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了谎
妥长珩和沈遇相视,只见沈遇微微摇头,妥长珩便应付性的同湛良镜说了几句话,便扣上窗户。
廊下湛良镜微微歪头,只望见那青瓦屋檐上弓着身子迈出轻巧步子要逃走的“大黑猫”,两指靠在唇边,呼出一声长哨。
那“大黑猫”身子一斜,收回了迈出的步子,回过头,一双眸子亮的发光。
湛良镜微微一笑,手指微转,不知何处来的石头正在掌中掂量。
妥欢瞧着他这架势,便晓得再不下去,下一秒这小石头可能直接砸在自己不晓得哪个穴位,可不论是哪一击,都会疼上五六天。妥欢这些年性子都磨得差不多了,对着这“花面阎王”,再硬的脾气都得软下来。
她举起手,示弱的点点头,带着硬生生的笑,翻身轻步跃到廊下,极漂亮的落了地。
湛良镜已起了身,带着提灯的周春深,转身往另一处而去。
妥欢皱眉,不死心的往关紧了的窗户那边一看,心底不由担心那小竹筒,若是被沈遇或是妥长珩看到,那定然是个大麻烦。
周春深往后一看,唤了一声。
妥欢连忙迈着步子跟了过去。
已是走到寂静的一处小回廊,湛良镜欠身坐在栏杆处,向着周春深微挥手。
周春深颔首,退了十来步,眼神盯着四周,自是放风。
妥欢低着头,在心里计算着这里到沈遇院子的距离,想着那小竹筒的地方还算隐蔽,只要自己快些,那么就没问题。
“说说吧。”湛良镜轻声道。
妥欢下意识的抬头,对上他的眼眸,连忙带上笑:“督主,是要让妥欢说些什么?”
湛良镜靠在梁柱上,头微侧着,盯着妥欢,笑意凉凉:“你觉得,我需要你说些什么。”
完了完了。又在这么笑。
妥欢连忙示好的笑道:“今夜,我见到妥长珩带着妥子希去了沈遇的院子,便想着两人或是再商议着什么。督主让我记得自己十三影卫的身份,我这不连忙去做梁上君子探消息吗?”
湛良镜还是带笑,未有半分异常。
妥欢又道:“而且——或是督主不用那石子打中我,或许,我还能听下去。”
“如此说来,还是我的错了?”湛良镜勾唇一笑,似乎毫无懊恼之色。
妥欢连忙否认:“妥欢不敢。”
他轻抛着手中的小石子,随口道:“探到什么消息了?”
妥欢心中一定,轻声道:“沈遇将大明关防略图给了妥长珩。”
石子落在掌心,动作顿了顿,随后却又被他抛起。
“所以呢?”他的语气仍是平静,似乎毫无波澜。
不对啊。大明关防略图湛良镜一直都想得到,若是听到被妥长珩得手,也不该如此冷静啊。
妥欢思索了下:“妥长珩以三个要求来换取了防略图。”
“哦?你可晓得,哪三个要求?”
妥欢微皱眉:“未能得知。”
湛良镜不去看她,视线随着高高抛起的石子起伏高低,缓缓道:“你可知道你这番话又多少处漏洞?”
妥欢一愣,未有回应。
石子抛起,是一落。
“‘一红指’的住所同‘一绿指’的居所,相隔还是有些距离,你这陵川郡主,在何时何处看见妥长珩离开自己的院子,去了沈遇处?”
石子再抛,是二落。
“你这一身宫人服饰,发饰装扮,可不像是临时偷来的。”
石子落在掌中,手指摩挲着肌理。
妥欢看着那白皙修长的手指中的鹅卵小石,突然觉得这光滑如玉的石子也比不得他那双手细腻柔滑,心中不由道——啧啧,果然生的一副好皮囊。
“别想着骗我。妥欢,你骗不了我。”湛良镜下了这般的定语。
妥欢苦笑一声,看着他,拿出腰间藏着的九星匕首和几根毒针,低着头,缓缓道:“我这一来,只是为了杀妥长珩。我打听到妥长珩今夜会寻沈遇,便带上了九星和毒针,换上了宫人的衣服,到了沈遇院子。本来想寻着时机,找机会下手,可是却被督主打断了。”
湛良镜玩弄着手中鹅卵小石,看向她的眼睛,随后拿起了九星,抽出匕首,看着尖锐锋利的刀锋,淡淡道:“跪下。”
妥欢没多想,直接跪了下去。
“我给你这九星,不是让你取了私怨仇家的命。”他说着,放下手中小石子,向着妥欢伸出一只手。
妥欢看着他伸到自己眼前的手,一愣后,将左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中。
他握住妥欢的手,翻转出掌心,道:“本督说过,你不该惹得本督生气。妥长珩的命,若我要,他定然没有活路。可是——现在,不是时候。”
刀尖缓缓划伤她的掌心,血瞬间渗了出来。
妥欢暗自咬牙,忍住这份疼痛。
伤口划出两寸长,血已缓缓滴落在了地上。
湛良镜面色无常,从腰间掏出两个小瓷瓶,其中一瓶倒出了一颗如蚂蚁大小的白色颗粒,像是虫卵。
妥欢看着这颗粒被湛良镜放进自己手掌的伤口里,只觉溃痒痛楚,妥欢不由开始微颤这左手——是蛊种!
湛良镜仍旧面色淡漠,握住她微颤的手,又握住另一个瓷瓶向着妥欢的伤口倒出白色粉末。
□□敷上伤口,妥欢觉得那份溃痒的痛苦渐渐消了下去。
湛良镜随手扯下发带,为她细细包扎了伤口,道:“可知道这叫什么?”
妥欢看着他为自己包扎伤口,皱眉想了想,回道:“——凤凰胆?”
沙坻十三影卫都需种下凤凰胆,这是旧例。妥欢知道,可是自她当上十三影卫,便就出了沙坻,跟在湛良镜身边,却未曾种下凤凰胆。她虽不知道凤凰胆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是猜也能猜到定然是个什么蛊种毒药。
听到这三个字,湛良镜微抬眸瞧了眼妥欢,见她一副皱着眉认命的模样,不由嗤声一笑:“凤凰胆......”
为她包扎好了,湛良镜仔仔细细的看着这伤口,认真似的点点头,像是在审视自己包的严整的发带。见包的如此好,甚是满意的一笑:“你还没到那时候。”
那时候?种下凤凰胆还要什么时候?
“我昨日得到消息,弘清晏自小染得一种怪疾,体寒如冰。你这身体壮的如牛,自然不会体寒,便给你种下了这寒蛊。虽是会受些罪,但明日——”湛良镜看向她,“便是国祭。是你有机会见到冕下平祖的唯一机会。我要确保万无一失。”
妥欢看着他,又低下头看着掌心被黑色发带包扎极好的伤口,微微皱眉:“妥欢明白。”
湛良镜坐直了身子,将那把带血的九星用袖子擦拭了干净,收回了刀鞘中。
妥欢见他没有说话,继续道:“妥欢记得督主的交代,关于所有人的信息我都已了然于心,平祖不会发现。至于三九符的下落,我会尽力追查。”
湛良镜没有答应,只仰望着夜上明月,良久才问道:“可记得本督曾说过你缺的那一分?”
妥欢看向他,蹙眉回道:“妥欢记得。”
那时,湛良镜紧握住自己的手腕,拉近了她,以指虚点她的双眼,声音轻轻——杀人诛心,你懂。投机取巧,也会。两分的狠劲,三分的运气,四分的胆量,却还缺一分。
“你现在可知道我说的那一分是何物?”湛良镜转回目光,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问道。
妥欢抬头,看着他,想了想后,微微摇头。
湛良镜瞧着她的眼睛,歪头一笑:“妥欢,你可知道你像什么吗?”
妥欢还是摇头。
“你的眼睛像一只猫。”
她微皱眉,很是不解。
“但是,你不是乖巧讨喜的家猫,也不是放肆无形的野猫......”湛良镜沉吟一会儿,恍然大悟道,“对了,你应当像一只猞猁。”
“猞猁?”妥欢一愣——怎么从猫身上又跳到猞猁身上了?
“狡猾又谨慎,懂得自我保护,懂得伺机而动。可是——”
湛良镜顿言,看着妥欢甚是求解的眼神,好笑一声,用手中刀鞘打在她额上,笑道:“——还是一只不会忍耐的猞猁。”
妥欢甚是吃痛,摸了摸额头,突然抬头道:“督主所言,是说我缺一分忍?”
湛良镜只淡笑着看着她:“不忍,则乱大谋。你心中有谋,有时却会意气用事,不明后果,总以为你那小聪明能够救你一命。可是,哪里能总有这么好的运气?”
妥欢心中琢磨着他的用意,不知觉缓缓低下头的时候,额头又被狠狠一敲。
妥欢不由呼痛,捂住头:“督主!”
湛良镜似乎觉得好玩,挑眉笑道:“还有——你今夜当真不知道沈妙檀同妥长珩的交易?”
妥欢揉着痛处的手一顿,只是装傻般的回道:“不知道。”
湛良镜眸子流转着光华,含着笑甚是戏谑嘲弄:“你不知,我知。”
“其中一个条件,是埋在屠乞费哈(屠乞大都)的一具尸骨。”
妥欢一愣,皱起眉看向坐在廊下男子。
湛良镜笑道:“小时玩伴,远嫁去了异乡,后惨死,大发善心的将她送回故土。这般的善举,你不觉得,真是让人感激涕零吗?”
妥欢微微一笑:“不过是件蠢事,哪能让人感激涕零?”
“哦?”湛良镜挑眉,有些惊异,笑道,“这般的用心,你当真无半点心动?”
“督主这话真是没意思。按照督主的道理,若一个陌生人做了一件对自己毫无益处的事,便要对他感恩戴德?”妥欢仍旧笑着,却是没心没肺般的淡漠,“那具被沈遇要求送回大昭的尸骨,那具领着妥家女郎的身份远嫁屠乞的尸骨,早在我逃离妥家时便与我无半分关系。这样的‘善举’,在我眼中,无异于毁舟为状的蠢事——督主,到底让我为哪点心动?”
湛良镜静静的看着她,起了身。
妥欢见他起身,也缓缓的起了身。
他踱步,离得更近了些,微低头,盯着妥欢的一双眼。
妥欢也不退,抬着头与他对视。
突的,湛良镜一笑,用手中刀鞘又打在她的额头。
妥欢被打的恼火,捂住痛处,蹙着眉瞪他。
湛良镜瞧着她,淡淡一笑:“妥欢,你的眼睛说不了谎。”
妥欢一愣,看向他。
“这是好事。”湛良镜淡声道,将手中的九星匕首放在她的手中,“可,也是坏事。”
妥欢不解时,湛良镜以迈出步子。
妥欢握住九星,皱着眉甚是纳闷时,又抬头看向他的背影。
长廊中,微风而起,玄衣长衣被吹起。
月光如泻,流落在他的身上,如薄雾般轻缈。
他的脚步停住,转过身,双手负背,看向不远处的妥欢,勾唇言笑道:“晚了。你若不快点,或许就晚了。”
妥欢一怔,心中起疑,只想着莫不是湛良镜知道自己去那屋子是找那消息?
她不由自主的追出一步,却还是停住,眼见他已走远,带着周春深消失在转廊外。
妥欢紧握住手中的九星,心绪杂乱,可是最后却想到他的那句话“妥欢,你的眼睛说不了谎”。
她下意识的抚摸了下自己的眼睛。
随后,妥欢回神,转过身,疾步走向来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