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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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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沉暮晚晚,炆池喝了些药,给了一味十全大补汤,精气神好了一半,趴在床上睡觉,但是半夜却骤然醒了起来,再也睡不着,身边只有两个人陪着。

“公子,你要不就让官师衔大人帮你除了瘀血吧,官医师医术很好的。”

炆池把头埋进枕头里,摇了摇头,一片茫然。

他早先已经哭过了好几轮,脸上纵横交错着泪痕,早已经干枯,到现在已经完全哭不出来,对世界的感受,只剩一片茫然。

“为什么啊,这样你也好受些。”

炆池没力气说话,心里面却想着,虽然瘀血没除,但现在自己这样,也算能忍着,他实在是太害怕痛了,就现在这样也行,至于往后的事情,也不管了。

炆池淡淡说:“我怕疼……”

“哎呀,公子,你……你真倔,长痛不如短痛,瘀血不除,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炆池继续摇头,倔强地把脸埋进枕头里,不听夏红和小春的话。

至于云镜……他其实不敢去想云镜,那些想不明白的事情也没必要去想了,想明白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甚至在这个时候,云镜就已经从他生命里面剔除出去了,那些过去汹涌而上来的喜欢。

他连回忆都不敢去回忆。

仿佛如同梦境一般,骤然转醒。

他不知道该去怎样称呼云镜,因为现在他明白了,他没有资格心碎,没有资格为云镜的责罚而伤心难过,他不配去喜欢她。

不不不,说错了。

他没资格提这个词。

他们,不……他与云镜……不……

他似乎都没这个资格,将自己与云镜的名字一起提出来,那样也太放肆了。

越想着,整个大脑越是轰鸣阵阵,快要宕机,干脆不要去想,他动了一动,调整了个姿势,准备继续闷头就睡。

忽然间,房门外传来了细碎脚步声,黑色的影子被月色无限拉长,直直地映在地板上。

“殿下!”两位下人立马跪地叩首。

云镜脸色平静,背对着月色,正远远的看着炆池,她的眼神阴冷沉闷,像是一汪深沉的古潭,捉摸不透。

炆池听见了这个声音,把头抬起来去瞧,一瞧见云镜来了,立马条件性反射的往后一退,可此时此刻,浑身上下都是伤,牵扯到了伤口,没忍住啊的一声,惨叫了出来,霎那间冷汗涔涔,可怜巴巴。

饶是痛苦,他仍不敢趴下,双手硬撑着,泪眼婆娑地看向云镜,后来似乎想到了什么,准备起身给她行一个叩首礼。

云镜伸手打住,他才没有行礼,俩人僵持着对望,一个小心翼翼地抬头,一个居高临下地俯视,空气中的气子都骤然变得冰冷。

云镜淡定说:“听说你不愿意除瘀血?”

炆池不敢看她,也不敢回话,偏过头去,浑身战栗,像是一头呜咽的小兽。

“过来。”

他不动。

“我说过来。”云镜继续强调。

炆池有些犹豫,准备动身,可是感受到了云镜的压迫气势,又有生理心理上的双重畏惧,他竟然一动没动。

“我命令你,趴下,让官师衔给你除瘀血。听明白了吗?”她大声怒斥,眼神阴鸷。

“嗯……好……对不起……”

炆池挪动了身子,听话的继续趴回床榻上,把头埋进了枕头里,不做任何挣扎。

官师衔上前一步,整理了药箱,小心地褪去了他的亵裤,紫的发黑的臀腿让官师衔心里一震惊。

“云镜,我把瘀血逼到一个地方,一会儿你就施针。”

“好。”

银片一碰到伤处,炆池猛地娇柔出声,弓起背部准备逃窜,云镜冷声:“别动!”

炆池听了这话,仿佛是天然畏惧一样,立马回正,为了防止他继续躲避,云镜伸手把自己的手掌摁在了他的腰上。

白皙纤细的腰很清瘦,一个手掌撑开便能遮住一半,云镜这才感受到手下正在发抖的少年,竟然如此瘦弱不堪,仿佛风一吹就能碎掉。

她手指轻轻拍了两下,以做安抚。

那双温热又有力的手,感受非常清晰,像是悬在炆池面前的一条红线,让他不敢轻越雷池。

炆池也不敢多做反抗,只得把头埋在枕头里面,努力的不发出声音来,往后的时间内,无论官师衔瘀血逼得有多么惨烈,他的腿抖动的有多么厉害,炆池的腰始终都没有向上弓起一寸。

那一刻,云镜心里知道,他们之间的有些东西,被她给打碎了。

不过这样,反而更好,如果炆池一辈子也不原谅她,一辈子都害怕她,那也不错。

恨比爱更长久,恨比爱更容易背负。

譬如沈攸的恨,她能轻易地背负,而官师衔和岑玉京的爱,背负着却太沉重。

她本来,就不那么值得被爱。

看到官师衔要施针了,她的手往下又压了一寸,生怕他的挣扎导致银针断在身体里,手掌清晰的感受到了少年的不自在,但炆池很听话,愣是一点也没动。

“疼,可以喊出来。”官师衔关心炆池,淡淡说。

炆池倔强的摇摇头,浑身由于疼痛,肌肉抽动得特别厉害,但生怕惹恼了云镜一样,全程把头埋在枕头里面哭,不发出一点声音。

哪怕痛得极了,但知晓云镜在,他愣是宁可咬碎牙齿,不发出一点声音,也不挣扎一下。

片刻后,紫红色血蜿蜒而下,点点滴落。

炆池已是满头大汗,浑身湿透,眼泪噙在眼眶里打转,在一点点的时间流逝内,一滴滴滴落在枕头里。

或许是觉得太难堪,他忽然把头埋在枕头里面遮盖,开始小声啜泣起来,倔强坚强地不发出一点声音,只有肩膀因为委屈啜泣,一耸一耸。

云镜看了一眼,淡淡把手搭在他头上,温柔的拂过他的发丝,爱抚说:“别哭了。”

“唔…唔…”少年委屈似乎更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开始发出了声响,无法憋住。

云镜叹了口气,半蹲了身子在床榻边,手轻轻地顺着头一点点的安抚着炆池,直到那哭声越来越缓和,慢慢停下,才为他陇上一层薄薄的毯子。

“夏红,给他重新换上一身衣服,伺候公子好好休息。”云镜缓缓起身,伸手把被角仔细掖了掖,看向夏红说道。

“是。”

*

原本今晚云镜过来,是还想同炆池说说话的,同他讲明原委,讲一讲大道理。

可是看见炆池那样本能性的畏惧自己后,她忽然间改变了想法。

他既然已经不可能去梁洲,学习那样的人生简直毫无意义,甚至给他的人生徒增悲苦。

而她也不需要用解释来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她不会把炆池收成男宠,让他成为一只被圈养的金丝雀,雀台锁娇。

即是如此,何苦让他背负那么复杂的感情,还不如让他怕自己,畏惧自己,甚至恨自己。所有的一切,她都能欣然接受。

“你打算怎么办?”官师衔见云镜沉默,率先打破了平静。

“养他一辈子。我既然伤了他,便是对不住他,自然要养他一辈子,我虽然不是什么贪赃枉法之辈,但炆池,我还是养的起的。”

后花园里面,两个人绕着青石板路,来来回回地走,权当是散心。

“或许,送他间院子,给他一笔金钱,送几个差使的暗卫,只要有困难,来找我我都会帮的,然后,永远的从我的世界里面消失,永远也不出现。”

“我不敢看见他,也不想看见他,他,彰显着我的不理智和耻辱。”云镜恢复了自己的冷漠态度,背着手在花园里走,月色下,身姿更显卓然,神色如同当初以一敌百的裕王,很是高傲冷静。

“决定好了?”

“嗯。”

“梁洲呢?”

“你怎么知道?”

“岑玉京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知道的我肯定知道。”

“不需要了,你知道梁洲刺史只要处子,他已经没用了,就算仍是处子,我打了这一顿,也不敢要求他了。”

后来云镜想了想,又沉了沉目光说:“不过也不一定,若他仍是处子,我估计还是会送给刘钰,毕竟他可以拖延时间,为成千上万人争取活命的机会,那我当然也可以背下这个罪名。”云镜自嘲一笑,说道:

“你看吧,我就是这么一个丧心病狂的人,哈哈哈。”

“你承认了?”官师衔一挑眉,有些高兴。

“这就是我啊,有什么不好认的。”

“你不打算管他了?”

“我管了,我为他治伤,事后给他一批金银珠宝和一间宅院,送几个暗卫下人贴身伺候,我将他的身后事料理的也算是厚道,我自认为不算最好,倒也不算薄凉。”

官师衔想知道的肯定不是这个,斜眼看了一眼云镜,美艳清冷的脸上,是一双极其冷沉的眸子,看不出来温度,与月色交相辉映。

“不管其他的?”官师衔继续问。

“说到底,我与他相识不过是因为希望他为我办一件事,既然如今这事办不成,也没必要横生枝桠了,你知道的,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多情之人,我有很多事情要做,没空去管,也不想去管,凡间种种,过眼云烟,是时候结束了。”

“好,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

炆池在偏殿里一连养了接近一个月,眼瞅着偏殿里的植株发芽生长得迅速,从他的位置上过窗望出去,有一棵梨树,他日日瞅着梨树的新芽,等待着梨树的芽长大。

雀台城也已经完全开春,树木抽芽,花苞新放,一片春色盎然,府中绿意盈盈,生机勃勃。

偏殿汤药进进出出,餐食进进出出,没有一丝怠慢。

而云镜与炆池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内,都完全没见了,炆池这些日子唯一可以见到的人,是官师衔。

他医者仁心,对炆池照顾得很认真。

“谢谢官大人。”炆池接过递来的汤药,温柔答谢。

“没事,过一段日子,我就要回漳州了,我与玉京都是想着她要被禁足,才过来陪陪她,其实我们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你的伤势我已经交给张医师来全权打理了,你只需要好好的养,会没事的。”

“嗯。”炆池喝了一口汤药,听话的看着官师衔。

“张医师是个很好的医者,是军营里面的医师,医术比我只高不低,你放心的跟着他,另外还有黄医师,张医师毕竟要留在军营中,不能时常看着你,黄医师医术也很好,日常里他陪着你,如果你有什么紧急的情况,张医师会处理的,我也一天左右就能赶到,你放心。”

“谢谢大人……”小小的脸蛋已经恢复了血色,缩在被子里面,看着乖巧懂事,讨人喜欢。

“不用谢,医者仁心,我还是会经常来看你的,你是个听话的病人,要记得多喝药哦。”

“好。”

“没什么事儿,我就去处理我自己的事情了。”官师衔上前一步,去给他把被子拢得更紧,生怕炆池着凉,炆池也很配合,攥紧被角。

“官大人,我有个问题,可以问你吗?”

“你问,我知道的我都回答。”官师衔坐回凳子上,看向他。

炆池眼神落寞,淡淡说:“她……会怎样处置我啊,我犯下了这么大的错,坏了军情……”

“没事,你不用担心,这不是你的错,她没责怪你,你先好好养伤,伤养好之后,她会护你一辈子的,你不用担心以后漂泊流浪,你的余生,不会有磨难的。”

“她……不需要我了吗?”

瞧见炆池突如其来的失落,官师衔不知道怎么样答他,淡淡说:“你也不能这样说,不是不需要,也不是不要你,是……不想让你承担许多的东西,或许以后会给你一个安全的住所,让你平安顺遂的过你的一生。大抵,一个活得金戈铁马,一个闲云野鹤,你们或许……就不会太有交集了。”

“嗯……好……谢谢医师。”炆池目光瞬间暗淡了下去,安静地盯着手里的汤药发冷,若有所思。

“别想太多,好吗?”官师衔安慰。

“好……”炆池喝下一口药,整个人却安静了不少,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强行剜去,心里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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