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白兰线 6
禅院九枝觉醒术式的时间比白兰预料的早了一年。
大概是在她九岁那年的冬天,禅院家反省室关押的咒灵出现了暴动,外面看守的人玩忽职守,导致跑出来了不少咒灵。
因为是二级咒灵,禅院家又都是术师,所以造成的影响并不大。
但这只是对有能力反抗的人来说。
而不那么有能力的人。
比如说当时甚至连咒灵都看不到,却倒霉的撞上了一只咒灵的禅院九枝来说,就是灭顶之灾了。
她差点被那只看不到的咒灵割断了喉咙。和之前被同族人欺负的感觉不同,死亡第一次如此逼近,让禅院九枝终于展现了自己真正的天赋。
禅院家的人无比欣喜,感觉终于找到了能和隔壁六眼磕一磕的咒术师了。
但当务之急还是赶紧送去医院,避免刚刚刮开的五百万就因为失血过多死掉了。
喉咙被割开是重伤,很长一段时间她甚至没法正常吃饭,也不能开口说话。
白兰来找她的时候,她就坐在墙根抬手敲敲墙壁示意自己在,然后就拿着手机和他打字。
白兰奇怪的问她问什么不说话,九枝坐在墙角抱着膝盖用手机打字,说喉咙受伤了,不过因祸得福到是觉醒了术式。
然后墙那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穿着纯白衬衫的白兰小少爷不那么讲究的从墙角处的狗洞里钻了进来,身上占满了尘土与落下来的雪花。
他盯着坐在墙角抬头看自己的九枝,女孩的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绷带。
那该是多重的伤呢?他想。
大概在严重一些的话,女孩纤细脆弱的脖颈就会彻底断开……
这不对,这不应该。
白兰想。
只要手里的刀足够锋利,主人不会在意自己的刀是如何变得锋利的。
但是但是,
他颤抖着伸出手,却不敢触碰。
女孩因为喉咙受伤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吃流食,比以前瘦弱了很多。
苍白的脸色细瘦的四肢,五官精致不笑的时候看起来真的很缺乏人类的感情,似乎随时都能消失在这片大雪之中。
但是她没有。
她先是有些疑惑,随后笑着对白兰张开双臂,细瘦的手腕从和服宽大的袖口中露出来。
我没事。
她用口型说到。
……
滚烫的泪水砸下来,在雪地上融化出了一个个小洞。
自从觉醒了术式,九枝在禅院家获得了前所未有的重视。
但她本人却对这种重视有点不耐烦。
平常要么是偷溜出去找白兰玩,要么是躲在藏书室翻翻以前的记录。
然后在藏书室的时候偶尔会碰到躲清闲的禅院甚尔。
二人不太熟,也没怎么说过话,但意外地,对方算是自己在不太做人的禅院家里好感度最高的。
九枝是毫无理由的,莫名其妙在见到甚尔的第一面开始,就对他有着略高于常人的好感度。
这点莫名其妙的好感,直到她后来找到了禅院家有关空间操纵边角料记载后才明白其好感的由来。
而甚尔是在大约十多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的禅院九枝。
当时女孩大概六七岁的年纪,被恶劣的同龄人欺负,但却不见什么伤心愤怒的情绪。整个人情绪稀薄的可怜,这反而惹怒了那几个小孩。
然后九枝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样子,向甚尔的方向看过来。
只是好奇的观察着他,并非求助,也非厌恶。
奇妙的,毫无咒力的他在禅院家是被所有人忽略的废物,反而是不在意周围一切的禅院九枝眼里最特别的存在。
二人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关系不错,但也没有在进一步接触的地步。
在藏书室的时候往往也是各干各的,但今天,禅院甚尔难得主动开口了。
他说“我准备离开禅院家了。”
闻言九枝从书里抬起头,眨眨眼,看向高大的男人:“恭喜。”
自从觉醒术式后,禅院九枝就仿佛突破了什么屏障一样,各种情绪增加了,人也变得活泛了起来。
不过甚尔总觉得对方这点活泛看起来很眼熟,总有一点模仿经常来禅院家周围找她的,那个白头发的小鬼的性格的意味。
但他到底也没多说什么,抬头拍了拍九枝的脑袋:“多谢了。”
说着,他转身离开了昏暗的房间,背对着九枝摆摆手:“你也努力吧,以后没准会成为家主呢。”
九枝看着甚尔离开的背影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回答对方已经听不到的话:“不会的。”
她说。
因为她也想要离开。
在甚尔离开禅院家四年后,九枝十五岁的时候,她也拍拍屁股不留一片云彩的离开了禅院家。
说起来他和甚尔离开的理由还不太一样。
她虽然不太喜欢禅院家,但也没有厌恶到在这里生活不下去的地步。
她会走的根本原因是白兰的邀请。
那时候两人已经认识十来年了,倒也能称得上一句青梅竹马。
已经开始着手于自己计划的白兰邀请九枝和自己一起,搅乱这个世界,成为整个世界的主人。
说实话,这个计划对九枝来说也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但那时候白发少年站在那里,一脸意气风发的和她描述着自己想要的未来,带着野心,渴望,期待等等情绪。
虽然很俗,但看起来的确是在发光。
禅院九枝发现自己没有理由拒绝少年,于是便同意了。
同意后的禅院九枝毫不拖泥带水,走的干脆利索,除了真希真依别人甚至没听到一句再见。
那会真希真依已经出生,作为咒术界不详的双胞胎,再加上一个咒力不多,一个没有咒力,双胞胎在禅院家其实挺不受待见的。
但那又如何呢?她们是禅院九枝的妹妹。
所以即便是不喜欢,也要将不喜欢憋在心底。
九枝到是认真担心过自己离开的话,真希真依怕是不太好过。
然后想到了什么,抓着从小就和她不太对付的直哉立下束缚,之后由他来帮忙照看双胞胎。
纯粹的霸王条款,只有针对直哉的束缚而没有对九枝的。
但禅院直哉还是同意了。
因为他打不过禅院九枝。
解决完唯一的后顾之忧,禅院九枝就很彻底的离开了。
离开的那天晚上,白兰照例站在高墙外面,看着坐在墙头上的九枝笑道:“我这算不算骗你去私奔?”
闻言九枝思考了一下,随后突然笑了起来。
她踩在墙头,站起来,低头看向下面的白兰,冲着他的方向一跃而下,在对方惊讶的眼神中轻飘飘的落到他面前说:“算是吧。”
月白色的和服随着重力翩翩落下,和淡绿色的发丝一起,在夜空中划过好看的弧度,然后在坠落。
那一刻,白兰听到了蝉鸣,
闻到了花香,
看到了月亮奔我而来。
心脏鼓动着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躁动。
明明一切都还没有开始,却只在此刻就获得了巨大的满足感。
糟糕了啊,他想,
糟糕了啊……
之后的两个人在意大利的黑手党里作天作地,密鲁菲奥雷家族迅速扩张。
白兰集卡一样再次收集到了自己的守护者们,九枝意外的接到了羂索的合作邀请。
俩人毫无疑问的,成了黑手党与咒术界的大反派。
白兰能够连通异世界自己的能力过于方便,也就是靠着这点,他的算计总能先人一步,压得无论是彭格列,还是咒术界都有些束手无策。
九枝也是从白兰那里知道了点平行世界的事情。
要说怀疑的话,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了。
白兰曾笑着跟她半真半假的抱怨过,在其他平行世界的二人是敌对方,九枝的能力过于强大找不到弱点导致他狠狠地失败了。
那会九枝正点着蜡烛烤白兰的棉花糖夹在饼干里,闻言想到了曾经在禅院家看到的藏书,顺着话题说到:“其实不是没有弱点。”
白兰一愣,看到绿色长发的女人准备就这么简单的,将无数个平行世界自己想要找到,却怎么也发现不了的弱点说出来。
他理所应当的需要为自己唯一一次的成功而高兴。
手却不受控制的捂住对方的嘴,在九枝疑惑的眼神中白兰说:“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还是只有自己知道的好吧。”
平常总是一幅游刃有余表情的男人此刻看起来有些僵硬,手指甚至都带着不自觉的颤抖。
九枝垂下眼,看着捂在自己脸上的手,久违的,再次回想起了二人小时候见面的场景。
如果……
当初白兰接近她并不是那时候她猜的那样,因为她是禅院家的人……呢……?
禅院九枝这方面的直觉一向准的可怕。
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再也不能拔出。
这点疑问不断扩大,然后在某一天翻看着白兰给守护者们准备的,有关彭格列成员战斗方面的资料时,她突兀的开口了。
“所以其实你始接近我,只是因为早就知道我会觉醒术式,会妨碍你,所以为了自己目的成功于是主动接近我对吗?”
说的话很突兀,就像那年夏日祭年幼的禅院九枝吃着冰激凌,看着烟火,却突然问他你主动接近我是因为我是禅院吗?一样突兀。
一颗棉花糖被送进嘴里,甜腻腻的味道盈满口腔,随后化作粘腻的糖汁顺着喉管向下滑落。
有点恶心的味道。
他想。
顷刻间白兰的表情仿佛被冻住了一样。
这种事情根本没什么证据。
他能无理取闹的说禅院九枝根本是无中生有,胡乱怀疑,说她好过分啊,竟然怀疑自家男友。
他有很多种手段蒙混过去。
但看着那张脸,看着那双认真的,带着询问的那双眼睛,所有的话却都说不出口。
嗓子似乎被棉花糖堵住了一样,被粘腻的糖水彻底封住,让他徒留的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样啊……
竟然猜对了……
一瞬间禅院九枝竟然有些迷茫。
她低头看向桌子上的资料,又抬头看向面前的白兰。
他们在密鲁菲奥雷的总部办公室里,这里的装修完全是白兰的个人趣味,总是一片干净的过分的白色。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似乎被谎言组成的白色包裹其中。
骗子,一切都是骗子,她想到。
从她们遇到开始,一切都是虚假的。
所谓的同伴,所谓的喜欢,所有的一切,从二人遇到开始就是谎言。
禅院九枝不过是白兰·杰索费尽心思得到的,最好用的一把刀。
那一刻,禅院九枝久违的感受到了尚未觉醒术式前的朦胧感,仿佛无形的结界将自己与世界隔离开来,朦朦胧胧,什么情绪都感受不到。
然后九枝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拉了起来,顺着视线看到了神色慌张的白兰。
多过分啊,她想。
明明被骗的是自己,被当傻子耍的也是自己,怎么对方看起来比自己还要慌张委屈?
她扭动手腕一点点从白兰的手里挣脱出来。
“骗我很好玩吗?”
她没忍住问出来。
那一刻白兰的大脑一片空白,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逃避的想法。
他想到了很多年前,二人第一次一起出去看了夏日祭的那个晚上。
想看禅院九枝如同当时一样,在炸开的烟花下问他你是有意接近我的?但是没关系,我很开心,所以我原谅你了。
但这次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