炆池背刺
“你有什么好说的吗?”
三七跪在地上,黑色的衣衫单薄,积雪覆盖在肩头上,他身后是一群暗卫,一旁跪着夏红和小春。
“属下,无话可说,多谢殿下,保我全尸。”语罢,三七跪在地上,沉重的俯身而下,端正的磕了三个头。
左伶右缇招呼着一群人上前来,手中端着毒酒上前,三七见那毒酒一来,将自己身姿跪的笔直,丝毫不畏惧。
云镜正准备离开,却听见院中房门传来了阵阵嘶吼声,一行人也跟着望过去,只见炆池一身白色衣衫发了疯的冲过来。
“不行!你不能杀了他们!”
本次洪州一行,炆池的手被悬挂在城墙之上,由于充血,已经接近脱臼,头上遭受到了猛烈击打,现在仍围着一圈白布,而云镜深陷险地,肺腔出血,腿上有些许骨裂,养了许久。
如果当初尹州的时候,暗卫拦下了炆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不管事情的原委究竟是如何,当初云镜已经三令五申了自己的任务,但暗卫们还是没有完成,这就是事实。
云镜沉默,看着炆池,转身准备离去,谁知道炆池铁了心要闯进去,直接从身下一钻,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推开了拿着毒酒的侍女,打翻了毒酒。
“不行!殿下!你不能杀他们!”
炆池跌跌撞撞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迫切地看着云镜,伸手攥住了她的衣角:
“殿下……你放过他们吧。”
云镜有些生气,冷了一声,说道:“不行。右缇,把公子带走。”
右缇上前拖拽炆池,炆池剧烈挣扎,不自觉拽到了他的一双手臂,炆池从鼻息里闷哼一声,右缇见云镜在此处,便放松了自己的力度。
炆池挣扎开手,又上前抱住云镜:“殿下,他们罪不至死啊…”
云镜转头看向炆池,忽然间心里面隐出了一股子怒气,似乎在挑衅着她。
面前的炆池,他有思想,有自己的对错观,她用尽了心血浇灌这个孩子,但这个孩子跪在她面前,无视她的命令。
她强忍下怒气,冷声说:“罪不至死,你知道本王一旦受伤,足以让整个刺史府的人陪葬吗?你知道你的伤养了多久吗?你知道,若是没有洪州的内应,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身为暗卫,最重要的就是服从主家的命令,本王三令五申叫他们看好你,但是他们无视本王的指令,私自纵容你外出行事,被贩卖遇袭,难道不该死吗?”
炆池将身子跪的笔直,寒风中却显得格外挺立:“该,但他们罪不至死。”
“一派胡言,把他带回去。”
左伶右缇正准备上前拖拽炆池,炆池却抬起了头,看向云镜,那眼神锋利坚定,没有丝毫的犹豫。
“我不认可你!”
此话一出,连左伶右缇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左伶右缇面面相觑,屏住了气息。
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对云镜说这样的话。
“你说什么?”云镜冰冷的气息从头顶传来,阴森得如同地狱,如果说刚才她尚且顾念炆池的放肆,那么现在,炆池就是赤/裸/裸地挑衅了。
云镜攥紧了拳头,一字一句冷冷的看向炆池:“你再说一次……”
炆池已经察觉到了云镜那阴森的气息,云镜终归是战场上的将军,语气冷得让他畏惧发抖,
“我说,我不认可你。”
现在是在院中,刺史府大大小小人都在此处,炆池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了这句话。
这无疑是一巴掌,狠打在了云镜的脸上。
云镜心里忽然有些发笑,忽然眨巴了眼睛看向炆池,有些疑惑和不解,说道:“炆池,你知道本王处置他们是因为你吗?你知道本王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吗?”
炆池低下了头,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他强忍下自己的心伤,缓和了自己的情绪,咬牙点头:
“我知道,但我……不认可你。”
炆池,他明明应该是世界上最仰慕自己,最认可自己的人,但这一刻,炆池告诉她。
他不认可她。
这完全是触碰到了她的逆鳞,她可以接受千夫所指,却无法忍受亲近之人的背叛,尤其是自己付出如此多心血的炆池。
她奋力地想要压制住这不可控制的局面。
“你背刺我?”云镜开口。
“我没有背刺殿下。”炆池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恭敬地跪在地上求情,声音都变得有些颤:
“殿下,他们已经完成自己的任务了,他们平安的护送了我,是我任性才导致了这样的局面,我是主家,他们不得不听命于我,如今由于我的愚昧却让他们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不认可。”
“殿下,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那般英雄神武,更多的人是如我这般愚昧不堪,我们会犯错,做不到万无一失,他们摊上了我这样的人已是倒霉,如今我堂而皇之坐立高台,让他们来替我赎罪,殿下!我不认可!”
岑玉京眨巴着眼睛看向远处的云镜和炆池,目光瞥向了远处的官师衔,谁知道官师衔也察觉到了事态的不对劲,一个劲儿给岑玉京使眼色。
比出口型:“怎么办?”
岑玉京龇牙咧嘴,拿着手指轻放在自己的嘴前,做噤声状态,官师衔皱着眉头,表示疑惑。
岑玉京摇了摇头,让他别管。
岑玉京挪步到了一旁,往官师衔身边蹑手蹑脚地走,内心里有片刻叹气,很早之前她就同云镜讲过。
若要让他上高台,则必要有神智,若有神智,就意味着或许有一日,你亲手哺育的玫瑰,身上的刺第一个扎向的就是你。
而如今,云镜真的被背刺了。
强大的气势以及占有欲不让云镜落下片刻下风,“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敢跟本王说这样的话!”
炆池立马匍匐在地,身边所有的侍卫,侍女,暗卫齐齐跪地匍匐,岑玉京和官师衔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寒风凛冽,吹得二人瑟瑟发抖。
“你再说一遍,你若改口,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听见。”云镜看着底下这个懦弱不堪的人,过去,他逆来顺受,奉自己为神明。
那时候,她觉得他是个愚笨之人,可如今他有了神智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锋利的刀刃对向了自己。
“殿下,你一直以来的愿景都是平等行事,可殿下只对炆池平等,这不是真的……我知道犯错了理应受罚,我若是死了,你杀了他们我也无可辩驳,可我活在此处,他们并未酿成大错,为了我这样一个愚笨之人而殉葬,太不公平。”
“错的源头在我,为什么他们要付出生命,而我却逃之夭夭?”炆池质问云镜。
他这一番话,把云镜内里的的虚伪堂而皇之地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不带任何华美的修饰,就是将本质毫无保留的展现了出来,云镜被言语的刀,凌迟得一丝不剩。
她所有的严厉,一视同仁,都成为了笑话。
“炆池,很好,你做得很好。”云镜忽然笑了,沉沉的敛了一口气,闭着眼睛,说道:
“你这番话,我很满意。”
炆池心,犹如血滴。
“从今日起,护送队全体开除神鹰营,收纳入炆池编下,命为“佐营”,神鹰营规矩照旧,本次洪州事件涉事人等,全部杖责六十,无一例外。”
三七和暗卫营的一众人员全部磕头谢恩,炆池也低下头恭敬叩首,却发现那双黑色的金丝靴子停留在自己眼前,迟迟不动。
他不知道那个时候,云镜想了什么,片刻后,头顶传来声音:
“炆池就在此处行刑,佐营与小春夏红就在此处看着,不得手软。”
“是。”
*
云镜暂时不想看见炆池,她一旦看着,内心的惶恐让她接近于疯狂。
内心前所未有的痛处和愤怒,她从未有这种感觉,可是当自己拥有的时候,她却觉得刺痛得她格外刺激。
她居然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别人的背刺和“伤害”。
她倒也不需要去反思,她就算是错,错到底那也无妨,但是这一刻,炆池的不受控让她既害怕失去,却又痛快着。
炆池,成为了继岑玉京之外,第二个无血缘,却敢公然与她对立的人。
她又生气又破防,内里却暗暗惊喜。
漫天飘下了雪,落在了她的头发上,她忽然感觉到一股凄凉,失魂落魄地朝着后院的走去,痛并畅快着。
岑玉京和官师衔快步追上去,官师衔先到,而岑玉京路过右缇的时候,特地给右缇使了个眼色,右缇心领神会,暗暗点头。
“云镜,你等等我。”岑玉京上前去搂住云镜,官师衔也上前去搂住云镜,俩人的温度给了她片刻慰籍。
“不高兴?他虽然不听你的话,这确实该打,但是他也彻底打破了自己啊,连心中不可逾越的你都敢打破,不是该高兴吗?嗯?”
岑玉京摇了摇云镜的手,却发现云镜还在失魂落魄当中,她又上前抱住她,说道:“我给你煮茶,官师衔也在,这风雪正好,我们喝杯茶静静。”
云镜忽然间在怀中笑了出来,却是苦笑:“他……不再属于我了,是不是?我其实很难过,我还不太适应,但是一面上……我却又觉得……很畅快。”
她用鲜血去浇灌了一朵花,如今这朵花开得很美,他无惧世间的一切,开始不再害怕磨难和惩罚,他不再是人人可以折断的娇花,而是长出了自己的利刺。
虽然这利刺扎伤了她,但她还是很喜欢这朵花,因为花园里的花那么多,那么美,却只有这一朵花,是她亲手养大的。
虽然扎的很疼,但她可以自己吮吸着流出的鲜血,病态的欣赏这朵让她又爱又疼的花,甚至,爱上他的利刺。
刺史府里,忽然传来一声压抑许久的笑声,悲怆有力,却又畅快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