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8 你凭什么
简离查到了清水玲子，把她在中国和日本的两段婚姻与家庭背景都查得清清楚楚。舒麺菚鄢在调查前他已经困惑了很久：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清水玲子从来都没有去找过丢失的女儿？
T市是青溪所在省份的省会，如果要找丢失的孩子，首当其冲会先去T市孤儿院找。可是他们在T市孤儿院待了那么久，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来打听过顾书凝。后来他和顾书凝去了美国，与孤儿院也还有联系，如果这期间清水玲子去过孤儿院，院里的人一定会告诉他。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一直没有。
另外一点让简离没想到的是，清水玲子居然还有个女儿。这个女儿与顾书凝年纪相若，户籍名是“沈醉”。而户籍显示，清水玲子与前夫沈旭钊有且只有一个女儿……清水玲子真正的女儿就在他的身边，那她另一个女儿又是怎么回事？
简离得到这样的调查结果，自然不得不亲自动身一探究竟，由此，便有了他与还是“沈醉”的我，在丽江时的“偶遇”故事。简离说，他第一眼见到我就震惊得回不过神来，因为无论我离开他多久，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我就是他深埋于心底深处念念不忘的小妹。
至此，整个事件的真相在简离的查证与回忆中拼凑得八.九不离十珉。
他深深地怨恨过清水玲子，怨她害得他们祖孙三口生离死别，恨她寡情，这么多年来宁可将别人的孩子当自己的孩子养，也没有一次去打探过她亲生女儿的下落——哪怕是遗体的下落……
简离想过报复，为自己的家庭和身边的顾书凝报复，他策划了一系列手段，最终却下不了手。因为他逐渐认为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与他自己脱不了干系。
当年的事在我的忆里所剩无几，简离那时候却已记事了，三个孩子落河那天发生的一切都还历历在他目恹。
那年的那一天，我与顾书凝在阳光书院里起的争执，原是为了我头上那个月亮弯形状的发饰。顾书凝说自己脸上有块月亮型的“标记”，所以我头上的发饰该由她戴着才是。年幼的我虽然喜欢亲近那时的顾书凝，但是在那时候，那个发饰又新奇又漂亮，我自然不肯因为那样一个原因就让给她戴。我不给，她非要，我们便吵了起来。简离少年老成，站在我们中间劝了好长一段时间不见成效，最终，是以带我去河岸边看新修的水车为条件，才说服我将头上的发饰给了顾书凝戴……
由此，便有了后来清水玲子救错了人的阴错阳差。
顾书凝那天坠入河中时被河里利石伤了右脸，而伤得最重的便是那块月芽形的胎记所在的区域，听形容是皮翻肉卷，伤口已经叫河水冲得发白了。因为年纪小，经过治疗，那右脸倒也很快复原了，只是那条月芽形的胎记被破坏了形状，右眼下只留一块略深于其他表皮的凹形皮肤，应是爱损皮肤增生所至。到了美国以后，顾书凝的养父花钱给她做了皮肤修复手术，让她的脸回复到毫无瑕疵的状态。自那以后，顾书凝与那月亮形的胎记再也没有半分瓜葛。
——小慈，哥哥虽然暂时不能在人前与你相认，但无论如何都是你的哥哥，会不遗余力地保护你。而书凝，哥哥与她虽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这二十几年的陪伴致使我与她的人生无法再剥离。她的家庭原该守护着她，哥哥原该守护着你，但命运让我们如此交换……哥哥守着她，也算是一种救赎吧。我们一起往好的方向努力，好吗？
简离这最后一段短信，算是向我表明了他的态度与立场。
我淡淡一笑，搁在删除键上的手指悬停了一会儿，最终返回到回复键上。
——简离，这段过往，你知道，顾书凝也知道，唯一不知道的当事人就是我。我不知道过往的时候，命运是被别人安排好的；当我知道了这一切，又不得不与一些我不愿意与他们交道的人不停纠缠。你有你的责任，我也有我向往解脱的心愿。你说你在救赎、你在守护，可是你的那个好妹妹许多年前差点就成功设计了一桩强.奸案，而我这个妹妹，差点就成为受害者。这些，你这个当哥哥的都知道吗？即便你知道了，你会怎么抉择？只因为我过了二十年所谓的“好日子”，就该由着你另一个妹妹以“讨要”为借口来报复、来抢夺现今我所拥有的一切？那我的过往呢？我的外公和哥哥，我与世无争的平淡生活，谁来还给我？
——简离，我不知道你和顾书凝面对的时候是如何讨论及评述我们幼时的遭遇，我也知道顾书凝不愿意我与你有任何一点接触。你不能认我，除了你自己的原因，有一部分也是在顾及她的情绪吧？抱歉简离，容我直言，我至今还是无法真地当你是我哥哥，那份血浓于水的情意我暂时还没能体会到。你就继续守着你的书凝妹妹吧，我不会排斥与你打交道，但也请你就当我是你在丽江偶遇到的那个投缘的朋友，咱们有缘相聚就把握，没事你也不要再特别联系我了。晚安。
我的手指颤抖了许久，终于摁下“发送”键。短信成功发送后，我删除了所有与简离的对话。
我不可能不承认我这个哥哥，内心里对他的感觉也远没有我描述得那样无情。只是在某些人和事上，我真的做不到大度。既然夹在我和顾书凝中间让他左右为难，我来主动冷处理这段复杂的关系也未偿不是一种方法。
简离没有再发短信给我。
顾书凝的短信在凌晨两点四十分响起：露桥茶吧，明天上午九点。
*
u市紧邻T市，是中国的一个二线城市。我对u市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太好，或者是因为我是被Lisa劫持才流落至此的缘故。深秋的大街却已经有冬季的感觉，不算宽敞的马路两边，枝叶零落的法国梧桐相向而立。还好，这城市人口颇为密集，一大早已经车水马龙，冲淡了几分这个季节带来的萧索。
通常没有几个茶吧和咖啡厅是在上午开始营业的，因为喝茶喝咖啡的客人不会一大早光顾。而这间“露桥茶吧”营业牌上的营业开始时间却是早上8点30分，在以茶为经营主题的店铺中实属少见。顾书凝能找到这个地方也算是用了心，否则我和她只能去肯德基或麦当劳里坐着对谈。几天未见而已，顾书凝的脸色比我离开w市去青溪的时候还要差上几分，向来出众的嘴唇失却了往日光泽可人的晶莹感，多了几道干涸的唇纹。她坐在距吧台不远的一张靠窗的桌子旁，透过窗子凝着街心，托腮的手掌遮住大半个脸蛋，身上是巴*莉的最新款风衣，经典的驼色格子掩盖了几分她苍白的面色。
我拖开椅子坐到顾书凝对面，侍者送来了一杯水和meNu，我推开meNu，
“谢谢，我不用。坐一会儿就走的。”
侍者点点头退开了。
顾书凝姿势未变，深棕色的眼珠子缓缓地滑动，视线终于从街心挪到我脸上。声音透着一分慵懒与三分不屑，
“这里的‘千年古镇’乌龙系列最有名，你还是点一种喝着吧，否则辜负了我约你来这里一趟。”
“我不太喝茶，你的好意我心领。”我端起水杯来啜了一口。
顾书凝淡淡一嗤，“你不懂喝茶，你不穿名衣，你姿色普通，你念二流的大学；你没有名门望族的血统，也没有声赫强大的后台。挣钱呢，你靠的不过是写区区几个字，噢，还有唱歌，你会唱歌——不过是在酒吧里卖唱而已。你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自己的房产，没有自己的车，你的银行户头数字，一只手就比得出来吧？你平凡得一无是处，啧……”她垂下眼帘，遮脸的那只手用力揉了揉太阳穴，蓦地又抬起眼睛直直地瞪向我，“那你凭什么有今天？”
我吁了口气，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不急不徐地，
“凭的就是——你刚刚说的那些，我都没有。”
“放屁。”
顾书凝清声笑骂，速度快得像是破风的利刃。
我皱起眉，
“我写字功夫不差，骂人当然也不在话下。你若是想跟我比口舌之快，我兴趣来了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但我认为你今天约我来不会是为了这个目的，所以，有话就说。好好说。”
顾书凝垂眼弯唇，端起手中的茶杯，轻轻地晃了晃，忽然间抬手朝我泼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