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茹啊
青书嚅嗫着站在一旁。
苏子媚斜倪着角落里的人,缓缓道:
“她就是引起这次疫情的罪魁祸首,”她伸出一个指头,搅动着鬓边的碎发,扭着腰肢,突然走到那人背后踢了一脚,继续道:
“据查,此女同时与多名男子苟合,这病就是从她身体上传出来,然后流行与世,实实该死至极!”说着,她又狠狠踩了踩那人血肉模糊的后背。
血水顺着她踩过的地方,继续汩汩流出......
那人并未吭一声,仿佛这具身体,除了尚余温度,其实早已经死了。
沈丘壑示意将锁住她的铁链放开,青书却摇头道:
“她十分狡猾,若不用锁魂链将她锁住,她总能想办法逃跑。”
沈丘壑摆摆手:
“不妨事。”
说着,他手中两道光影,锁魂链脱落。旋即落下一个结界,将那人罩在其中。
“姑娘,你可以将事情的原委悉数告知于我,自不必有丝毫隐瞒,这次瘟疫,已经让很多无辜者牵连其中,我想姑娘也不希望事态继续扩展到无法收场的地步吧。”
“哈哈哈.......”女子突然大笑,笑声里充满了刺耳的空洞。
赵青鸢的汗毛又一次竖立起来,从未有过谁的笑声能够如此绝望,就像从无数的坟墓里爬出来,又如潮水般袭来......
“没有一个男人是好东西,没有一个是!”她的声音在喉头里浑浊地滚动,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楚。
青书冲她吼道:“你这疯女人休要放肆,现在问你话的是我们青丘大国师,你若是识相,赶紧把你知道的全说了,免得再受这皮肉之苦!”
沈丘壑挥了挥手,示意青书退下,他亲自走到结界前,继续道:
“姑娘何出此言,若是有冤情,大可认真说出来,所谓事出有因,有因才能辨其果,不是吗。”
女子忽然回头,她蓬乱的头发将她的眉眼盖住,地牢中灯光昏暗,根本就看不清这面目,不过却能感受到她眼中射出的寒意......
苏子媚见状,手一抬,便让整个结界里如白昼一般亮起,那女子仿佛怕光,倏地捂住了脸。
“别装了,你还有眼睛吗。”苏子媚厌弃地道。
赵青鸢缓缓走近结界,她的眼光落在女子扬起的脸上。
这张脸无比诡异,没有鼻子也没有上下嘴唇,两个黑色的眼洞空空地望着赵青鸢,她居然在笑,只是咧开的嘴露出两大排森森可怖的牙齿。
赵青鸢这次竟然没有觉得害怕,反倒满眼落满哀伤,当她的眼睛从女子面颊落向手腕,更是颤抖着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里还带着一只手串,木制的莲花球,颗粒分明,只是少了一个收尾的“莲蓬”做结。
赵青鸢将手缓缓放在胸口,那儿坠着一只精致的木质小莲蓬,正被她死死攥紧。
“一无明、二行、三识、四名色、五六入、六触、七受、八爱、九取、十有、十一生、十二......老死......”
赵青鸢哽咽着趴在结界上徐徐念着。
那张诡异的脸,突然抽动了一下,而那双空茫的眼洞,此时正缓缓转向了她。
这声音好不熟悉.......
竟然能念出了自己手腕上那十二颗珠子的寓意。
她一生视之如命的东西,哪怕在一大群男人轮番欺辱她的时候,这珠串被扯断在‘风鸣’湖旁,她也瞎着双眼摸索了三天三夜,才将它们慢慢凑齐。
所以,她怎能不记得这熟悉的声音,这可是珠串曾经的主人------伴随着十年,一起长大的姐妹‘阿鸢’啊。
多少次,她梦回那个午后的暴雨中......
她衣着褴褛,瑟瑟站在赵青鸢家的房檐下,一双温暖的小手,将她拉到屋里,不仅给她端来饭食,还替她换上自己干净的衣物,然后得知她因为水患逃到此地,父母皆亡,早已无处安身时,她竟然自作主张,将她留了下来。
赵家开着生意兴隆的酒坊,赵父赵母皆是一等一的好人,闻听女儿要留下她这可怜的孤女,便一并允诺,将她从此留下。
那年,赵青鸢五岁,她六岁。
“晓茹.......,你可是.......可是晓茹。”
赵青鸢继续颤声道,看着结界里那人缓缓转头,用那双黑洞洞的眼窝‘凝视’着她,赵青鸢忽然再也忍不住使劲拍着结界,撕喊道:
“快打开,快把它打开啊.......”
结界开启,赵青鸢扑过去一把抱住那副满身污垢和疮痍的身体。
“阿......阿鸢吗......”
“我是阿鸢啊,我是......”
赵青鸢疯狂地抱紧了她,千言万语已化作横飞的泪水,她万万想不到短短时日,会在这里遇到江晓茹,而她却已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不......阿鸢,不要靠近我。”女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将赵青鸢一把推开,随后瑟缩着后退到墙根。
“晓茹,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被染。”赵青鸢缓缓跪过去,重新拉住她的手道:
“不过你现在也不用怕,因为有我在呢......我在了......”
女子将头垂在赵青鸢的肩头,两行血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江晓茹被赵青鸢和沈丘壑从地牢里接出来,但是情况却绝不乐观。
她的面部被人用刀生生削平,双眼被剜,经脉也差不多断掉,整个人已经死了大半。
也不知为何她始终撑着最后这口气,不敢想,是怎样的恶贯满盈,才能让这群堪比畜生的男人对她这样一个弱小女子痛下狠手,而且手段如此残忍,简直是罄竹难书,平生仅见!
赵青鸢愤怒地捏紧了拳头。
如果找到了这群人,她不介意生剥了这群人的皮,因为他们根本就是禽兽,也根本就配不上这身人皮。
“她好像曾经中过剧毒,且毒已经侵入全身各处,而且呼吸之间,都可将毒素传于旁人。中毒者皆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去世,并且死前皆会面目溃烂,痛苦不堪。因此,她本该留不住性命才对,可是,这期间却有人救过她,”沈丘壑缓缓从江晓茹身上拔出银针:
“所以,我很奇怪,她怎么还食用过“南禺少主”泽询的‘通天犀角丸’续命。”
“‘南禺少主’泽询?”赵青鸢不解。
“他是南禺凤凰族部的少主人,他们世代居于‘南禺’山,平时深居简出,以炼制丹药与淬炼兵器著称。”
提起这些,沈丘壑眼神一闪,不知为何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想必是那颗 ‘通天犀角丸 ’暂时续了她的命, ”赵青鸢坐下来,握着江晓茹的手,又叹道:
“可是,她身上余毒不清,也不过是在挨时日罢了,哥哥可想到什么良方,能够救她。”
望着赵青鸢期盼的双眸,沈丘壑沉声道;
“她的余毒可以清理,只需我助她彻底洗髓则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她受损的意识,却已经记不起太多往事,”沈丘壑盯着赵青鸢半晌,才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除了记得你.......”
赵青鸢内心像被雷击,听到沈丘壑说出最后这几字,顿时闷得无法呼吸,喃喃道:
“我一定要救她,哪怕倾尽所有。”
“那就需要从萧不止那里得到‘玉酒’,方可将她残损的意识修补起来。”沈丘壑,一转身,目光突然坚毅:
“这种事情,为兄去就好,萧不止的巫界,也是买卖之地,哪怕奇货可居,也该可以有价交换,所以,你不必担心。”
“哥哥,万事不可由你一人承担,我也可以分担部分。萧不止现在正有求于我,说不定可以与他做个交易,这次哥哥若让我前去与他交涉,定可成事。”
赵青鸢扬起头,小脸肃然,一双乌黑的眸子闪动着坚定。
“去做什么,用你的血与他交易吗?”沈丘壑声音低沉。
“.......”
“再不可作如此之想,你乃青丘帝脉所系,你的血对凡者自然可以医死人,肉白骨,对仙神之族也可大补灵力。但是,这都不是你可以恣意行事的资本,不要忘记,你尚需对青丘负责,对青丘的万千子民负责。”
沈丘壑第一次眼眸幽沉,面带肃色。看得赵青鸢心下一凛。
黄昏,沈丘壑刚刚帮助江晓茹第一次洗髓后,便轻合上房门离去。
今晚,他必须根据线报去一趟‘东夷’,种种迹象表明,这件事情并非像看到的那样简单。
一场瘟疫,暴露出太多的问题。
这不仅让他牵扯出那夜被萧不止和他擒住的蝮蛇,分明有着‘天界’的符咒印记。纯狐部就算再动用心机想除掉小主,仅凭自己的实力,也绝对想不到使用“破界咒”这样的天界禁术。
所以,纯狐部的这一招,终究是牵扯到了沈丘壑最不愿提及的势力。
这次瘟疫,他明明悄然到了“泽落”准备从这里暗访,而在此之前,他也故意中断自己与几个族部的‘传信蝶网’,其行踪更没有告诉任何人,却有一只金蝶还是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他,并传出一个消息:
“宋小月被抓,此时已到东夷。”
落款是,纯狐部。
那么问题来了,纯狐部不告而知他沈丘壑的行踪,说明了什么?
说明纯狐其实时刻在关心沈丘壑的动向!也印证了沈丘壑一直以来的某些猜测,这也正是他此行的目的之一。
然而,一向行事谨慎的纯狐部,是绝不会在此事上,出现如此大的疏漏。
难道金蝶并非纯狐部所放,那么对方是谁?
‘宋小月’被抓。
偏巧,此女又正是他和赵青鸢来到泽落城后认识的一个人。
这一切的巧合,无论如何错综,都说明对方只想引他去以个地方------“东夷”!
而沈丘壑却将它和蝮蛇两件事合并在一起,却得出一个结论的隐约轮廓:
纯狐的力量并不单纯,或者早已参入了别的势力,而这些势力究竟分别涉及到谁,他必须趁着这次机会逐一弄清。
既然现在,正好有一只鬼手,掣肘着局面,把持着一切,目的就是要将他引到‘东夷’,那么沈丘壑为了查出究竟,明明知道是个局,也必定要介入了......
但是这一次,过于凶险。
所以,他并不打算再带上赵青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