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等舱
项知非翘着二郎腿，左手敞开搭在沙发背脊上，身子斜向着尤香梨。
尤香梨挤出一丝谄媚的笑容，她眯起眼睛，一双柳叶眼弯起来更显娇媚。
“哪有哪有，我妈说的是我前老板，我还没跟她说我现在当你助理的事儿呢。”尤香梨就打算这样糊弄过去。
项知非脸上紧绷的肌肉先是舒缓了一下，然后又微微蹙了蹙眉，“哦，原来说的是廖总……那我下次去北京出差可得跟他好好说道说道，看看他都把前下属逼成什么样了……”
“别别别，算我求您，放我一马吧大哥！”尤香梨双手合十抵住下巴，露出楚楚可怜的星星眼。
“眼珠子别转了，再转不怕掉出来？”项知非用着天底下最严厉的语气，目光却久久在她身上流连，散发着连他自己也未察觉到的柔意。
他将身体与她拉进，凝视着她的目光流转。他在想，为什么一个女人能在脸上同一时间呈现出那么多不同的表情？
她惊惧却又不胆怯、示弱却又嬉皮笑脸。
反倒是他内心变得张皇起来，只能借着老板的名义继续逼问她：“公司流传着我不少坏话。说我周末让员工加班，说我开会耽误员工吃饭，还说我在会上的提问让人神经紧张……这些都是你传的吧？”
“啊……”尤香梨鼓起腮帮子，把头摇成拨浪鼓，“我发誓，我要是说你坏话我就是奥乐米拉！”
尤香梨心想，老娘说的不是坏话都是事实，就算变成奥乐米拉我也无所谓！
“谁是奥乐米拉？”项知非难得遇到知识盲点。
“就是迪士尼的奥乐米拉呀，一只可爱的小乌龟，嘻嘻。”尤香梨腆着笑脸，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
项知非顿了顿：“我不认识。”
“不认识？你没有去过迪士尼吗？”
“没有。”
“你在美国的时候也没去过吗？”
“没时间……”
“哦……”
尤香梨心中暗道，这下完了，他该不会以为我在故意显摆吧？她想装作“没去过迪士尼这件事很正常”，但是脸上却写着“堂堂粤悦总经理项知非真落伍”。
他又靠近了些，下巴快要触碰到她的鼻尖，“怎么，嫌我老土？”
“岂敢岂敢。”尤香梨侧了侧脸，眼神从下方慢慢抬起，然后向上望住他的眉心，双手作揖道：“老板，我真知道错了，您有什么吩咐，我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又是牡丹花与朗姆酒的缠绵之气。他已经喜欢上了这种味道，却不敢太过沉迷。
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她的鼻尖上，沉声问道：“任何事吗？”
朱红牡丹爬上她的脖颈，将她雪白的耳根染得赤色一片。
她低下头，紧紧咬着自己的半边唇，右半侧唇上已经被她咬出一片月牙白色。
他微微侧头，靠近她的耳旁，他口中的热气吹进她绯红的耳朵里。
只听他温柔细语：“三亚科技大会半小时的发言稿，周一按时给我。”
尤香梨好像被葵花点穴手定住了，愣在原地：“哈？？？”
他把身子拉回原本的坐姿，正色道：“还有PPT。”
“就……这样吗？”
“不然？”
“刚才是说，发言稿和PPT？”
“对。”
“哦，哦好的。”尤香梨拿起她的帆布包，“那……今天感谢你做的饭，我就先走了，回去给你写发言稿……”
他坐定在沙发上，像一尊没有喜怒的大佛，“慢走，我就不送了。”
“别，别送。”她已经走到玄关，迅速换上小白鞋，打开大门，落荒而逃。
他站在阳台上，过了一会儿，看她从单元门出来，像受惊的土拨鼠似的一溜烟跑出小区。
她一路跑，一路骂自己：尤香梨！你在想什么！他就是个没有人类情感的非正常人类！他就是你老板，给你发工资的老板而已！！！哦不对，你工资也不是他发的，是财务姐姐发的！！！尤香梨，以后绝对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
他站在阳台良久，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马路对面。他不安地回味着刚才的香气，还有她精灵般的神情。他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蒸腾而上，在胸口徘徊不尽。
第二天周日，她在床上赖到中午，起床后点了个外卖，然后坐在书桌前想写发言稿却盯着屏幕半天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她一会儿看个视频，一会儿看个新闻，一会儿倒杯牛奶，一会儿吃个橘子。
其实发言稿不费事，就是把粤悦的发展史还有项目和产品介绍一顿拼凑，至于项知非有什么想自我发挥的，后面他自己补充就是。
但就是这样，她还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吃完橘子，她决定再回床上躺一下，萧萌的信息就过来了。
萧萌：【昨晚嗨的咋样？他技术如何？快快道来！】
尤香梨：【你今天不去拍珊瑚了？】
萧萌：【我刚起，上午剪片子，下午再去。别说我，快说你！】
尤香梨：【一把老骨头了，没嗨成。】
萧萌发了几个连续问号。
尤香梨长叹一口气，打字解释：【我觉得我跟他其实不是一路人。就算我们不是上下级关系，也连朋友都不会做。就跟大学那会儿一样，彼此认识，但是没有深入交流的可能性。】
萧萌：【你咋变得这么悲观了？难道你不喜欢他？】
尤香梨：【我承认，我对他是有那么点生理性的喜欢，这也很正常吧。但我们不论是性格还是阶级都差太多了，我不想一时冲动把我们的关系搞复杂，尤其现在还是一个公司的上下级。】
萧萌：【我懂，你是不想跟他变成纯py的关系吧？】
尤香梨：【嗯，因为我觉得就算发生了点什么，对于他来说就是把我归结于一个py而已。如果他不是我上级可能还好，但现在他是，这样会在公司里很难看……】
萧萌：【但你不是明年就想跳槽了吗？跳槽之后关系应该就没那么复杂了吧？】
尤香梨：【唉，明年再说吧，伤脑筋死了，他现在还让我加班写发言稿呢，真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萧萌：【哈哈哈哈哈，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不吃你下次让给我！】
尤香梨：【……】
——
转眼到了三亚科技大会的日子。
科技大会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主论坛和分论坛，各公司代表上台演讲，介绍自己公司的产品和技术；另一部分是展厅，所有公司的智能设备、线上应用程序都在展厅里展示，访客可以自行参观。
因为科技大会正好在三亚这个旅游胜地，所以项知非决定把今年花城区的团建与科技大会合并。
所有人员兵分三路：
张盈、棠十月以及市场部和销售部负责展会的同事提前两日先到，然后是项知非与尤香梨在演讲的前一天到，最后是老葛他们交付完湘香地产的项目后，前往三亚与大家汇合。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尤香梨照例给项知非发去第二天的航班信息以及日程安排。
尤香梨：【下飞机后，您在行李转盘处等我，大会举办方有车来接。】
因为项知非坐的是头等舱，所以从办理登机手续、到安检、再到贵宾厅候机、再到上飞机下飞机，他与她走的都是不同通道，所以只有下飞机后他们才能会面。
项知非：【你办升舱，我报销。】
尤香梨心想，丫的我还不知道你？就跟上次去长沙一样，看似是给了我好处，实际是霸占了我的休息时间，谁还不知道你让我升舱是为了喋喋不休给我布置工作？
因为到达三亚的当天，项知非与其他几位科技公司的老总安排了午宴，所以尤香梨购买的航班起飞时间是8点半，这就意味着她当天最迟5点半就得起床。
尤香梨：【没事儿项总，您不用破费，我坐经济舱没问题的。】
项知非只发来一个字：【升】
嘿，你有钱，你是老板，你大爷。
升就升，这回我可学聪明了，我选个不是你旁边的座位，我就不相信你在飞机上还能那么大脸撑个脑袋跟我一通哔哔。
他们这次坐的宽体机型的头等舱是鱼骨排列的：总共四列，靠窗分别两列，中间两列挨着。
好巧不巧，其余的座位都已经满了，现在只剩下项知非旁边的座位了。
有钱人真多。好吧，那就勉为其难坐你旁边吧，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就是升舱的代价……
当天早上，尤香梨按照原定计划5点半起床，6点出门，7点到机场。但没想到7点15分她就已经坐在贵宾厅柔软的沙发上休息了。
也就是说，办理托运行李和登机牌、过安检、加上走到贵宾厅，她只花了15分钟。
VIP通道就是快啊，这该死的不用排队的金钱魅力，那些有钱大佬的时间果然值钱。
她第一次去贵宾厅，学着其他贵宾的样子要了一碗牛肉面，吃完之后又拿了一块小蛋糕和一瓶纯牛奶。
当她的肚子已经圆滚滚后，项知非拖着小行李箱来了。
尤香梨立马站起来，把他让到沙发上，给他倒了一杯茶，“项总，您不吃两口？”
“不必，飞机上有。”
“哦。”
过了一会儿，工作人员走到他们旁边，柔声道：“项先生，尤女士，您二位乘坐的前往三亚的航班就要起飞了，请您现在前往16号登机口登机。”
登机口就在贵宾厅对面，他们登机也是走头等舱通道，登机后乘务长亲自把他们带到座位。
项知非把行李箱放到行李架上，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把平板拿出来看文档。
空姐半蹲在项知非的座位旁，笑意盈盈：“项先生，欢迎乘坐本次航班，请问您想喝点什么呢？我们有茶水、椰汁、苹果汁……”
“茶水，谢谢。”
空姐接着问道：“我们今天的早餐准备有烧麦生煎、虾仁馄饨，请问您想吃什么呢？”
“虾仁馄饨，谢谢。”
空姐又说：“起飞后发餐的时候，如果您睡着了，请问需要叫您起来吗？”
“可以。”
……
记录完项知非的需求后，空姐又转身询问尤香梨。尤香梨第一次坐头等舱，暗暗惊讶于舱内居然还有这些贴心服务。她指了指旁边的项知非，脱口而出张飞那句经典名言：“俺也一样！”
尤香梨话音刚落，项知非身子向外倾了倾，轻咳了两声好像在说：我跟她不熟。
空姐仍然温柔笑说：“那二位如果有什么需求，请随时找我。”
空姐走后，尤香梨困得不行，立马把毛毯蒙在脸上。她看着项知非一直在工作，生怕他找她干活，索性睡死过去。
她打算只享受头等舱的优待，不打算履行助理坐头等舱的义务。
飞机起飞上升到平飞高度后，空姐开始发餐。
头等舱的餐食不是塑料盒，而是用小托盘盛的碗碟刀叉，精致得不行。她听到餐具撞击的叮叮当当清脆的声音立马不困了。
她把椅背调直，等着上菜上水果。
项知非把平板收起来，偏头看她，“不睡了？”
呵呵，该来的还是来了。她抿抿嘴，“先吃，吃饱了接着睡。”
“你不是才在贵宾厅吃过？”
“额……我，我一到空中又饿了，我再吃点。”
项知非吃得很快，吃完叫空姐来收餐后，又拿起平板继续看报表。
尤香梨磨磨唧唧吃完之后，像小狐狸探敌情似的，悄悄用余光瞥了一眼他。
见他尚未有吩咐自己干活的意思，便立即把座位调成180度躺平，蒙头继续大睡。
其实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睡着。她悄咪咪地透过薄薄的红色毛毯，看着他的侧脸。他有几次目光朝她这边投来，她立马闭上眼，生怕被他发现后抓她起来干活。
直到飞机落地，他都没有打扰她。
她心想，这次总算扳回一局，算是跟我周日加班写发言稿扯平了。
11月的三亚虽然是淡季，却是最舒适宜人的季节。
天空比花城的天还要蓝，阳光也灿烂的过分。中午有阳光直射，气温适宜可以下水游泳；晚上又有清风徐来，不会感到很闷热。
二人在转盘处拿上行李，往出口走。
尤香梨正在寻找举牌的接机人，耳畔突然响起一个爽朗又嘹亮的声音：“知非，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