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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与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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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林经愉十七岁的时候随父母迁到了城里,告别了生活多年的小乡镇。

新同学并不友善,每当她说话时都会露出鄙夷的神情。一起值日的同学看她性格软懦,把抹布一扔就拎着书包回家了,空荡荡的教室里只留下她一个人干活。

窗外逐渐染上霞色,林经愉把最后的收尾工作忙完,背着书包走出教室。

走廊里黑漆漆的,过堂风冷的厉害。林经愉搓了搓胳膊,裹紧了身上的外套,下楼时突然发现拐角处站着一个黑影。

林经愉胆子小,迟疑着不敢凑近,哆哆嗦嗦地问:“你是人是鬼?”

“别怕。”那黑影说话了,“是人。”

林经愉颤抖着摁开走廊的灯,昏黄充斥整个走廊,林经愉总算看清了那黑影的真面目。

是一个脸色很白的少年,额头微微覆着薄汗。

眼前的人和印象里那个身影逐渐重合,林经愉惊喜万分。可她下一秒忽然发现,陈昼站在原地,似乎摇摇欲坠。

林经愉飞快地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你不舒服吗?”

“没什么大事,可能是晚上没有好好吃饭的缘故,一会就好了。”陈昼淡淡地回答,又看向她,“你能扶我去那边坐一会吗?”

林经愉搀着他的胳膊到图书角的长椅上坐下。察觉到陈昼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林经愉指了指自己的脸,小声问:“你还记得我吗,两年前在乡镇,我们见过的。”

陈昼盯了她片刻,略一思索,忽然笑了:“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小鲸鱼。”

听到这个熟悉的昵称,林经愉一下子愣住了。

时隔多年,这三个字再度从他嘴里说出来,竟让她忍不住回想起两个人初见的时候。

两年前,林经愉和陈昼的第一次相见是在一个寒风呼啸的阴天。

那时林经愉刚从山上采完野菜,正要下山,刚好碰见到山里寻找灵感的陈昼。

陈昼自小在城里长大,对于她背着一箩筐绿色野草的行为非常好奇。林经愉气鼓鼓地从筐里拿出一株来,指着它说:“这不是野草,是山野菜,既可以拿来吃,也可以拿去卖钱。”

兴许是在衣着干净的他面前有些自卑,林经愉下意识地将他的困惑当成了不屑,挺直了脊背冷哼一声:“你们城里人就这点见识吗?”

没想到陈昼非但不生气,还虚心地问她可不可以教自己识野菜。林经愉这才明白自己是想多了,一口答应下来。

天说变就变,转眼间乌云密布。林经愉带着陈昼一株一株的识别不同品种的野菜,再抬起头时发现周围的环境已然变得陌生,两个人竟然在山里迷了路。

林经愉忧心忡忡地带着陈昼寻找来时的路,可豆大的雨点却在这时从天上砸了下来。

山里的泥土本就潮湿,倾盆大雨更是雪上加霜。两个人的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很快全身便已经湿透。

林经愉只顾着往前看,一时不察被凸起的石块崴伤了脚,跌坐在地上寸步难行。

陈昼脱下外套给两个人撑起一把简陋的小伞,正想把她扶起来,却见面前的女孩忽然从兜里摸出一个香袋来,随即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香袋很简陋,上面的针脚有些歪歪扭扭,却可见用心。

陈昼见状有些不解,问道:“你在干什么?”

林经愉仍旧闭着眼,不紧不慢地回答他:“我在对着蒲公英许愿,许愿我们能平安下山。我奶奶说对蒲公英许愿可灵了,它会听到我们每个人的心愿。”

她说着,晃了晃手中的香袋,意在告诉他蒲公英在香袋里。

陈昼愣了一下,也明白此时并不是灌输唯物主义的恰当场合。待她睁眼,便在她面前蹲下,轻声道:“上来,我背你。”

林经愉犹豫了几秒,还是乖乖爬上他的背,充斥着冷意的棉衣一时间好像突然有了些微不可察的温度。

树林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声和雨声。直到林经愉忽然轻拍了他一下,惊喜地指着前方那棵树说道:“快看,那是我做的记号!顺着前面的树走我们就可以下山啦。”

陈昼松了一口气,脚下的步伐更加稳健。

到达目的地,陈昼将女孩放了下来,让她坐到屋檐下的凳子上。林经愉忽然轻拽了下他的衣角,仰起头看他,得意地小声说:“你看,我们平安下山了,我就说对着蒲公英许愿很灵的吧。”

陈昼顿了顿,刚想说他并不相信这个,可他看着眼前女孩亮晶晶的眼睛,还是轻笑着嗯了一声。

于是作为见面礼,也作为答谢,林经愉真诚地将蒲公英香袋送给了他。

这是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在村子里的最后一次见面。在村口告别陈昼时,林经愉有些依依不舍。

陈昼忽然回头冲她笑道:“小鲸鱼,有机会的话,记得来川城找我玩。我叫陈昼,白昼的昼。”

自那天起,川城二字便被林经愉牢牢记在心底,可却始终寻不到合适的机会。

如今再和他重逢,林经愉觉得,自己已是十足幸运。

(二)

川城转眼入了秋,路上铺着枯黄的落叶。

林经愉到校早,一如既往先去食堂买早餐。她买了两个馒头,刚掏出钱包付钱,身后忽然传来几声嗤笑。

林经愉转过身,发现这两个女生眼神不善。其中一个打量了她一番,随即掩着唇轻笑:“到底是乡下来的,只吃的惯馒头,就连钱包的款式也这样土气。”

却不想,一向逆来顺受的林经愉瞬间如同一只炸了毛的小兽,大声回怼道:“你说我可以,可这钱包是我奶奶给我绣的,你绝不能说它土气!”

一时间,场面剑拔弩张,周围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女生气不过,刚举起那杯滚烫的豆浆,下一秒她的手腕却被人抓住。

“陈昼……”

女生缩了缩脖子,猛地清醒过来,随即落荒而逃。

陈昼走近那个一言不发的女孩,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林经愉身体一僵,不知怎的,方才的倔强一瞬间化为委屈铺天盖地袭来。她红着眼擦了下眼泪,宝贝似的将钱包握在掌心里。

“别哭。”他声音清冷如水,在她耳中却分明是温暖的,“钱包很好看,一定是你奶奶用心缝的,她很爱你……所以你别哭。”

他不会安慰人,笨拙地摸着她的头发,却很适时地收回手。

林经愉垂下眼,心里那潭湖泊却被他的话激起阵阵涟漪,荡漾了一圈,又一圈。

吃过早饭,两个人并肩往教学楼走。

微风裹挟着阵阵凉意,将地面上的落叶吹得沙沙作响。

林经愉一路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陈昼身边,却不想陈昼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如梦初醒般抬起头,却见眼前的少年正盯着自己,漆黑的眸子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

“你不喜欢和我一起走吗?”他冷不丁问出口。

林经愉一怔,连忙摇头否定,陈昼却轻笑了一下,语气染上几分戏谑:“既然没有不喜欢,为什么一路上都低着头?”

“因为……因为……”

林经愉不安地轻咬下唇,忽然没勇气看他。她的声音微细如蚊,却让陈昼听得一清二楚:“对不起,我习惯了。”

她似乎有些难为情,红着脸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陈昼却轻轻一笑,那样认真地注视她,一字一句同她讲:“小鲸鱼,我觉得你抬起头走路更好看。”

听到这句话,林经愉耳根忽然一烫,一种没由来的羞涩自她心底生根发芽。

自那以后,她每每走路都会刻意挺直脊背。

可这分明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秋日,他说的也不过是一句简单的鼓励,为什么少年温柔的眉眼却开始频频出现在她的梦里,让她一度彻夜难眠?

(三)

自那日起,两个人的距离似乎无形拉近。又或者说,是林经愉单方面,想要一步步靠近他。

可陈昼出类拔萃,成绩拔尖,林经愉想追赶上他实在不太容易。

于是她开始有意识地报名周末补习班,希望能利用课余时间,一点点拉近两个人的距离。

晚上八点,林经愉收拾好文具从补习班出来。街上难得显出几分冷清,影影绰绰,却格外安静。

她在一个糖炒栗子的摊位前驻足,等待栗子的过程中,余光忽然闯进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鲸鱼。”陈昼显然也看见了她,大步走了过来,在林经愉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此时已临近收摊,铺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林经愉踌躇了一会,最终还是把栗子往前递了递。

陈昼没想让她为难,拿了几颗,轻声问:“怎么不回家?”

她也不避讳,低声实话实说:“不想回家。”

像是料到陈昼可能会问什么,她补充道:“我父母不会担心我的……”

林经愉垂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剥着栗子,又重复了一遍:“他们只关心弟弟,从不在意我。唯一在意我的人只有奶奶……”

半晌,无人说话。林经愉低着头,眼泪却一滴一滴砸了下来。

等她终于整理好情绪抬起头时,却无意撞入一双漆黑的眼睛。那双眼深邃如水,却含着那样明显的心疼,让她心底像是被□□撞了一下。

陈昼抬了抬手,轻轻替她擦干眼泪。温暖的指腹传来阵阵温度,却让她的眼泪更加汹涌。

“我父母刚才给我打电话,说我弟弟饿了,让我给他买点面包回去……”

“陈昼,我的生日,竟然没有一个人记得。”说到最后,她已几近失声,像是要将心底所有的委屈宣泄而出。

陈昼轻轻拍着她的背,耐心地陪着她。直到铺子收摊,他带着林经愉来到一家蛋糕店门前驻足。

看到她明显错愕的表情,陈昼说得那样认真:“之前你的生日我从未参与过,但如果你不介意,接下来的每个生日我都可以陪你度过。”

她几乎想都未想,脱口而出:“一言为定。”

两人面面相觑,相视一笑。陈昼让林经愉选一个自己最喜欢的蛋糕,她思来想去,最后选了一个鲸鱼图案。

夜幕已深,街上几乎寂静无人,两个人就这样并排坐着。林经愉膝上放着蛋糕,她看着上面静静燃烧的蜡烛,久久没有开口。

“陈昼。”她声音轻的像风,却有几分哽咽,“之前从未有人对我这么好,你是第一个。”

陈昼一怔,下意识望向女孩。她却轻轻闭上眼,嘴里喃喃念着些什么,那样认真虔诚。

“你想不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林经愉扭过头看他,笑容难得有几分明媚,“我说呀,让蒲公英保佑你平安,快乐。”

陈昼愣住,轻声问:“为什么是我?”

女孩笑得纯粹:“因为你是第一个陪我过生日的人呀!你给了我一个许愿的机会,那我便还你一份庇佑,让蒲公英保佑你永远平安快乐。”

后来的很多年,林经愉常常想起这个傍晚。她和陈昼挨的那样近,似乎每一寸呼吸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而少年一言不发,眼神灼灼,竟是那样动人。

(四)

期末考后,林经愉以班级第一的成绩被推选为三好学生。

可等她从卫生间回到教室后,原本放在桌子上的奖状却不翼而飞。

自从她意识地纠正乡音以后,班里的同学已经对她友善很多,唯独那个当初在食堂为难过她的女生时常面露鄙夷,有意无意地讥讽她。

奖状被人偷拿走后,女生刚好在教室,林经愉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请问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奖状?”

却不想女生拍桌而起,恼羞成怒:“你这个土包子是什么意思,怀疑我偷拿了你的奖状吗?”

毕竟没有证据,林经愉也不想徒增事端,正打算回座位,陈昼恰巧经过门前,轻声喊了一句:“小鲸鱼。”

却惹得女生更加阴阳怪气:“什么小鲸鱼?上节语文课明明说自己水族馆都没去过,还好意思叫自己小鲸鱼?”

林经愉身体僵了僵,没管她的话,继续往外走。

陈昼对她的处境早已心知肚明,语气询问,心下却已经了然:“东西又丢了?”

林经愉不想让他担心,笑着摇摇头,佯装无事道:“怎么会经常丢东西呀,可能是我放到哪里忘记了,一会回去找找说不准就找到了。”

谁都不想让自己难堪的一面被人看见,怕陈昼细问,她连忙转移话题:“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陈昼轻轻颔首,一语惊人:“放学先别走。”

林经愉身体猛地一抖,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却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丝笑意。

“放心好了,我不是要和你约架,你不要胡思乱想。”陈昼屈起手指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我只是想带你去个地方。”

见林经愉眼里升起好奇,陈昼故意板起脸,面露严肃:“至于去哪里,暂且保密,等放学你就知道了。”

于是一向热爱学习的林经愉,第一次开始期盼起放学。

铃声终于打响,林经愉拎起书包第一个走出教室,果然在校门口看到了陈昼,以及一辆单车。

林经愉坐在陈昼身后,兴奋地感受着略过耳畔的风。一排排楼房飞速经过,她小心翼翼地扯住陈昼的衣角,眼睛却不自觉地弯了弯。

抵达目的地,谜底终于揭晓,眼前高大的建筑前横着三个大字:水族馆。

见她还愣神,陈昼自然而然地牵着她走了进去,不经意道:“下次你也可以说自己去过水族馆了。你要大声地和他们说,你不仅叫小鲸鱼,你还见过水族馆里最可爱的鲸鱼。”

不知不觉间,他们在白鲸馆前停了下来。圆溜溜的白鲸看到有人来很好奇,在水里接连转了几个圈,逗得林经愉忍不住发笑。

她拿起手机拍了很多照片,从进馆开始,一直拍到出口。

“我奶奶一直生活在那个小乡镇里,从来不曾见过这些东西。等我哪一天回家了,我要带给她看看。”她轻声解释,却并非毫无保留。

还有几句话,她没告诉陈昼。

如果可以,她还希望,能把陈昼也带给奶奶看看。

她想告诉奶奶,自己很幸运。那些她不曾奢想过的美好愿望,都有一个叫陈昼的少年替她一一实现。

(五)

高二不知不觉已到了尾声,为了缓解学生压力,学校破天荒地放了几天小长假。

回老家看望奶奶是林经愉早就打算好的选择,可她没想到,陈昼说要陪她一起回去。

“我想检验一下那些野菜名称我是否已经忘干净。”对于理由,陈昼回答得言之凿凿,“如果忘干净了,那恐怕还得麻烦小鲸鱼再教我一遍。”

林经愉毫不犹豫答应下来,于是假期第一天两个人便坐上回老家的火车。

到达乡镇已是傍晚,天边的夕阳快渐变成白色。林经愉在前面带路,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指着前方惊喜地叫出声道:“前面就是我们村的蒲公英园。”

她想了想,扭过头看向陈昼:“老一辈都说,在蒲公英园许愿很灵,你难得来一趟,不如也许个愿望。”

“许愿的人那么多,蒲公英每个都能听到吗?”陈昼侧目看她。

林经愉点点头,不容置喙:“每个愿望都会被听到的。”

陈昼拗不过她,被她拉着进了蒲公英园。这是一片被石板围起来的小院落,刚一进去,他便看到满地的蒲公英。

风轻轻吹过,半空便腾起一片绒白色的小伞,像羽毛般洋洋洒洒,最后寻找新的泥土栖下。

“蒲公英的种子,象征着希望呀。”

林经愉轻轻说完,停顿了一下,转而拍了拍陈昼的肩膀,眼神带着几分鼓励的意味:“好了,现在快把你的愿望对蒲公英讲吧。”

陈昼垂下眼,下意识想告诉她,自己的愿望早已无法实现。

可当他看到女孩满怀希冀的眼睛时,他的心倏地漏了一拍,一个新的愿望就这样在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

既然他未来的结局已经既定,那就将这份心诚则灵的庇佑,送给单纯善良的她吧。

陈昼轻抿了下唇,缓缓闭上眼,不知低声喃喃了什么。半晌他才睁开眼,目光下意识寻找女孩的身影,却发现她已经跑了出来,在外面对着他挥了挥手。

“许完愿了吧?现在蒲公英已经听到了,你的愿望,一定很快就要实现了。”林经愉笑得很开心,一边走一边问他,“我刚刚也许了一个愿,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可我不能告诉你,因为愿望说出来很容易不灵。”

她嘴角弯弯,眼睛里像是铺上了细碎星子。

陈昼接过她的话茬,佯装懊恼:“小鲸鱼,你偏要卖关子。”

林经愉眨了眨眼,随即小鸟一般冲到前面的院子里。等陈昼拎着带来的礼物进去时,林经愉已经和奶奶抱在了一起,哭成了泪人。

吃完饭,林经愉又和奶奶说了会话,等她走出来,陈昼还没有回房间,一个人坐在院子里。

见他背影似乎有些发抖,她眉心一跳,飞快地跑到他面前。

陈昼闻声抬头,脸色早已变得苍白,额头覆着细细的薄汗,却微微扯起嘴角,想让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别担心,老毛病了。小鲸鱼,帮我把包里的胃药拿过来好不好?”

林经愉不放心,守在旁边看着他服下胃药,直到他脸色恢复了些,心底那块石头才稍稍落地。

她张了张口,还想要问些什么,他却蓦地转移了话题,抬起头来看着天空,轻声道:“小鲸鱼,今晚的星星真好看。”

林经愉也跟着仰起头看星星。她看着看着,目光却不知不觉转移到少年的侧脸上。

这个叫陈昼的男孩究竟有怎样的魔力,在她每一次落到低谷的时候,都心甘情愿地陪在她身侧,让她如逢甘霖?

她无从回报,只能对着蒲公英诚心祈盼。

彼时她不知道陈昼那天许了什么愿,也不知道他的愿望里都有什么人。

她只是简单而又纯粹地想,蒲公英啊,请一定要让陈昼得偿所愿。

(六)

高中三年时间不过转瞬。

高考前夕,林经愉莫名感到有些心神不安,一个人出来走走,却刚巧遇见同样散心的陈昼。

于是单人行变成了双人行,两个人一路吃吃喝喝,考试在即的压力总算没那么沉重。

夏夜的晚上,吹来的风都是带着热意的。林经愉拿着一串糖葫芦坐在长椅上,等陈昼买饮料回来,巷口却忽然出现几个人。

为首的那个染着深黄色的头发,见到林经愉只有一个人,更加面露不善。

他摇摇晃晃走到林经愉身前,见女孩转身想跑,他一把拉住她的手,强硬道:“把钱包拿出来!”

林经愉心里清楚,硬碰硬吃亏的只有她自己,可钱包是奶奶一针一线绣的,她不愿轻易交出。

“钱我可以都给你,但钱包能不能留给我?这是我奶奶辛辛苦苦给我做的,她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她企图周旋,却忘了地痞流氓多半习惯了无赖,从来不会听什么感人故事。

于是她见陈昼回来便将他当成了救命稻草,红着眼眶说清楚了来龙去脉,声音几近哽咽。

起初她只是觉得难过委屈,想找一个人倾诉。却没想到陈昼听到她将事情道出,忽然面色一沉,要去找那帮人将钱包拿回来。

闻言,林经愉即刻清醒,拉住陈昼的衣角劝说道:“他们人多,我们马上就要高考了,你不要去,不要去……”

彼时她心神不宁,未曾注意到男孩的脸色早已有些苍白。

陈昼看着她的脸,忽然淡淡地笑了一下,再次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

“小鲸鱼,你先回家复习,好好考试,别想太多。”

林经愉仰起脸,倔强地摇摇头:“算了,钱包我不找了。陈昼,我们一起回家。”

“小鲸鱼。”他倚靠在墙壁上,扯起嘴角冲她温柔地笑,声音却异常冷清,仿若被风一吹就会消散。

“听话。”他说,“回家吧。”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林经愉只好一步三回头,最终往家走去。

而她也终究未曾注意,少年看着她的背影,倏地红了眼。

考试还算顺利,可直到最后一科考完,她都未曾见到陈昼的身影。

铃声结束后,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同学忽然叫住她,递给她两样东西:“陈昼说这钱包对你很重要,让我帮忙带给你。”

她接过,只看了一眼,便如坠冰窖。

除了钱包,一并交还给她的,还有许多年前初见那天,她亲手送给他的香袋。

“陈昼呢?”林经愉心底腾起几分不安,声音不住地颤抖,“他为什么不亲自给我?他人呢?”

“听说前几天好像是出什么意外进医院了……反正考试都没来参加,他让我把这个东西转交给你,说它对你很重要。”

林经愉身体一颤,随即发疯一般跑到市医院。而陈昼就站在门口,似乎早料到她会来,静静地看着她。

见他除了气色差一些没什么异样,林经愉稍稍放下心,第一句话刚说出口:“那晚你是不是受伤……”

下一秒,一个女生拎着文件夹从医院走出,亲昵地挽上了陈昼的手臂,让林经愉的后文戛然而止。

“的确受伤了,但不是为你。”他扭头看了眼红着脸的女孩,似是为了证明些什么,语气淡淡,“不参加高考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你没关系,无需多想。”

刹那间,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轰然崩塌。她无声地站着,看着陈昼漫不经心地和她挥手告了别,随即和女孩一起上了车。车子行驶得越来越远,最终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不该是这样的。

林经愉无力地垂下双手,心底像是被车轮狠狠碾压一般,酸涩转为丝丝苦楚,最后仿若洪流要将她吞没。

如果他真的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难道那些让她触动不已的温柔,都是不堪一击的同情和怜悯吗?

她不是从来没幻想过和陈昼的离别。可她从未想到,当离别这一天真的到来,会是这样仓促,甚至连多余的对白都没有。

那些她处心积虑编织的梦想与未来,通通在这一瞬间支离破碎,化为乌有。

而彼时的她太傻,又太倔强,不甘心就这样被他毫无缘由的抛下,于是便心灰意冷地发誓要同他天南海北,再不相见。

又怎会想到,竟一语成谶。

(七)

自那日后,陈昼顺理成章地消失在她的生活里,再也没有出现。

可就在林经愉终于准备释怀时,她却在某天深夜接到一通电话。

电话那端是个女声,自诩是那日在医院门口挽着陈昼的女孩。她在话筒里哭得泣不成声,哽咽着同她讲:“我是他亲妹妹,有些事他本想隐瞒你一辈子,再不提起。可这对他不公平,我必须让你知道……”

话音未落,林经愉忽而心底一颤,颤抖着声音问:“他现在怎么样?”

“他已经不在了。”

一瞬间,林经愉几乎跌坐,仿佛顷刻间被抽离所有生机。

而在女生的讲述下,那些她一直耿耿于怀的谜题,终于揭晓了答案。

因为家族基因,陈昼从出生时就患有难以根治的胃病。长期药物压制下,他的病情原本控制得很好,可病痛却在他上高中以后频频发作,且愈发强烈。等到他被诊断为罹患恶性肿瘤时,时机已然太晚。

高考前一天那晚,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钱包从那些人手中夺回,却两眼一黑倒在了巷子里。幸好家人通过定位出来寻他,才堪堪救回他的一条命。

也正因如此,他忽然明白,自己身体的情况愈差,早已无力陪伴女孩长大。所幸,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少女早已可以独当一面,也不再需要他。

于他而言,喜欢不该是占有,而是放手。是甘愿放下一切,独自承受所有苦难,只愿女孩未来不必随波逐流。

“他自知自己已经时日不多,这才让我陪他演了一出戏,想让你就此死心,然后……”说到尾声,女孩已然抽噎不止,许久才哽咽着补充,“彻底忘记他。”

得知真相那夜,林经愉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她只是双手环膝静静地看着窗外,看着满天星星逐渐更替为越来越亮的天光。

后来她的生活异常顺遂,成绩优异,实习的工作也得到提拔。

某天,她回到老家看望奶奶。奶奶年事已高,口齿已经有些含糊,却真心实意为她高兴。几句家常过后,奶奶无意说了一句:“我家囡囡呀,命好……真像是蒲公英保佑着你哩……”

她猛然抬头,眼泪却措不及防砸了下来。

泪光中,时间仿佛回到多年前的某个傍晚,少年在一片蒲公英中站得笔直,双手合十笨拙地许了什么愿,她却似乎从口型中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回到房间,她终于沉沉睡去,却恍惚做了一场梦,梦里有两个人在说话。

女孩笑着说:“陈昼,你对我最好,所以我还你一份庇佑。”

而画面一转,身影已愈渐模糊的少年紧闭双眼低声喃喃:“小鲸鱼,我对着蒲公英许愿,许愿你这一生,顺遂,平安。”

哪怕永远没有我,也一定要顺遂,平安。

林经愉蜷缩着身体,眼角忽然划过一滴泪。

她怎么忘记了,愿望说出口就不灵了。

是不是因为蒲公英觉得自己不够虔诚,所以才没能留住他?

泪眼婆娑间,那些蒙了尘的记忆碎片如浮光掠影般在她眼前一一闪过。那些回忆里,她同陈昼并肩,两个人挨的那样近,近到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她看着陈昼漆黑的眼睛,听见他温柔的声音沉声许诺:“如果你不介意,接下来的每个生日我都会陪你度过。”

可是陈昼,你怎么食言了。

从此她的一生里,潮起潮落,昼夜更替,却再也不会遇见那个让她挂念一生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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