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0 故地重游
此后我度日如年,刻意地忽略似乎起了反效果——我依然清清楚楚地记得住每一个流逝的日子。舒璼殩璨整整九天,我没有见到沈临风,与他也没有任何一点联系。
沈惜晴来探望过一次沈卿来,来的时候说沈临风出差了。
沈惜晴在青瓷的身份虽未大肆召告,但经江琳达一事,她与沈临风的关系几乎无人不晓。沈惜晴本身是美国名校商科的高材生,自身潜能极佳,在青瓷历练了一年多以后,天份得以长足的发展,近半年来被沈临风委以了重任,职位与实权都已超过之前的江琳达。沈临风出差这段时间,她便在青瓷代为处理一部分总裁事务,除了那一次的探望,便忙得再没什么时间过来医院。
顾书凝自那次与我明刀明枪交锋后也没再出现过,不知道是不是与沈临风一同出差了……这人我不能去想,准确说来,我不能把这个名字与沈临风想到一起,但凡那样,我便胸口与太阳穴一并作痛,不逼得我坐立难安便不消停……
到最后,我又会觉得不与沈临风见面便也是好的玑。
他始终欠我一个交待不是吗?不见面……多少能让我存着些绝处逢生的侥幸期待。
我就在这种焦灼又矛盾的状态下度日,时而像热锅之上的蚂蚁,更多时候似温水中的青蛙。
倒是我认为不会单独前来探望沈卿来的顾书饶,居然来了两次啊。
他的探望秉持着朋友间该有的距离,既不疏冷也未见多亲近,大多时候他只小坐一会儿就抽身。
这第三回探望适逢沈卿来被医护人员送去隔壁的医疗大楼做复检,病房里只剩我与顾书饶面面相觑。
我客客气气地撒谎:
“他快出院了,所以检查的项目比较多,一时半会儿估计回不来。你有事先去忙吧,我把你的问候带给他。”
顾书饶果断地对我的“逐客令”表达了他的不从,高大的身子往沙发上一落,
“你与陈小溪很久没见了吧?不少字”
他终于承认了。
我愣了一会儿,没想到他会在这个当口突然跟我挑明他另一个身份。愣过之后似笑非笑地反问他:
“顾先生确定我认识你刚刚说的这个人?”
顾书饶亦是一愣,随即淡笑,
“我从没否认过我就是简离。”
我嘴角一塌,眼神凌利,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初次见顾先生的时候,顾先生说从前并未见过我。”
他慢条斯理地强词夺理,
“我也从没那么说过。只是你在问我们是不是见过时,我没有正面回答而已。”
我冷嗤,“没错。可是那代表什么?现在的重点又是什么?证明你棋高一招?”我笑问他:“还是你特地来告诉我当时你并不能正大光明地承认你是简离,而现在可以了?”
顾书饶静静地看了我几秒,眼神与语气均是诚然可信,
“还不能。但是我希望你还能像对待简离那样对我。我不是个冲动的人,但是你对我的态度让我不得不加快步伐,我不想你一见到我就是一副要与我短兵相接的架势。”
我心里怦怦之跳。斜了他一眼,把眼光扯到窗外去,
“我与你毫无瓜葛,又哪里来的短兵相接?顾先生想多了。”
顾书饶微叹,
“简慈,这世上,与我瓜葛最深的就是你了。”
我远眺的视线没有焦距。
他姓简。
他两次都是以我猝不及防的姿态出现。
他五年前在我面前意味深长,他五年后在我面前莫名其妙……
经过这么多年的寻找与查访,当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并不是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份。
只是我不能也不愿意相信——难道真是这样天意弄人?
顾书饶在我身后娓娓道来:
“如果我的真名就是简离呢,你难道就从来没有想过我和你的关系?”
我头也不回地反问他,
“在丽江,我和陈小溪与你并不是偶遇?”
他答:
“是的。”
我又问:
“在我还是沈醉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已经知道我是简慈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再次肯定。
我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对他淡然一笑,
“单凭都姓简我就要与你有干系么?”
顾书饶剑眉一敛,嘴唇无声地嗫嚅,半晌,柔声道:
“慈儿……”
这一声带着微叹的呼唤,泄露了宠溺与几许无奈,启动了我尘封已久的记忆。我的心尖不由得一颤,鼻尖也跟着酸起来。
那是本能反应,我克制不了。
于是我只有再次转身对着窗外,紧了喉头漠声道:
“就算是。那这五年间你又在哪里?”
答案可想而知。
我,只是质问。
我没想到沈卿来会回来得这么快。
简离还来不及回答我的质问,转眼间又以顾书饶的身份彬彬有礼地与回病房的他寒喧起来。
我站在窗口收敛了一下情绪,将惊疑与激动死死封在丹田,回到他们中间时面色自以为如常。在他们交谈的过程中我不发一言。
不多时,顾书饶告辞了,与我说再见时神色无异,只是没多久我的手机就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慈儿,我们之间的秘密暂时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会找机会再联系你。落款是:哥哥。
当天晚上,我睡在飞仙阁2502房间那张已不算太陌生的床上,又做了少年时期就一直在循环的那个梦。
不同于从前的是,梦里那个穿着海军衫的漂亮男孩终于让我瞧出了端倪,那俨然就是幼时的简离。我也第一次看清了那个扎着月亮发饰的小女孩,她甩着小头发一转身那一瞬,我无比肯定那幅五官正属于年幼的我。心底的悲哀也再度被牵扯出来——小小的我与沈家书房抽屉里那张老照片里的女孩儿,模样果真迥然。
清晨时候我睁开眼,根本就没闹清过去那一夜我到底睡没睡着。脑海里反复出现幼年的那对男孩女孩。
那男孩儿是我的哥哥,是这世上唯一与我流着同一脉血的人。他叫简离。沈卿来要择日娶我过门的消息如平地惊雷般炸得我头皮发毛。除了在飞仙阁那次他意欲霸王硬上弓之外,这是他第二次对我表现出他的强势。
其时我与他也是在飞仙阁,不同的是地点从2502室更为他的帝王套。
四大保镖留守在外间。
卧室里,沈卿来因血气仍未养足,懒懒地坐在小茶几旁,一手支颐,眉眼弯弯地看着我为他将壁柜里的衣服一件件收整进他的行李箱。
事实上他温柔有余,只是话一出口便叫我的手一抖,刚叠好了准备搁进箱子的polo衫就这么狼狈地从我手中跌下去。
我无心亦无力掩饰我的失态,所以沈卿来也无法装作没看出来。
“不愿意嫁给我?”他的语气是有商有量的,又带了些揶揄,“还是你觉得幸福来得突然了,激动得不知所措?”
显然沈卿来是想把事情往好的氛围引,试图以这貌似亲密的调侃把适才僵硬的一幕不着痕迹地顺过去。
我从善如流,僵着的手转而灵活地探进行李箱,平整了扭曲的polo衫,笑着说:
“这是婚姻大事,我没办法那么轻率地就给你个儿戏的答复。啊……明天上午是几点的飞机来着?”
沈卿来柔声配合着我生硬的话题转移:
“11点。如果早起,我们还可以去买些你喜欢的本地零食带上飞机。”
他这温柔一刀才叫我不知所措。
在我还接不上下一句话的时候,他执着地再次抢夺了话语权,
“在青溪,你有没有什么朋友或者相熟的邻居要邀请呢?我们明天去了以后,可以先口头对他们发出婚礼邀请,举行婚礼前再送喜帖给他们。”
我当下便又急又燥起来,却苦于找不到合理的宣泄口,语气控制不住的生硬,
“青溪的人都不怎么富有,你让他们花掉两个月的积蓄跑去美国给我送钱,这不合适吧?不少字”
沈卿来怔了怔,继而失笑。
“什么叫给你送钱?那是祝福我们的礼金。中国人的喜事不就图个喜庆和彩头?这笔钱他们不可以省,我们当然也不能不收。但是醉儿,”他勾唇轻笑,温宠备至,“你的亲友会是我们最尊贵的宾客。我会派专人来接他们,然后陪同他们前往美国。在这期间,他们所有的食宿、游玩、甚至购物的费用,都会由你夫君我来承担。这样你放心了吗?”不跳字。
这样几句话从这么个人嘴里说出来,我的本能情绪一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是这张脸、这样的声音、这样的神情呵……
如果“他”真的就是他,单凭刚刚那几句话就能让我就地喜极而泣出来。
如果“他”真的就是那个他,那该多好。
如果……
这真不是个好词语——它让人太容易执着于已然无望的希望。
我转过身从壁柜里拿出一件衬衫平摊在床上,弓着身子折叠,动作一丝不苟到甚至繁琐,
“回头再说吧。我的情况你也知道,我没什么亲人,在青溪的时候就是一个人住。我的好朋友用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了,也不在青溪。倒是你,除了你们三兄妹,我还真不知道你什么家底呢……”
我的余光瞥见沈卿来缓缓地站了起来,一双长腿渐渐挨近我。
我假装忙碌的一只手被他的大掌拉起,下一瞬,他将我整个人扯得面向他,另一只手飞快地裹在我腰间,我被迫作纯真状挑着眼珠盯着他目光微垂的性感眉眼。
“我和我的全部,不管你知不知道,都是你的。还有什么放不下心?”
他语气真切,情绪真挚,举起三指就能直接对天立誓了。
却不知他是真的理解错了我的意思,还是有意曲解。
沈卿来的唇转眼间便要吻上来,那浅粉色的两片透着隐约的薄荷香,煽情而至——
我恍惚中本能地伸手挡了挡他,换来他眼神浅表的一暗。我们均来不及深究,卧室门适时被人敲响。
四大保镖之一操一口正宗美语朗声道,先生,有人来访。
来访的人叫我暗里哭笑不得,沈卿来却是很明显的一脸清冷。
“沈先生,您要的车已经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前往您和简小姐要去的地方。”
身形瘦削、眉目精明的小个子领班,明明言行不卑不亢,守节有礼,却因我了解他的底细,而显得有些猥琐。
他正是沈临风与顾书凝订婚那天,过来催我和沈卿来去订婚仪式现场的人。
我当然没忘这人是沈临风通过监控远程调度的,我只是没想到沈临风会一直调度他一个。
而此刻他的到来,我有理由断定是因为沈卿来刚才那个险些成功的吻。
我不知道沈卿来清不清楚这小个子的底细,但他的不悦丝毫没有要掩饰的意思。
“时间不对,我们要的是下午三点的车。”
小个子领班厚着脸皮谦卑道:
“啊,很抱歉啊沈先生,可能是帮您预约房车的服务人员登记有误!我这就撤销预约,下午三点再……”
“不用了。”
于我,也不想再与沈卿来共入尴尬之境,干脆顺势而为,对沈卿来道:
“我刚好想去个地方。行李也收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我回来再帮你清整?”
沈卿来望向我,面色即刻和缓下来,轻勾起唇,
“你说怎么样都好。要去哪里?我陪你一起。”
我本来是胡诌,心里根本没想法。他这一问将我难住了。
青瓷集团与我从前住过的公寓,显然都不适合带着沈卿来一同去。
情急之下我福至心灵,半是矫情道:
“离开学校很多年了……我想回学校看看。”
回学校不在我的预期行程里,但既然机缘注定,我也作模作样地回顾了一番。
我没有像拍电影那样堂而皇之以缓慢的步伐流连在落叶铺就的学院路上,也没有在教学大楼或者曾经的宿舍窗口下60度抬首翘望。南门的门卫大爷还是那个,我从前与他便熟,这回再次向他借了他的自行车。
自行车不是从前的那辆,大爷说是他孙儿几个月前刚给他换的。男款,黑底绿花,个头儿不是太高。我一看就乐了,这车我来骑、沈卿来坐,正好。
沈卿来却实在难以接受男人坐在女人自行车后座的格局,无奈身体状况还不允许他大手大脚地骑着车人跑,只有苦笑着求我放他一个人在后头慢慢走,我只需骑一段再停下来等他一段就好。
他再三恳求,我也实在不忍心看他小媳妇似的一脸哀怨地缩在我车后,就答应了他。哪知一路上根本不得安宁。
他人间妖孽的皮囊,清俊高雅的气质,引得他方圆百米内的雌性生物蠢蠢欲动。
美女见了他这等的男人也顾不上矜持了,少则两人结队、多则五人组团地朝他扑过去,虽有碍体统地不去触碰他的身体,但除了触碰之外,其他该有的不逾之矩基本上了个遍。
五百米不到的路程,我探照灯似的,倚着自行车伸长了脖子频频回望他,他被少说两层的人围住,一边缓步前行一边礼貌地回以笑脸与对答,抽了空便放远目光与我接头,目光里的歉意与无奈隔空传递。
两个女生一左一右从我身旁飞过,目的地自是不远处的好看男人。
其中一个,声音愉悦,兴奋难掩:
“看!就是他!上次他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一眼!今天我要看个够!”
420 故地重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