见盛夏的变化。

那双水灵灵的眼睛,逐渐褪去了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和期盼,掩上一层冷傲冰霜。总是带着笑,会和媒体开玩笑的小女孩,越发安静漠然,遇到不合心意的访问,甚至会回以尖锐逼人的话语。

她和第一任男朋友被狗仔拍到,记者堵到她的车面前,语气不善:“你是否在和纪云谈恋爱?”

她放下窗户,缓缓摘下墨镜,一双冷眼直直看着镜头,嘴角牵起嘲讽的弧度:“是啊,怎么?这么关心,你也想跟他谈?”

爱她的人更爱她,说她有个性,不随波逐流,见谁怼谁那股子傲娇劲太迷人了,讨厌她的人更讨厌,说她是有后台的小太妹,就是有底气。

综艺、访问觉得她不太好搞,邀约渐少,她也越来越少在大众眼前曝光。

事业却没有受到影响,这个圈子最看重热度,不管你是粉丝多还是黑粉多,只要有人讨论你,你就是最合理的存在,况且盛夏作为女演员的水平,在国内来说还真是凤毛麟角。

对她有知遇之恩的顾珀评价她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任何想要有所突破的艺术作品,都可以用她做实验,绝对会散发意想不到的光。

随着一部部令人惊艳的作品出世,越来越多肯静下心来创作作品的导演找到她,就这样形成良性循环。在电影这条路上,抛开其他不说,她走得很顺。

出道9年,她将国内外电影节12座最佳女主奖杯收入囊中。

但这些都没有让盛夏变得开心一点,至少是看起来。毕竟她是一个在获奖台上,捧着无数演艺界女明星梦想中那座最具殊荣的奖杯时,都能面无表情背完官方获奖词的人。

看不出喜悦,看不出激动,看不出悲伤,她在心里建起一层壁垒,只有在大荧幕上才能看见她的爱恨嗔痴。

极少的,只有谭安明、宁琢、她身边的人知道,她内心还是住着那个天真烂漫的盛夏。

6年前,谭安明的儿子谭境查出尿毒症,那时候谭安明的事业还没有现在这般顺利,拿不出钱给儿子治病,每天都活在痛苦当中。

不能在家人面前暴流露出来的脆弱,都在博客里倾吐出来了,他写,他觉得对不起儿子,没能让他健康快乐地长大,想起儿子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说起儿子最喜欢看盛夏出道那部《破军》,给病中的儿子带去了很多希望。

没过几天,他提到的那位女明星就联系到了他,不仅给他提供了手术费以及后续一切治疗的费用,还在手术当天来到医院,握着谭境的手,温声细语地鼓励他。

那个时候谭安明才知道,她资助了很多基金会、不停在做公益。

他不知道自己是盛夏救助的第几个家庭,只知道原来这位冷漠出了名的女明星,私下是这样温柔,听到谭境手术成功的消息,言语里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谭安明曾想将这件事情告诉大众,盛夏却不肯,他记得她说:“谭律师,你这样子,以后来找我的人更多了,我钱不够怎么办呀?”

她这样调侃着,谭安明却知道,她是不想用这件事搏噱头,也是想保护每位受捐者的隐私。

于是他只能将盛夏的恩情放在心里。节假日总会发去问候,网络上有什么关于她的谣言,他也会问:“盛小姐,需不需要我帮忙?律师函总得发一份吧?那些人说的也太过分了。”

盛夏很忙,有时谭安明第二天起床,看见她凌晨3点回的消息:“不用了谭律师,这要是发起律师函,得发多少份呀?我可不想浪费这个钱。”

他一看这话,急了:“盛小姐,我哪能跟您提钱啊,您是我家的救命恩人,别说发律师函了,只要您一句话,我老谭下半辈子,就和那些人杠上了!”

盛夏就不再回复,下次给她发去生日祝福,她又会回:“谢谢谭律师,望全家安好。”

就这样,保持了很多年的联系。

直到这次,在所有人都放弃她的时候,他终于像他曾经说过的那样,以律师的身份,站到了她身前。

如今才明白,原来这一刻的到来,竟让人这样难受。

“谭律,到了。”葛晋稳稳停住车,他也从回忆中抽身,抬眼向窗外望去,“春城区派出所”六个方正大字,在太阳的照耀下,散发着不近人情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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