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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艾分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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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赢宫外,徐静好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若是本宫哪里有错,还望公公指点一二。”

闫方淡笑了下:“皇后娘娘哪里的话。奴说过了,是因着冕下正见燕王殿下,还无空见您。”

又是燕王……

徐静好看着闫方如此不进油盐的样子越发心焦,看向内殿,轻声道:“父皇自来不曾见宫外之人,休说王侯,就算是陛下和本宫也是免了早晚见礼——”

眼见那闫方略抬了抬眼,笑意更加淡了些,徐静好立马笑了笑,转了话头。

“——自然,父皇如今就皇叔如今这一位手足。且皇叔多年在外,现下好不容易听得陛下的劝说,在盛安府修养一身伤病,兄弟间寒暄说话也是好的。可本宫是担忧父皇身体,想带着求来的药茶在旁侍奉,奈何这半月,父皇却总不见本宫,本宫虽是每日问起医官,又日日来乾赢宫,唯求父皇能够……”

一番肺腑之言还没说完,闫方仍是淡笑的打断:“皇后娘娘。”

徐静好一顿。

“您也说了,冕下如今就燕王殿下这一位手足,多些见面也是常有的事,何须皇后娘娘每日前来看一眼?”

这话,何不是挑明了自己是来监视的?

徐静好皱眉,欲要反驳。

闫方继续道:“冕下说过,皇后是陛下的皇后,还是多多待在陛下身边吧。您的孝心,冕下了然。”

说完,闫方不再多言,只躬身行礼:“恭送皇后娘娘。”

徐静好沉默了下来,她心知闫方这人自幼便跟随在冕下身边,虽是一个阉人,却也是上过马杀过敌的,他是个话少心硬的人,即使自己曾多次示好拉拢,却从未得到半分好脸色,自此她便知道,这个人绝不是能轻易拉入阵营的。

徐静好淡笑轻轻欠身:“好。多谢公公。”

徐静好正欲转身,却听有人称见。

“臣妥亨见过皇后娘娘。”

她转身,真是忠国公妥亨。

此时不该是朝臣觐见的时日,而妥亨却穿着一声朝服。徐静好也晓得昨夜燕王府有人匆匆递了碟子进乾赢宫,今日卯时冕下便召见鄢公入宫,不过片刻,冕下又宣召燕王入宫。此时,妥亨入宫……

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大事,竟然让冕下召见了这三位老臣子。

徐静好温和一笑:“忠国公免礼。”

她转而皱眉轻声问道:“本宫听闻前日金吾卫在郊外寻到令郎,令郎满身是伤,双足也……唉,不知现下可好?”

妥亨不由心中一紧,不由怪到自己手下之人——若是早些寻到长珩,也不至于会被徐怀找到。而此时长珩身负重伤,且双腿残疾的事已是全城皆知。且自他回来,对于自己的问话也只是说着“儿子不知刺客模样”“儿子不知郡主等人去向”“儿子更不知他们的生死”……

如此一问三不知,妥亨心中有些疑虑,却又不知为何。

他淡然一笑:“尚且苟活罢了。”

徐静好叹了口气:“国公本四子一女,算的枝繁叶茂。可如今谈起,远嫁北狄的妥小姐因病亡故,近几年三位公子都不知何故痴傻甚至丢了性命,唯有长子康健如今,谁料,如今出了此事,令郎双腿残疾,诚然也是金吾卫失职。本宫昨日便派徐指挥使送去太医良药,可国公府上却说令郎未醒,国公未归家,只得又送了回来——本宫心中不安,徐怀也是忐忑。”

妥亨怎么听不出她话中嘲讽自家子嗣凋零,且京中早有传闻忠国公三子痴疯而死皆因长子争夺爵位害死兄弟,如今长子双腿残疾也是因果报应。再说她徐静好派弟弟来府上送药送人,如何不算探消息?

他面色不改,只是淡淡道:“昨日臣确有要事处理,犬子也昏迷多日不便见客,万望皇后娘娘莫要怪罪。”

徐静好笑了笑:“国公不怪本宫便好。”

妥亨行礼道:“如此,臣还要觐见冕下,先行告退——”

徐静好颔首,欲要说话,却见一小黄门从内殿匆匆出来,脸色煞白,脚步匆匆,差点一个踉跄,幸好被闫方一把拉住。

小黄门附耳对着闫方不知说了什么,闫方脸色微变,和妥亨对视一眼。

两人向徐静好告礼匆匆回了内殿。

徐静好看他们两人背影进了内殿,这才转身,带人离开。

圆壁在侧,轻声道:“娘娘,方才那小黄门的衣袖、鞋上都是血。”

见徐静好只是无言,圆壁继而轻声道:“原先冕下只是梦中杀人,今日却是青天白日里都开始挥剑杀人了?不知是不是燕王殿下说了什么?”

“燕王?”徐静好冷笑了下,“只是燕王在殿上也就罢了。可殿上还有鄢公,现下忠国公都到了——这般急迫,哪里就当做无事发生?”

不说那妥亨何等身份,就说能把鄢客急忙召进宫中的事,怕是天底下就没几件。

圆壁估摸想了想:“冕下宣召燕王殿下,怕是有何事是必须要同胞手足做的。毕竟,宜王已逝,这天底下能让冕下放心的,怕就是燕王殿下了。”

徐静好面色淡漠,回望了眼乾赢宫,冷颜说道:“兄弟,手足……本该是天底下最亲近的。可你瞧那忠国公府,四个儿子,是何下场?不说高门,单说这大内皇城,最不可信的就是兄弟手足。”

她顿了顿,陡然噗嗤笑了出来:“呵。可我们的陛下多好啊……天底下,就他独独一人,无兄无弟。”

似乎真是被自己说笑了,她眉眼弯弯,却眸中带厉光:“所以,他生来便不肯信人。”

圆壁顿了顿,缓缓提醒道:“虽是无兄无弟,可天底下还有一个陛下最是信任的。”

徐静好脚步一顿,面色一凝:“还未查到他的消息?”

“掉下山崖不见尸首,现下当是留了一命到处逃窜。若苟活了下来,可毕竟各方都想要他的命,想来怕也是个凶多吉少的。”

徐静好这么听着,抬眼望了望天:“我原觉得,世上人相爱相交的定然是同自己相似的人。可我瞧陛下和他,却是天底下最不相似的两处人,可偏偏陛下信他。信他,信到了甘愿牺牲整个西厂去找他——圆璧啊,你说,到底是为什么呢?”

圆壁被问住了,思索了下,小心回道:“或是因为承禧宫的那个?”

“万祯儿?”徐静好重复着她的名字,最后竟是嗤笑一声,“或许,真有这个原因呢。”

她慢慢的走,轻轻的叹:“骨肉能几人,年大自疏隔——何况,在这如今的皇城之中,哪里会有第二个灼艾分痛的太祖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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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殿两侧侍从眼见闫方匆匆而来,连忙侧开身子,手上动作一顿,掩盖住死尸的布料滑落,露出一双死不瞑目的眼来。

闫方瞧着,想起这小黄门原是个聪明伶俐的,自己有意栽培来着,不想今日就被冕下提剑刺死,到底是个命。

他停住步子,对着侍从说道:“明日送些钱财出宫予他家人。”

随后,闫方对着身后的妥亨让开了道。

妥亨回礼,抬步进了内殿。

松了口气的侍从相看一眼,随后对着跟在闫方身边最久的小黄门说道:“闫公公今日可是要做活佛了!往日死了好些人,也没见予些钱财出去啊!”

“是啊。上次那个被砍得脖子都快断了,就一层皮连着。我快看的吐了,只瞧着闫公公将那头直接扯了下来,扔到我怀里……”说到此,那侍从脸色发白,则啧啧称叹。

那小黄门睨了他们一眼,冷笑一声:“闫公公当年随冕下征战四方的时候,你们还在妈子娘怀里吃奶呢,哪里能有公公的泰山之气?如今,你们凭着好运气进了紫禁城,可得记着把住自己吃饭的家伙。”

那俩侍从对视一眼,讪讪颔首称是。

小黄门转头一想,看着紧闭的大门,只估摸着今晚儿冕下又得一晚上折腾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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妥亨和闫方进了内殿,只见同燕王弘胥正跪于殿内,鄢客坐于一旁并无甚多神情。

冕下晚年信佛,手缠佛珠静坐参佛,此时也是如此,他背对众人,面对尊佛,只是脚边还摆着一把滴血的长剑。

妥亨瞧了一眼,也猜不透这位冕下到底是何心思,正猜忌着,不由往燕王处扫了一眼。

只这匆匆一眼,却叫妥亨不由一惊——弘胥额角流血不止,已是滴滴落于地上。可他仍是面色如常,似乎毫不在意。

弘胥是冕下胞弟,可因二人年岁相差甚远,因此冕下多以斥责为训,弘胥又性格寡淡沉默,对于皇兄自小的训斥只是沉默而处。弘胥比起兄长生的更像他们的母妃,是个清俊儿郎,可这么多年守着边城,眉间多平静的戾气,似乎下一刻他的戾气变会转化成杀意。

可这几十年的兄弟,燕王殿下对自己的皇兄甚是恭敬,而冕下从未对这沉默寡言的胞弟动手,更别说,会对着燕王弘胥掷出砚台,砸的额角血肉模糊。

妥亨实在吃惊,却按下心思,跪于地上:“臣妥亨叩见冕下。”

静坐的冕下终于动了,他微微侧身,看向殿下,淡淡一笑:“忠国公来了啊。闫方,赐座。”

“是。”闫方为妥亨引入座上,这才上去候在弘恪身旁。

弘恪拂开自己宽大的袖子:“鄢老啊。”

鄢客应道:“臣在。”

弘恪一抬手,将那玉扳指掷于弘胥眼前,却对鄢客轻声说道:“劳烦鄢老再替朕问问燕王,此事该何解呢?”

“是。”鄢客颔首,随后对着跪在地上的弘胥说道,“燕王殿下,你何以将那具尸首烧掉呢?”

妥亨细看那扳指,这才明白鄢客问的什么。

弘胥只是沉默,他当然知道即使他将曹化春派来的锦衣卫尸体焚烧,那藏有密报的玉扳指收起来,被皇兄知道不过几日罢了。

可是弘胥只是沉默着。

鄢客苍老的似乎一棵快枯死的树,却仍旧低沉着声音问道:“当年冕下将明关之难的罪人囚于东厂,此事过去十八年,知晓此事的人仅在座五人,就连东厂的曹化春也只知此表不知其里,可如今,却连一小小金吾卫指挥使都知晓了。”

妥亨大惊——此事怎会被徐怀知道!?徐怀知晓,那他父亲徐达又如何不知?徐达,徐达,难道此事和皇帝有关?

看着弘胥却还是沉默,妥亨微微皱眉——燕王不是个傻子,他如何不知晓燕王府内有冕下所派之人?就连自己的府上,怕是也不知何人是细作眼线。

不过,若是这么一件小事,就让冕下如此动怒,甚至将胞弟砸伤,依照冕下的习性,不应该如此动怒啊……

鄢客此时开口:“冕下将旧事罪人交付于燕王,也是当年老臣所建议,然而时至今日问起,殿下却说,梁科元没有死,臣着实愧对冕下,可燕王又何尝不是辜负了老臣?”

梁科元!

那个前朝佛图十八骑旧部指挥使,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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