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火
上菜顺序从荤菜到素菜。
苏映雪拿着小餐板,笑脸相迎,上了一桌又一桌的菜。
期间她看见了谢卓言。
他身旁带了个小男孩,父子俩模样英俊,在一众已经入席的宾客中很是显眼。
苏映雪正好走到他们桌,餐板停在谢卓言身后,他身旁的小家伙却比他反应更快,回头伸手向她的餐板,想帮忙上菜。
谢卓言瞥见他的动作,没顾上看餐板里是什么菜,忙拦住他的手:“小奕让爸爸来,小心烫。”
谢安奕睁着清澈的眼看谢卓言:“爸爸,这是道凉菜,我可以!”
真可爱。
一时之间桌上的气氛被小家伙点燃,宾客们纷纷鼓励般,劝谢卓言放手,让小奕试试。
谢卓言见餐板上确实都是凉菜,悻悻地放开拦儿子的手。
谢安奕小朋友伸出两只白白嫩嫩的手,摊平,稳稳地托住了盘子底部,将它安全送到餐桌上。
大伙见状,忙捧场地拍手的拍手,表扬的表扬,给足了小朋友情绪价值。
苏映雪也被他萌化,不禁伸出干净的两根手指,屈起碰了碰小朋友的脸颊。
谢安奕骄傲地笑笑,眉眼都弯起,让她瞧着莫名觉得眼熟。
小家伙重新转过身,面对着桌子而坐,却突然感觉到人群中一道灼热的目光,他抬眼一看,霎时兴奋得眼睛都亮了:“妈妈!”
苏映雪正打算转身往别桌,听见这声儿一顿,循着谢安奕视线方向看去,只见于礼站在那儿,与小家伙对视,欣慰地笑着。
于礼转了半张桌子,绕过宾客来到谢安奕身边,小朋友的眼神也一路追随。
“小奕真棒,不过下次碰到热菜,就让你爸爸帮忙,知道吗。”于礼单手搭在孩子的肩上,声音温和地教他。
苏映雪顿在原地,看一眼于礼,又看一眼谢卓言,有些诧异地轻声问道:“你俩原来是两口子啊?”
先前于礼没在她面前提过谢卓言。
此刻听见苏映雪的问话,被她问到的两人之间气氛诡异地沉默了一瞬。
于礼笑笑,只道:“他是孩子他爸。”
谢卓言有些欲言又止,听她这般说,原本垂在桌下的手紧了紧,最终没说什么。
后厨阿姨们喊她们帮忙上菜,于是说完这句她们便散了,继续忙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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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活都忙得差不多,菜上齐后,主人家给师傅和帮厨们留了单独的一桌席。
苏映雪没落下拍食材最终成品的机会,将自己面前这一桌满满的菜,和后面院子里大伙吃得热闹的景象都录进视频里。
赵家人抱着孩子挨桌儿敬宾客,到了苏映雪他们桌,于礼口中的赵叔拉着张师傅侃起田溪村的发展。
宴席菜式几经更替,村民们的生活越来越好,但会做宴席的师傅们永远要将这一份传统传承延续下去,他高兴地夸道,溪村菜一顶一的好,咱们村里人一顶一热情。
赵叔高兴过头,喝得半醉,苏映雪将此情此景录下来,仿佛也能从中看见小镇发展的潮起潮落。
吃完了宴席,宾客们留下祝福后便陆续道别离席了。
苏映雪陪着于礼,同大家一块收拾了后厨。
最后离开时,赵家婶子为了感谢她们,每人都封了红包。
于礼是田溪村人,她将苏映雪送到村里公路旁,招呼了后头的魏成风一句,帮忙送苏映雪回去。
魏成风手插在兜里,站在村旁指示牌旁边,有点酷样,看苏映雪一眼,表情淡淡地点了点头。
苏映雪第二次坐上他的车。
车窗外的公路旁,于礼牵着魏安奕小朋友的手,蹲下 身子和他说着话。
一旁的谢卓言站在母女俩的几步外,没插话,只是看着,眼神里有旁人不易读懂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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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夫?!”
苏映雪颇为惊讶,扭头看向主驾驶座上的魏成风。
就在前几秒,魏成风告诉她,谢卓言已和于礼离婚,他是她的前夫。
难怪两人之间看起来既熟悉又疏离,宴席从始至终,谢卓言都没找于礼说过话。
魏成风见苏映雪反应挺大,开着车向她瞥过去一眼,点头表示了肯定。
“他俩瞧着挺般配的,这...结婚早是因为冲动?”苏映雪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问道。
魏成风:“不是冲动。他俩一个村子的,青梅竹马,感情一直很好。”
苏映雪闻言沉默了。
她回想起今日两人的种种,于礼笑着说对方是孩子他爸的神情,倒像是含了几分坦然与心酸。
“婚姻生活里的琐碎,冷暖自知,真正知道问题的大抵只有他们自己。”
魏成风操纵着方向盘,这样道。
苏映雪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掩藏不住的几分遗憾。
聊的话题有些沉重,车内气氛凝滞。
苏映雪看了会儿窗外,消化着听到的信息。
青梅竹马互相了解,感情一路好过来,原来也不能逃离破碎悲哀的结局,不免令人怅然。
谢安奕那样小的年纪,就被迫接受单亲家庭的命运安排,被迫懂事,又是那么的不公平。
车窗外,村子里未离开的宾客在车里抽起烟,手伸至窗外弹着烟灰。
苏映雪想起什么,转头问魏成风:“有烟吗?”
魏成风挑挑眉,看她一眼,没说话。
苏映雪莞尔,反问他:“怎么,很意外我抽烟?”
魏成风默了一瞬,然后从车座旁的格子里拿出一包烟,动作利落地抛给她。
苏映雪拿到手里看一眼,牌子还是玉溪的。
她拿了一根烟出来,然后把那盒烟还给魏成风,道了声谢。
她也不点烟,只放在手里横着竖着无聊般玩着。
魏成风无意瞥她几眼,看不出她到底会不会抽烟,倒是觉得此刻的她有些过于安静了。
没法,他也不想搭话,便抬手打开了车载音乐。
这次的音乐风格换成了重金属摇滚。
苏映雪听了一路,耳朵被那声音炸得都有点麻了,怀疑自己进了什么K厅。
车驶到村口小广场那儿时,她就让魏成风停车:“我在这儿下,找个地方抽烟。”
魏成风明了,将车停在小广场边上,也跟着她熄火下了车。
苏映雪本奇怪,他也下车做什么,回头扫了一眼他手上的烟,明了。
她靠在那晚坐着的廊架柱旁,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那支秦霄送的打火机,将嘴里咬着的烟点燃。
她吸了一口烟,随后仰头吐出烟雾。
不知是不是魏成风的错觉,在袅袅烟雾遮掩下,苏映雪的神情竟带上些沉郁。
“打火机不错。”
魏成风在她点烟的动作间,扫见她手中设计简约的打火机,他知道那是挺有名的牌子。从前跟客户谈生意时,见人用过。
苏映雪视线不知落在远方何处,只淡淡地回:“前男友送的。”
魏成风一顿,抬起眼皮看她两秒,没说什么。
他站到她身旁两步外的位置,不近不远,方才想起忘记拿打火机,便朝她道:“借个火。”
魏成风声线本就带磁性,有求于人时说话总让人感觉既温柔又桀骜。
苏映雪本已将揣着打火机的手伸了出去,下一瞬不知什么心思上了头,她又倏地把手收回来。
魏成风伸手伸到一半,见她反悔似地收回手,不解地看向她。
苏映雪自己也怔了一秒,很快给他提了新法子:“这样借更方便。”
她向他走近一步,站在他面前,含着那根点燃的烟看进他的眼,示意对方低下头。
魏成风身高在那儿,比苏映雪高了将近一个头,他不低头,两人的烟根本对不上。
魏成风见她眼里带几分漫不经心的真诚,丰满好看的红唇咬着烟,冲他抬了抬下巴示意,然后微仰着头停在那里,安静地等。
烟味在两人身形之间弥漫,若有似无地撩拨着人的感官与心弦。
过了几秒,见魏成风没动静,苏映雪似乎不耐烦般,盯着他的眼,眉峰轻挑,传达催促意味。
魏成风只敛眸看着她清亮的眼,沉默了一秒,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终于低下头将烟凑过去,借着她的火引燃。
两人距离更近,鼻息几乎相触。
魏成风长顺的眼睫低垂,鼻梁高挺,唇色有些深。
嘴唇那处和苏映雪一样,含着烟,而本就好看的唇形更显优越。
莫名的,苏映雪藏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指微蜷。
须臾,魏成风的烟被引燃,他抬起头,与跟前的人拉开了距离。
苏映雪见状,也很快退后一步,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
两人一人倚着一根身后的杆子,抽着烟。
片刻,魏成风轻声问身旁的人:“你知道刚刚那样叫什么吗?”
苏映雪听他被香烟浸染后微哑的音色,右耳有些麻。
反应了一会儿,才转头去,用眼神表示疑惑。
魏成风猜到了,牙齿咬着烟,嘴唇轻启吐露出俩字——‘对火’。
他告诉苏映雪,这种行为在他们这儿,有跟人对上火犯冲的意思,多少会避讳着点。
苏映雪明白过来,将他那几秒钟的犹豫归结为此原因。
她笑了笑,不甚在意地回道:“没事儿,咱们本来也...”
嘴一快,却差点说错话,忙改了口,“在我们那边没这忌讳,不要紧。”
魏成风却听出来了,他深看一眼对方侧脸,琢磨着她未说完的那句话。
他垂下眼,忽然鼻间溢出一声笑,似乎不经意地问道:“你跟你前男友也这么点烟?”
话音落地,气氛沉寂了一瞬。
苏映雪看他一眼,顿了顿,才回:“他不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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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下午,村子里安谧非常,冬至将近,南方的天气仍不太冷,外穿一件薄外套足以御寒。
与北方不同,苏映雪想。
现在父亲那儿应该穿羽绒服了。
在暖和的太阳底下,苏映雪和魏成风站在廊架蔽荫处,两人的烟即将燃尽。
苏映雪看着村子远处连绵的山,忽然很小声感慨了一句。
魏成风就站在她身侧,正准备掐掉手中的烟,闻言微微一愣。
她的声音很小,近乎呓语。
待魏成风转头望去,只见苏映雪脸上表情平静,看着远处出神。
有一瞬,他都怀疑刚才是自己的幻听。
“走吧。”苏映雪说。
她的烟燃尽,找了处石头灭了那星点儿的火,将它扔进了垃圾桶。
随后魏成风看见她边往车的方向走,边抖了抖外套,应该是为了散烟味。
魏成风收回视线,同她一样灭了烟,往回走。
他看着对方的背影,反复咂摸她自言自语的那句话,确认了自己不是幻听,是她本就不想让旁人听清——
“有点想你了,蒋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