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个寓言
晚上，收到杜寓消息的时候，江苒夏正坐在美甲店里。
杜寓的消息应该是群发，大概内容是浏览量和点赞量都够了，谢谢各位帮忙。
但他最后又另附一句——谢谢江好人。
左手还在紫外灯下，江苒夏有些艰难地单手回复：“不客气。”
店员姐姐见状笑了笑：“别着急，待会儿就结束啦。”
江苒夏关上手机：“没着急，就回条消息。”
她看向自己指尖新做的美甲，黑色打底，图案是骷髅头和其他骨骼，有几个甲片上还有点点红色当作血迹，乍一看还挺逼真。
江苒夏忍不住夸赞：“姐，你手艺真好，我下次还要找你做。”
店员姐姐扬起笑：“好啊，欢迎你来。”
顿了顿，店员姐姐又说：“不过之前选这个款式的都是酷酷的女生，没想到你外表这么可爱，也喜欢这种暗黑风。”
同事在旁边笑：“是吧姐，你也看不出来吧。她还很喜欢看恐怖电影呢，我的妈呀，别人都吓得疯狂捂眼，就她看得津津有味。”
店员姐姐震惊：“真的呀？”
江苒夏不好意思地笑笑：“没那么夸张啦。”
闲聊几句后，店员姐姐关掉紫外灯。江苒夏道了声谢，然后拖着病脚，打算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等同事。
手机又震动起来。
杜寓问她：“你晚上是不是应酬来着？”
江苒夏坐下：“是啊。”
杜寓：“别喝酒啊，你那脚不能喝。”
江苒夏一愣。
今天的饭局都是女生，对方的带头人干练温柔，见江苒夏有脚伤，就提议别喝酒，几个人只靠两瓶果粒橙也相谈甚欢。
江苒夏只是没想到，自己下午顺口一提的事，杜寓会记着，更没想到他会特意跟自己说这些。
江苒夏：“知道，没喝。”
感动之余，她突然有种自己在报备的错觉。
氛围有些奇怪。
想了想，她又补了句：“你这口气好像我爸，你是走的爹味路线吗？”
杜寓：“……”
杜寓：“我是走的你大爷路线。”
江苒夏：“我大爷今年六十整，是个秃顶的大胖子，你确定？”
杜寓：“……你闭嘴行吗？”
江苒夏笑：“你先提起我大爷的，干嘛叫我闭嘴。”
杜寓：“传播一下爱心，不领情拉倒。”
江苒夏抿了抿嘴，浅笑着打字：“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中央空调？”
杜寓看起来有些无语：“哇，这么大的秘密都被你发现了。”
杜寓：“待会儿我就把气温升到一百度，热死你个没良心的小骗子。”
江苒夏正无聊，于是和他插科打诨起来：“那你肯定是太阳神阿波罗的关门弟子。”
杜寓：“啊对对对，我叫再抬杠就把你暴揍一顿罗。”
江苒夏“噗嗤”笑出了声。
她误判了，什么爹味路线，他这分明是走的搞笑男路线。
江苒夏：“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特别容易注孤生。”
杜寓：“呵。”
杜寓：“我现在改名叫：彼此彼此罗。”
好欠，好阴阳，但真的好好笑。
完全想象不出对面是个外貌偏凶的纹身哥。
江苒夏又盯着屏幕笑了好一阵，动静有些大，还在做美甲的同事朝她投来疑惑的目光。
同事：“你干嘛，笑成这样。”
江苒夏下意识摁灭屏幕，摸摸鼻子：“没什么，刷到一个搞笑视频。”
同事狐疑地眯起眼：“搞笑视频你笑得这么春风拂面？”
江苒夏眨眨眼，摆出她惯用的卖乖表情：“真的，俩麻雀吵架呢，特搞笑。”
等同事半信半疑地转回头，江苒夏才有些心虚地重新打开手机，屏幕里杜寓又连着发了两条消息。
杜寓：“刚刚还中央空调，现在就注孤生，人在公司坐，锅从天上来。”
杜寓：“还是两口黑锅。”
江苒夏笑意未散，学着他的语气：“那我现在改名，叫错怪了你真是sorry罗。”
-
杜寓坐在驾驶座里，转着脖子活动了一下肩颈。
加班到现在，公司里充满了死气沉沉的味道，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备份完文件，连一秒钟的停顿都没有，他立刻起身下班。
人是出了公司，但精神并没有。
汽车扶手盒内常备着缓神减压的果丹皮，他习惯性拿出一个，突然想到下午江苒夏的话。
撕塑料袋的手停住，他把果丹皮拿到眼前，认认真真地观察了一遍，确定没有蛋白质加餐后，才放心地吃进嘴里。
顺便长长舒了口气。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下午认识的那人，想着想着，在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他的嘴角已经扬了起来。
挺有趣的人。
彼时，他群发的致谢微信，刚好收到了江苒夏的回复。
他闭目养神两秒，意识到自己现在急需一个有趣的人在旁边，来缓解加班给他带来的精神摧残。
昨晚的杜寓肯定想象不到，今晚的自己竟然会跟那个让他变得倒霉的女流氓聊一些没什么营养的天。
看着对面的“错怪了你真是sorry罗”，杜寓笑出了声。
……不过，放松怎么不算养分呢？
杜寓：“我快不认识‘罗’这个字了，不行换个话题吧。”
江湖骗子：“我也是，语义饱和了快。”
正想着扯点别的什么，江苒夏发来了几张图片，杜寓往下滑了滑，皱眉轻啧了声。
这是……美甲样图？
杜寓：“？”
杜寓：“你要做美甲？”
江苒夏回得很快：“是啊，参谋一下？”
杜寓返回去点开那些图片。
杜寓其实对美甲没什么研究，光看图片，他觉得都挺好看的。
非要选一个的话……
他发把那张带着骷髅头的图片发过去。
杜寓：“都很漂亮，但如果是你要做，我觉得你会适合这种。”
屏幕上“对方正在输入中”持续了片刻，新消息才发送到他手机上。
江湖骗子：“怎么说？”
杜寓笑了下，说出内心所想：“看着跟个小白兔似的，心里不知道装着多少坏心思。这款跟你的气质很相符。”
对面安静了好一会儿。
见时间不早，杜寓也不再多说，启动了车子。
正要开出停车场，手机屏幕亮起来，他瞥了眼，看到屏幕上“江湖骗子”的那句——夸不像夸，贬不像贬的。
接着是一张图片。
公司加班的人不少，出地下停车场还要排队，杜寓趁机捞过手机点开。
一张照片，里面有一只白净的手，指甲上正是刚刚样图里的骷髅头。
江苒夏：“看在你猜对的份上，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杜寓笑了笑，扫见照片里的地板，大理石纹路，不像是家里会铺的地砖样式，况且旁边还有一条长椅的椅座边缘。
前车刹车灯灭，杜寓松掉手刹，顺遍摁了条语音。
-
江苒夏在写字楼下和同事道别，她家就在美甲店附近，可以步行回家。
街边还有咖啡店在开，里面传出轻柔缱绻的英文歌，脚疼得不厉害了，她循着微黄的路灯慢慢走，还不时跟着歌曲哼两句。
语音条冒出得毫无预兆，江苒夏愣了一下才点开，然后她就听见了对方微沉的声音。
-“你还没回去？”
不得不说，声音是好听的。
但江苒夏皱着眉听了三遍。
倒不是因为好听到让人沉迷其中，江苒夏只是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听不出耿曦声音的影子了。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好像也没多失望，相反的，似乎还轻松了几分。
语音里有明显地汽车发动声，她打字：“回去了。你也在外面？”
对面隔了好一会儿才回复她三个字，江苒夏猜他应该在开车：“刚下班。”
江苒夏：“那你好好开车吧，不聊了。”
杜寓发了张照片来，照片里面的红灯后，跟着“97”。
杜寓：“/微笑/”
江苒夏笑：“快开着你师傅的太阳战车飞过去。”
杜寓：“这个时间，我师傅早就下班了，只剩我们这种苦哈哈的社畜。”
同为凄苦社畜的江苒夏很难不赞同。
她正要说什么，杜寓又发：“哎，你要不回个头？”
江苒夏愣怔在原地，突然心底一阵紧张。
杜寓：“想象一下，昏暗的路灯，漆黑无人的街道，关门的商铺，突然后面有个声音在你耳边轻声叫着你的名字，说：‘猜猜我是谁——’”
江苒夏还是没有任何动作，也没回他消息。
杜寓没再说下去，而是很快结束了他的恐怖故事：“逗你的，后面什么也没有，吓到了吧？”
江苒夏还在愣神。
她当然不会被吓到。
同事说的并不夸张，看恐怖片她确实没什么情绪波动，反而觉得挺有意思。
所以杜寓这种程度的惊吓毫无威慑力。
之所以呆住，是因为江苒夏突然意识到，刚才那一瞬间，自己竟然有些期待杜寓出现在身后。
明明知道不可能，但她大脑里确实产生了这种想法。
而刚刚杜寓挑出那个美甲图时，自己的心脏也重重地“咚”了一声，呼吸轻轻一窒。
这算什么……心动吗？一见钟情还是见色起意？
明明她的白月光昨天订了婚，明明昨天她还在为耿曦买醉，哪怕因为耿曦恋爱自己快一年多没联系他了，她也没道理对一个刚认识的人产生这种想法。
江苒夏用力扣了两下手机壳上的挂件，强迫自己回神。
她回复：“幼不幼稚。”
杜寓：“彼此彼此罗。”
江苒夏知道他在说自己骗他果丹皮里有虫的事，却不知该怎么接话。
咖啡店切了首中文歌，温柔的男声唱着暧昧，江苒夏看到这条消息时，耳边响起了副歌。
“最近天干物燥，整座城市等一个信号，我的心在读秒，无法退烧……”
南方小城的水汽向来充足，哪怕梅雨季已过，却依旧称不上干燥。
江苒夏抿了抿嘴。
不知道是不是歌词的暗示意味太强，或者晚上跟客户费时费脑的沟通聊天，她现在感觉自己的嘴唇似乎真的有些发干。
手机震动，像是刻意转移注意力般，江苒夏立刻低头。
杜寓：“不说了，绿灯亮了。”
杜寓：“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早点休息，小骗子。”
江苒夏垂眸，看着灯光下拉长的影子。很久之后，她才抬脚，轻轻踩了踩地面上那个一片黑暗的自己。
她回：“好的，杜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