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即便是知道刚才的情况一定十分凶险,但亲耳听到盛夏描述,宋芝还是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短信提示音响起,是吴毅约她出去见个面。
她低声嘱咐了宁琢几句,宁琢也知道现在有得她忙的,也没出言冷嘲热讽,沉着脸点头。
盛夏和谯声诊治后被送到了顶楼的VIP区,虽然病患没有普通区那么多,但宋芝和吴毅还是找了个隐蔽的楼道谈话。
吴毅的诉求很简单,他不想谯声卷进这件官司,希望宋芝这方出面澄清时,向媒体明确谯声和盛夏只是前后辈的关系,事情发生时,是凑巧两人正在聊工作上的事,谯声又离事发点距离比较近,才驱车前往的,他本人并不清楚方均淮和盛夏之间有什么矛盾——本来也应该如此的。
吴毅现在的脸色难看至极,宋芝知道他心里一定已经骂了一万句脏话了,但她十分能理解,所以她放低姿态,低声下气道:“我这边没有问题,这次确实是...非常感谢谯声,我会尽快跟公司对接,出一份声明。谯声还好吧?”
吴毅虽然比宋芝资历深,但这几年宋芝风头很盛,他何时见过这位永远用下巴看人的经纪人用这种语气和别人说话,一时之间也有些泄了气,摆摆手道:“他还好,手指有些脱臼,其他就是一些磕碰,修养几天应该就没问题了。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那地方又偏,现场没有媒体和路人拍到,不过现在医院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记者了,网上也已经乱起来了,唉,总之你抓时间处理吧... ...还有就是,他们两个应该都要休息一段时间,剧组那边也需要请假... ...”
两人用极高的工作效率确定了之后的事故说明大纲、剧组工作安排等等事宜,礼貌地相互道别,回了各自的病房。
张群已经离开了,想来也是考虑到盛夏的身体状况,没聊太久。
病床上的人脸色苍白,眼皮耷拉着,宋芝看得心疼不已。
处理完一切,盛晚鸽其实已气力用尽了,心理上的疲惫比身体的疼痛更折磨人,她此刻全凭一根弦绷着——那根弦叫谯声。
“芝姐,你刚刚出去见毅哥了吗?有见到谯声吗?”
她当时紧紧抱着谯声不肯撒手,直到救护车来,谯声半哄半拉才让她松开手,她在救护车上陷入短暂昏迷,因为一直记挂着谯声,到了医院便转醒过来,但一睁眼却没有看到他。
“没有。”宋芝摇摇头,又不忍看她担忧的神色,又说道:“但是刚刚吴毅说他没有大碍。”
“那我去看看他。”
盛晚鸽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她实在忍不了了,医生给她检查时,她忍着,警方问询时,她忍着,她得安排好一切事情,只因为她是盛夏,外人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镇定自若、毫无破绽的盛夏。
但她忍太久了,她整个人仿佛都随着谯声的消失变得轻飘飘的,灵魂深处传来的镇痛让她再无暇顾及别人的眼光。
起码在这一刻,她不想再扮演盛夏了。
她是盛晚鸽,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大学生,遇到害怕的事情会哭,摔跤了会痛得龇牙咧嘴,会因为喜欢的人生长出许多力量,也会因为喜欢的人不堪一击。
宁琢和宋芝慌忙上前扶住她,宋芝的语气里带了些责怪:“你路都走不稳,现在想去哪儿?”
“我就去看看他好不好,就看一眼。”
门忽然被打开,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正正好撞进谯声耳里。
盛晚鸽怔住了,她紧紧闭上眼睛又睁开,真的是谯声站在门口,穿着和她一样的病号服。
吴毅在他身后轻轻关上门,谯声放慢步子,好像是让她看得更清楚,他全须全尾地站在她面前,他很好。
谯声走到她床边,半弯下身,盛晚鸽的眼泪一滴接一滴砸在洁白的床单上,她努力睁大眼睛,看清他的每一寸肌肤。
脸上也没有受伤。
她拉起谯声的手,他的手掌因为拍打戏要时常使剑,有些粗粝,但手指十分漂亮,细长却又不显得孱弱,只是有一点不好——左手的无名指被纱布和固定板包起来了。
她抬头,用目光询问他,谯声耐心地回答:“只是有一点脱臼,很快就好了。”
她摩挲着柔软的纱布,好像是想这样抚平他的伤痛。
“对不起。”她声音低得听不见,眼泪顺着尖尖的下巴滴进他的掌心,他翻手紧握住她的手,盛晚鸽顺势用另一只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脖子,太好了,能够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温度,这太好了。
房内的其他三个人心照不宣地别开了眼睛,吴毅和宋芝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无奈,宁琢悄悄擦了下眼角。
盛晚鸽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彻底断掉,她就这样环着谯声,呼吸逐渐平稳,竟靠在他的肩窝里睡着了。
·
谯声刚回到自己的病房,便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我看到新闻了。”
熟悉的毫无情绪的声音。
“还好吗?”
谯声“嗯”了一声,顿了两秒,还是补充道:“只是手指有一些脱臼。”
“那就好,不要耽误工作。”
“嗯。”
一阵无言,耳里只剩下通过电流传来的空气的噪音。
吕沁打破沉默,说:“阿声,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这段时期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你要懂分寸。”
他站在窗台,掀开窗帘一角,看着楼下像游鱼一样步履匆匆的人们,回答:“嗯。”
又是一阵无言。
“毅哥叫我去做检查了,先不说了,您在家注意身体。”他移开手机,挂断。
听筒里传来一阵忙音,吕沁低低说了一句:“阿声,好好照顾自己。”
谯声把玩着手机,无声地笑了,他是十分清楚这段时期最重要的是什么,可她呢?她想象中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和他想的是一样的吗?
吴毅刚和医生对完后续检查项目,进病房就听见他那句话,对于自己背锅这件事也并没多说什么。
他走到谯声身边,也沉默地看着下面的人来人往。
良久,他问:“为什么是盛夏呢?”
为什么会喜欢盛夏呢?
谯声一动不动,好像在仔细思考吴毅这个问题,又好像并没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
·
这期间,宋芝仿佛回到了盛夏刚刚爆火的那两年,一个人操持所有事:准备律师团队、安抚粉丝、发表声明、对接媒体和警方、协调剧组时间...忙得脚下生风。
幸好宁琢这段时间准备休假,没什么工作,照顾盛夏的事就落在她身上,余双鱼和谭安明的妻子康欣也去了医院,分担了宋芝不少精力。
这样也好,反正她们都不放心把盛夏交给其他人照顾。
凌晨4点,宋芝终于确定好最后一件事,长长吐了一口气,靠在卫生间的墙上缓缓滑坐在地。
她想起昨天白天和秦云聚在公司闹的不愉快。
她挑破了问秦云聚,知不知道曲茵茵背后的资本有方均淮一份,秦云聚惊诧的表情给了她答案。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还一心把别人往上推?方均淮现在出事儿了,保不齐曲茵茵背后的人和他就是一伙的,到时候查到你头上来,巨云还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秦云聚本来还没缓过神,被宋芝这样一咄咄逼问,他面上难免挂不住,梗着脖子就和她吵起来:“我行得端坐得正,方均淮和他背后的人搞的七七八八,怎么会牵扯到我?我能有什么事?”
“宋芝,你是不是这几年过得太好,觉得自己能耐了,见人就想当老师啊?你这几年做事从来不跟公司商量,盛夏的商务你全攥在手里,一丁点儿都不愿意分享,你知不知道现在公司里有多少人对你有意见?那全都是我压着的!说给你配团队你也不要,自己累死累活半天又怪公司不给你们资源支持。”
说到最后,又开始打感情牌:“宋芝啊,我们共事那么多年了,你怎么越来越不相信公司了呢?”
来回几轮,宋芝疲惫不堪,秦云聚那可笑的面子、尊严盖过了他应有的理智和思考能力。
“师姐,你还好吗?”Claire敲响卫生间的门,将她拉回现实。
宋芝疲惫地捏住眼角,巨云已经不是当初的巨云了,在这个名利熏天的圈子,秦云聚也不是以前那个会因为自己写的文章被发布在杂志上,而开心地载着她环行涪城江的师兄了。
宋芝清清嗓子,“欸,我马上出来。”
她无所谓地擦掉眼泪,深呼吸两口气,从这偷来的两分钟里回过神,果断地拉开门,问道:“化妆台在哪?借我一下?”
她卸掉早已斑驳的妆,又重新化上无懈可击的妆,脸上早已找不到刚刚的半点情绪。
“师姐,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20多个小时没合眼了。”
宋芝摇摇头,盖上口红盖,回头明艳一笑,“Claire,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这位星曜的新晋主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将手附在宋芝肩上,点了点头。
第二天早上8点,阳光刚刚冲破厚厚的云层,某娱乐账号大V发布了一条录音。
*
“我确定我能控制她那病,到时候复发就是分分钟的事。”
“今晚找几个小姐来玩玩儿呗...老子真憋不住了。”
“哎你放心,我太懂盛夏这种人了,从小缺爱,就特渴望被人爱,给她点甜头,她就听话了...”
... ...
正是盛晚鸽之前在方均淮的行车记录仪上拷贝下来的录音。
昨天网络上就因方均淮绑架盛夏闹得不可开交,今天这录音一爆出来,又把整件事情推上了高潮。
“我靠?所以方均淮是故意接近盛夏???”
“盛夏被方均淮PUA???”
“这他妈这瓜也太大了!”
“娱乐圈水也太深了吧...”
各大营销号闻风而动,舆论一边倒向盛夏。
“盛夏看起来那么精明,实际上是个傻白甜啊。”
“那这样说起来盛夏真的太可怜了,从小家庭不幸福就算了,摊上的男人不是图她名气就是图她钱,简直一个比一个垃圾!”
又过了一会儿,渐渐有客观理智的KOL发表看法:
“盛夏和方均淮这事,从目前的已有信息上来看妥妥是PUA了。从方均淮对自己言语控制的自信程度上来看,我怀疑他还是经过了正规训练的PUA。”
“PUA是什么?跟大家科普一下,PUA全称是pick up artist,搭讪艺术家,本来是个中性词,后来渐渐被人用在亲密关系中,一方通过对另一方的了解,先是慢慢接近你、讨好你、取得你的信任,再用言语、行为打压等方式,渐渐影响你的认知,直至摧残你的个人意志,简单来说就是精神控制,让受害者完全被掌控...”
“目前我国被爆出来的PUA受害者大多为女性,这是不亚于暴力霸凌的精神层面的霸凌。”
“盛夏这件事被爆出来能让更多人重视到PUA这个群体,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
“女孩子们都要自立自信起来,警惕你身边有意无意对你PUA的人,及时远离!”
宋芝忽然想起那天在寂静的停车场,盛夏缓慢又坚定地说出的那句话:
“我不想沉默,哪怕说出这件事,只能引起一两个人的警觉之心,那也是好的,不是吗?这世上能够少一些我,少一些叶亭,是再好不过的,不是吗?”
这就是盛夏当初想告诉大家的吧。
宋芝关上手机,望向窗外,涪城江旁的柳树发了新芽,被风吹得一荡一荡,有穿着衬衣的少年少女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地在光影中穿梭,阳光带着温度爬上她的脸颊,她精致的假睫毛投射在另一侧车门上,像一只随时就要起飞的蝴蝶。
她就在这时意识到,春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