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季温谦看到袁萌的神情变了又变，一会似尴尬一会似懊恼，表情异常精彩。
他其实觉得很有意思，这样子的她比平常淡然的样子要生动多了。
不过当事人可能不觉得。
沉默片刻，他向袁萌伸出手作势要扶她。
然而，袁萌只盯着他手看，却没有动作。
他出声劝到：“不知道你崴得严不严重，保险起见，最好少用这只脚。”
他说的其实很有道理，不过袁萌听了，却没有任何反应。
季温谦再次出声：“我扶你过去吧，先冷敷一下观察一下。”
袁萌的拒绝倒是很果断：“不用了，谢谢！我自己可以。”说完她沿着墙边，慢慢往客厅蹦去。
沙发有点矮，对现在的她来说有点不便，袁萌转了转视线，选择继续蹦跶到餐桌边，坐到餐椅上，暗自长吁了一口气。
季温谦没有跟上来，她坐到椅子上，转头向他看去。
他这才不急不慢走过来，他头微垂，神色晦暗，眉宇间似乎笼着一股郁色。
袁萌有些纳闷，不知道他在不满什么。她清清嗓子，找到话题：“刚刚……嗯，你说，要聊聊？”
季温谦看向她，面色复杂，沉默良久，他叹了一口气，拐弯往厨房走去。
留下的袁萌：……？什么意思？
厨房传来一阵哗啦哗啦的响声，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没多久，季温谦过来了，手里拿了一包不知什么东西，用毛巾包裹着。他走到袁萌身边，把她旁边的椅子拉开坐下，袁萌紧抿着嘴巴看着他。
季温谦把手里的东西往前一递：“敷一敷吧。”
袁萌带着好奇从他手上接过，触手一阵冰凉，她拿在手上，正要打开看一看。
季温谦阻止：“是冰块，你敷一敷。”见袁萌还在犹豫，补充道：“冷敷，缓解一下。”
“哦，谢谢！”想不到，他还挺细心的。
袁萌垂眸看看右脚，又把包着冰块的毛病包托在手上垫了垫，并没有立即去冷敷。
季温谦把她的动作看在眼里，欲言又止。
暖色的灯光下，浓密的睫毛在她眼睑下方留下两道弯弯的阴影，那阴影随着睫毛轻轻颤动而微微浮动。
他的心好像也随着这微小的动静上下起伏。
没人说话，一时间房子里安静得听得到心跳声。
视线里，袁萌皮肤白皙，鼻梁挺翘，菱型的嘴唇小巧红润，活脱脱一位灯下美人。
说起来，他们认识也快十年了，他好像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看她。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袁萌慢慢觉得自己脸上似乎起了热，她能感觉从她脸上一寸一寸碾过的目光。
气氛过于安静，袁萌终于忍受不住了，她假装轻松地抬起头来，目光飞快地落在季温谦脸上，又飞快移开，同时语气故作轻松地问：“我们要聊什么？”
哦，要聊什么？
季温谦看着她闪动的眼睛，大脑里一瞬间竟然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确实给忘记了。
好在他一贯喜怒不形于色，面上根本看不出来什么。只一瞬，也就想起来，原本想要跟她聊什么了。
想跟她聊聊，是不是对他这个人有什么意见？为什么总是刻意回避他？想问问为什么总是对他很冷淡？分了手的前男友都可以正常相处，热情友好，好歹，他也是她曾经喜欢过的人，为什么现在这么陌生？
但是，这些话问出来，太掉价了。
他说不出口。
半天没听到声音，袁萌纳闷着看回季温谦。
然后发现，他竟然走神了？！
觉察到袁萌的凝视，季温谦回神，他清咳一声：“嗯，没什么，今天太晚了，先休息吧。改天再说。”
呵，想不到季温谦也有害怕面对、落荒而逃的一天。他在心里自嘲。
袁萌疑惑，他想讲什么，又不好讲出来？但是她没有去追问，不讲算了。对她来说，能不面对他，就不面对，最好以后也不要来找她聊。
季温谦这时问她：“你要上楼吗？”
轮到神游的袁萌：“啊？”
季温谦解释：“你现在要上楼的话，我可以帮你一下。”
袁萌摇头：“不用了。我在这里再呆一会。”停了下，她补充，“我休息下，玩会手机。”
季温谦点头：“好。等下要帮忙的话，喊我一声。”
袁萌点头，虽然她确信自己不会去找他。
季温谦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起身上楼去了。
袁萌被他离开前那一眼看得心里毛毛的，好像要看进她心里去，实在搞不明白他为什么那样看她。
季温谦上楼之后，袁萌自在多了，她抬起右脚搁到边上的椅子上，俯身然后用季温谦给她的冰块包冷敷脚踝。
凉意透过毛巾丝丝缕缕地入侵皮肤，冰冰凉凉的，缓解了肤下肌肉组织的灼痛感。
此时，空旷的一楼客厅只剩她一人，她抬头看向玻璃推门。门外是黑夜，门内是橘黄色的暖色灯光，光可鉴人的玻璃跟大面积落地镜面一样清晰地照映出室内的一切。
孤单坐的女孩子目光清澈，冷冷与自己对视着。
视线扫到她手上握着的东西，袁萌眸光微动，落在手中的毛巾包上。今天晚上季温谦对她照顾颇多，不知道是出于遵照梅阿姨的嘱咐，还是像他自己所说，哪怕是个陌生路人也会伸出援手。
无端的揣测没有意义。
袁萌微微叹气，手酸了，换了只手去扶着毛巾。太安静了，她去找手机，刚转头就看到她装着手机的肩包躺在刚刚季温谦坐过的那张椅子上。
眸光微动，袁萌忽略内心泛起的点点涟漪，往楼上看去，楼梯处空无一人。
收回视线，她掏出手机，除了有几条群消息，并没有其他。
一边按着毛巾，一边看手机，这个姿势有点累人，想了想，袁萌把手机和冰包都塞进肩包，站起来，背上包，准备上楼。
她自然记得季温谦说的话。
当然，她也不会去喊他帮忙。
楼梯的扶手是很趁手的工具，她倚着扶手，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上，慢是慢了点，不过不用面对他，就很好。
被扭到了的右脚悬空，手抓住扶手面，双臂压牢扶手用力，左脚轻跳，就可以上一个台阶。
跳一个数一个，从来没有注意到过，原来这里有31级台阶。
小心跳上最后一级台阶，袁萌松了一口气，扶着墙，打算再接再厉一口气直接回房间。刚站直身体，不期然看到面前靠墙抱臂站着的神色漠然的男人。
他好像已经洗过澡，换了身居家衣服。不知道在这里看了多久，此时眉头紧锁，眼若含冰，面上似乎挂着一抹嘲笑。
是……笑她吗？
被他冻人的视线扫过，袁萌刚还很轻松的心情瞬间跌到谷底，她垂下眼睑，不再去看他。
季温谦眼睁睁看到她在看见自己后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冷，又一次验证了自己的猜测：她果然对自己有意见。
这当然令人生气。
可是，也令人费解。
他究竟做了什么得她如此对待？
就在袁萌以为季温谦好像要发火的时候，他走了过来扶住她，声音如常，听不出情绪：“不是说有需要喊我帮忙？”
“嗯……”刚刚他阴沉的面色不是幻觉，此刻温柔友好的态度也不是她的想象，袁萌有点混乱，不知道哪个是真正的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最后冲动地顺从了内心，“你说有需要喊你，但是，我没有需要。”
她音量不高，但语气有点冲，季温谦听了竟然没有说什么。一脸平静地扶她到房门口，在袁萌以为可以进去的时候叫住了她，他深深看着她的眼睛：“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情叫……”想说叫他，意识到说了可能也是白说。
他眼里的冷意并未消散，可是他的眼眸又黑亮得惊人，里面似乎有无尽的深意，让袁萌与他对视一秒就觉得心跳如雷。她慌乱地应他：“嗯嗯。今晚谢谢你！”
得到她回应，季温谦松开她胳膊，从门外拉住门把手，随着关门声送来一句“晚安”。
袁萌条件反射的“晚安”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到了门外响起的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她站在门口，等到听不到外面的动静，反手锁住了门，然后去洗漱。
脚不方便，她草草地冲了澡，换了衣服，然后靠躺到了床上。
明天应该不能去上班了，她给部门领导发了条消息请假。
领导很快回复同意，叮嘱她好好休息。
请好假，袁萌一时无事可做，就靠在床头看右脚。她大脑里仔细回放当时的情形，依然想不明白，那处踩了无数次的台阶，她怎么在那儿崴脚了。假若，只是崴了脚也就算了，偏偏，是在那个谁面前。
他还有情绪，她才是郁闷的那个！
真是越想越郁闷。
她打开手机对准放在堆高的被子上的右脚，拍了张照片，发到了三人群里。
姜雨霏秒回：美人脚？
苏娅：脚咋了？
袁萌：哭泣.JPG 崴到了（沮丧脸）
姜雨霏：人没事吧？
苏娅：你住那房子，上下楼怎么搞？
袁萌：人没事。我自己慢慢走。
苏娅：你那位同居室友没有展示下绅士风度？
姜雨霏：附议。
袁萌叹息。扔开手机，自己交友不慎，怪不得别人。
苏娅和姜雨霏却没有因为袁萌的缺席而感到无趣，两人兴致勃勃地在群里展开联想，脑补了几出好戏。
最后，姜雨霏自告奋勇，说她明天要来探望袁萌，并拎出装死的袁萌，叫她做好准备，好像袁萌这里真的有“重大”“奸情”待她发现。
袁萌简直哭笑不得。
不过被她们一通插科打诨，她心情轻松了许多，已然忘记刚刚的郁闷，关上手机闷头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