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女儿
“因为……我还不想死,我想活着。活到真相都浮出水面的那一天,活到我知道我是谁,活到能够报仇的那一天。”
湛良镜的声音似乎轻飘如云,又似乎千斤重。
幽幽的,是鹧鸪低鸣。
月色如瀑,妥欢看见了他的侧脸,似乎拂落了一层光辉,不染尘埃般的美。
李叔全微微一愣后,勾起一丝阴冷的笑:“若非先生嘱托我不许伤你,十八年前的那一剑我早就刺了下去——而且,你以为你真能活到那时候?你以为你找到了梁科元,所有的真相便明白了吗?”
湛良镜皱眉:“你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想查什么,你想问清楚,为何梁科元这个逃亡的佛图十八骑指挥使要收养你这个孤儿,你亲身父母究竟是谁,为何带有大元异族血统,还有,先生为何要庇护你。”李叔全笑的扭曲,“湛良镜,你查不到的,只要你身在沙坻一天,就永远找不到。”
身在沙坻?
湛良镜一震,皱眉追问道:“为什么?这关沙坻何干?”
思索不过瞬间,湛良镜不由喃喃道:“上主......”
湛良镜蹙眉,提声问道:“这是不是与上主有关?”
沙坻上主?——难道沙坻上主也曾参与过这些旧事?
李叔全却没有回答,只冷笑一声,走到黄坟处,抚着无字碑,缓缓跪了下去。
这削瘦的背影在夜风里更显得单薄,烛光照亮他半张脸,冰冷又哀漠。
“你走吧。”
语气轻淡不起波澜。
湛良镜握拳,皱着眉看着他,想要问出的话终究还是吞了回去。
转身时,只听李叔全又说道:“梁科元——”
脚步停住。
“我接到他最后一封书信,是在十年前。”
湛良镜回头:“他在哪?”
李叔全微抬头,看着无字碑,神色淡淡:“清河。”
十年前的清河?!——那个我自小长大的地方?
妥欢只觉得呼吸一顿,细细记下“梁科元”的名字。
“好。”湛良镜低声应道。
李叔全又道:“记住你答应我的——杀了弘恪——这是你欠所有人的。”
极轻的语调,极重的负罪。
湛良镜看了眼那无字碑,缓缓道:“好。”
随后便迈开了步子,再不回头。
妥欢忍住跑到李叔全身边的冲动,终究还是跟上了湛良镜。
走出这处树林时,妥欢最后回望了一眼。
古林的深处,隐着一处没有名讳的黄坟,立着一座未被题字的石碑,旁有一棵枯树。
苍月下,有一素衣僧人跪拜着。
他垂着肩头,手指抚着石碑,犹如一同被石化一般。
只这一眼,风吹灭了那盏烛灯,连带着天上月也被云雾隐住。
灭了光。
深处,更深处,再也瞧不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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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马回去,却不再方才那般疾速。
湛良镜坐在马背上,似乎在回想什么。
妥欢也有心事,跟在他后面,皱着眉做不出抉择。
缓缓的,湛良镜勒住缰绳。
妥欢没留意,竟是走到了他前方才回神勒住了缰绳。
她回头:“督主?”
湛良镜皱着眉看着她,缓缓道:“我问你,你是谁?”
妥欢不由一惊,面上无异色:“妥欢,沙坻十三影。”
“不对——不对——”
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嘴里喃喃着这句话,终于他如同恍然大悟般抬起头,看着她。
“你,是谁的女儿?”
妥欢握住缰绳的手一紧:“父亲为忠国公妥亨,母亲是高家之女高莞贤。”
湛良镜紧皱眉头:“你为何追查明关之难?”
妥欢一震——湛良镜知道自己追查,他知道多少?自己该答多少?
“吉福字可是你安排的?那晚你潜入沈遇房中可是为了你枕下的纸条?”
听得这话,妥欢便知道了,湛良镜只知自己追查明关之难的事,不知自己查的是李叔全。
“你到底知道什么?明关之难与你有何干系?”湛良镜追问道。
他似乎在理清头绪一般说道:“今日谢乔传信查到,高莞贤的身份有疑。高家之女的墓碑早在二十年就埋在祖坟当中,碑上刻的明明就是高莞贤的名字——那高莞贤怎会又嫁去妥家?——假冒?——可妥亨怎会查不出来?——不对——不对——”
妥欢微皱眉——湛良镜竟然在追查自己?自己哪里出了错?怎会被他怀疑?难道是他早就知道吉福字,知道自己在追查明关之难,这才询查自己的身世?
缓缓的,湛良镜犹如笃定一般的看着她:“嫁去妥家的高莞贤是假的。妥亨如此,是为掩人耳目。掩的到底是谁的耳目?不过娶一个续弦,为何要大费周章的假作身份?”
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十八年——十三年——大明关——”
他突然想起多年前,李叔全同自己说过的妥亨同滟三有些瓜葛。而且,当时领军攻打大明关的指挥使就是妥亨......
湛良镜看着眼前骑在马上围着兜帽的妥欢,掩住半张脸,看不清神色,可是脸上的那道伤疤他却看得清晰。
“妥欢。”
妥欢没有应声。
“你究竟是谁的女儿?”
缓缓的,妥欢伸手放下兜帽,露出一张白皙的脸来,只不过那道伤疤仍旧骇人。
她淡淡问道:“督主以为我是谁的女儿?”
湛良镜看着她,似乎还在思索。
妥欢瞧着他这样,再不多加思索,一蹙眉,突然回转了马匹方向,挥动缰绳便冲向那后方。
湛良镜震住也是瞬间的事,连忙挥了马鞭追了上去。
飞奔中,湛良镜便已确认。
——妥欢是妥珅和滟三的女儿!
——她,是妥珅的女儿!
这般想着,湛良镜只觉得心中那颗渐寒的心脏突然血液温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