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纪临白和谈音的婚礼,是在秋高气爽的十月。
自从回了鲸海市,两人都变得异常的忙碌,特别是谈音,和徐青木一起接手了一个新的项目,全国各城市到处跑,所以关于婚礼的大方向,基本上都是纪临白在把控,剩下的细节,只能交给两位妈妈。
纪临白第一次见谈音工作中的样子,是在接她去试婚纱的那一天,隔着透明玻璃远远看她,怎么说呢,就感觉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如果说对于文字,谈音有一种近乎质朴的钝感,是那种在乍一遇见是不设防的漫不经心,等反应过来却是只能被动的被她痛击而不得不直面真实内心,是与温和无害的相貌完全相反的狠戾与一阵见血。
但面对数字的她,是一种极其敏锐的感觉,数字在她那里变得很轻盈很听话,被她轻轻拿起又轻轻放下,如同跃然而出的音符,经过她的手变得动听悦耳。
也是直到那时,纪临白才确定了对于谈音的选择,确实不是为了他的妥协。
试过婚纱后的两人,依旧维持着短暂的相聚又分开做自己的事,直到婚礼的前一天,两人都几乎是忙得见不着面,而婚礼当天,两人更是像抽空结了个婚一般,婚礼的第二天谈音就回归了工作,陪着她去公司的纪临白也被一个电话召回了研究室。
直到十二月中旬,两人才闲了下来,决定去蜜月旅行,第一站的地点选在了童话镇。
由于冬奥会的举办,全国乃至世界范围内掀起了一股滑雪热,不但对冬奥会的各个项目有了一定的了解,也对滑雪生出了一股近乎狂热的崇拜。
“这里好漂亮”,谈音看着车窗外闪过的一望无际的白,树木因为被雪覆盖像是冰雪世界生成的雪树。
他们先坐飞机飞到市中,之后自己驾车上山。
“嗯”,纪临白道:“这一片的开发和保护做得很好,将原生态的环境很好的保留了下来。”
与外面的冷相比,开了暖气的车内甚至是热到有些出汗。
“快到了吧?”谈音下了飞机后一改之前的萎靡不振,带上了一种迟来的兴奋。
感觉越往上走,越有些人迹罕至的寂静与空灵,除了被清出来的道路,就连两侧堆积的雪也看不到人类活动过的足迹。
“嗯”,纪临白把车窗稍微升上去了一些:“绕过这座山就到了。”
除了最近两年,他几乎每年都来,而且都是驾车上山,所以对这一带极其熟悉。
“咦”,谈音顿了一下,揉揉眼睛:“居然有松鼠。”
“这边的野生动物很多”,因为路上有雪,纪临白车子开得并不快,也更方便了谈音赏景:“我十一岁那年碰到一头熊,不过太危险没敢靠近,最后应该是山庄的工作人员请了当地的护林员,十五岁那年有一只梅花鹿跑到我们的屋子里找吃的,其他小一点的动物松鼠猴子什么的更是常见。”
说话间,两人已经把车开到了半山腰的大块平地,纪临白找了车位把车子停了进去,打开车门,已经有工作人员立在旁边等着搬运行李。
此处地势平坦开阔,纪临白陪着谈音跑到场子的最边缘看景,比工作人员晚了些进去。
刚迈进山庄的大门,就看到整整齐齐的堆放着两排和人一般高的雪人,连比例都是按照真实的人来塑造的,一米八的高个儿配上装饰后如同巡礼的士兵。
举目望去,在通往各个屋子的小道上,也错落有致的堆放着不同造型不同大小的……雪物,因为比起大道的除了表情的整齐划一,小道上的则个性多了,站着的躺着的斜着的……雪人、鸭子、葫芦娃……五花八门,就很童趣。
办理好入住手续之后,纪临白带着谈音绕去了属于他们的小屋。
这条道上也堆了雪人,比起其他道上的,感觉更像是一副不断展开卷轴的画卷,雪人的神态动作表情,都是两个配合着来。
谈音走得很慢,将每一个都看得很仔细,站在堆了三个雪人的一帧前:“这是我们。”
虽然做了Q版画处理,但表达的情节,她都记得。
“是”,纪临白微微有些愣神。
他拜托楚卫他们提前过来帮着弄,但给他们的图纸,只有这条道上的,而他们,居然超额完成,每一个都做得惟妙惟肖。
他正想说什么,感觉到正前方一股带着锐意的冷气袭来,动作先于思考,他已经拉过谈音把她护在怀里往一旁躲去,背上被接二连三的雪球砸中。
“新婚快乐”,一群人从屋子里冲了出来,手里拿着五颜六色的雪球,纷纷砸向两人。
纪临白和谈音反应很快,也不是一味躲闪被动挨打,找到机会就抓起地上的雪握成团反击,因为流弹不长眼,很快就变成了混战闹成一团,纷纷加入的路人也壮大了队伍,没多久便分不清敌我。
纪临白在进退之间护着谈音进了屋子。
“弟妹”,楚卫站在门口,笑眯眯看着成功脱困的两人。
谈音不防有诈,下一刻就被楚卫手里的雪球砸到肩膀,力道很轻,炸开后从羽绒服滑落。
寄以厚望的众人:“……”
这作为最后一道防线,楚卫确实太过敷衍了。
一路过来,谈音就被打中两下,第一下在后背,另一下在左小腿,此刻是第三下,红色的雪球甚至都没捏成形,掉落在她肩膀的瞬间便散开来,碎雪顺着衣服滑落下去,只留下淡淡酒香和浅浅痕迹。
谈音和纪临白也是一愣,身后忽地掠过一个雪球,虽然费了好大力气但力道不够拉出的弧线很低,最后堪堪落在了楚卫的腿上,伴随着奶声奶气的“让你欺负漂亮姐姐”。
“团子你这小叛徒”,梁宋扔了手里的雪球来抓自家侄子。
他都有点怀疑,自家的颜控出自遗传,不然这才四岁的小豆丁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向往敌方阵营轻易倒戈。
团子扭动着小胳膊小腿被小叔叔捉住。
楚卫不怎么在意的拍掉裤腿上的碎雪,对纪临白道:“你们的房间在隔壁,宋宋专门给你俩订的。”
纪临白看了一眼谈音,而后道:“好。”
他知道谈音不喜欢热闹,但她喜欢和相熟的人待一块,所以决定来童话镇的时候,他就问了楚卫他们有没有时间一起,没想到居然又出奇的把人聚齐了,只是此刻并不想辜负了梁宋的心意,决定等问过谈音之后再看。
“因为你出的堆雪人的点子被山庄征用了,所以你们的屋子是山庄主人给你们的新婚贺礼”,楚卫补充道。
他们是两天前带着任务来的,没想到堆雪人的时候被工作人员和这里的顾客看到,觉得很有意思,所以便加入其中,也才有了山庄充满童趣的雪人小道。更有甚者,在自己住的小别墅门口堆起两只雪狮,威风凛凛立着,镇宅神兽似的,明知道不久后就会化去,依然精心雕刻乐此不疲。
纪临白:“……”
这转折不仅是没花出去钱的梁宋没想到的,纪临白也没想到。
楚卫决定速战速决:“赶了一早的路我想你们该累了,我让工作人员准备了餐食,你们先过去休息一会吧,下午五点半吃晚饭。”
“谢谢楚大哥”,谈音道。
她想起在芜城那一次,连人都没见到,但楚卫未卜先知好像是能面面俱到。
“去吧”,楚卫又被雪球砸到一次,冲着他们摆摆手,冲进了混战。
纪临白和谈音去了右面小一点的别墅。
暖暖灯光中散发的是食物的诱人香气。
两人简单整理了一番开始吃饭。
屋内进行了精心布置,但没有蜡烛花瓣什么的花里胡哨,主打的是一种舒适的温馨。餐桌上樱花粉的花瓶里插着唯一的一枝白玫瑰,花瓣上还带着清晨的露珠,仿佛把时间凝在了最美的一刻。
等吃过饭,之前好似积蓄许久的困意汹涌袭来将人淹没,两人便回了房间补眠,直到屋里的电话响起才缓缓醒过来。
晚餐很丰盛,但因为第二天要去滑雪,所以都没喝酒,吃过晚餐后就聚在一起聊天看电影打游戏什么的。
宁苑倚在吧台,隔着晦暗不明的灯光看着正在细心给团子擦手上的冰淇淋的谈音,和柏文瞻感叹道:“小白他两的孩子得有多溺爱啊。”
团子也是个妙人,十分懂得审时夺度,知道平时在家欺负小叔叔梁宋颇久,也知道梁宋很可能不会满足他的要求,当然他们也不会在他撒泼打滚的小伎俩中败下阵来满足他的无理要求,便把目光转向了唯一的不知情人士谈音,哼哼唧唧两声就得到了冰淇淋。
“也不尽然”,柏文瞻和宁苑靠得很近很近:“其实他两都是比较有原则的人,你看小白,他虽然不会拒绝团子的要求,但会从另一个角度让团子认识到自己的要求并不合理,再看弟妹,她不拒绝团子的要求,但是会事先和你约定好事情能做到什么地步,确实是退了,但只退了半步,很容易就达成了对方的妥协,而且是在不破坏对方心情的情况下,其实宋宋也不差,但他缺乏耐心,所以比起长辈,团子更可能把他当成了一个可以一起玩耍的伙伴,他在团子那里自然没什么威慑力。”
“那你呢,你的原则是什么?”宁苑将咖啡杯子握在手里,半晌也不见喝一口,就闻闻那味道。
“你”,柏文瞻毫不犹豫。
从小到大,他唯一坚持的,只有她。
莫名被降了一辈的梁宋看着不远处的画面,先是看着目光温柔的纪临白,而后又看向谈音,好几秒之后若无其事喝了口杯里的咖啡。
不知道是咖啡豆还是温度的关系,感觉过于苦涩了。
一场电影结束已经八点五十,众人各自回了房间。
第二天吃过早餐后,一行人便坐缆车去了另一座山上的滑雪场。
“我们比一场”,梁宋已经换好了装备。
因为职业关系,其实之前来他也不怎么滑,但此刻有些跃跃欲试,那种感觉就像是曾经和她赛车那时。
“我不会”,谈音老实道。
梁宋也只是惊讶了一瞬,而后道:“那我教你。”
现在对她,仅仅是作为难得的对手的惺惺相惜罢了。
谈音还没来得及回答,梁宋就被宁苑从身后拍了一掌,怒道:“你自己都滑不明白教个屁,再说你能有小白教的好吗?”
怪不得追了三年还是没有把秦逸追到手。
话音刚落,纪临白已经拿着特制的手套从商店里出来。
宁苑直接抓着梁宋的衣领把人带走了。
事实证明,谈音虽然没有滑雪的运动细胞,却有滑雪时坚韧不拔的毅力和不怕摔的精神,在山坡上摔了无数跤之后,被纪临白强行拎了回去。
谈音任由纪临白给自己除去身上的滑雪器具,看着就在自己摔了无数跤的山坡上滑得比自己还顺畅的团子,有一种道理我都懂但身体不配合的无可奈何,但即使陷入沮丧中还不忘安慰纪临白:“不是你教得不好啊实在是我太笨了。”
本想勤能补拙,没想到越补越拙。
纪临白哭笑不得。
“不过我觉得说不准过两天我就忽然会了呢”,谈音小声道。
“嗯”,纪临白自然是不会打击她的积极性,不过已经在重新调整之后几天的行程,尽量减少滑雪时间。
而谈音,也在离开童话镇的前一天已经能独自滑一小段,虽然还是有些磕磕绊绊,这是后话。
纪临白他们坐着看了会儿,和楚卫他们打了招呼,便坐着缆车在山上转了一圈之后回去了。
纪临白提前给谈音预约了按摩服务给她放松一下肌肉,发现她就大腿和小腿被摔得青紫有些瘆人,怕有其他情况,又让医生做了检查。
冬日昼短夜长,特别这里感觉天黑得更早些。
下午四点开始,其他几人陆陆续续回来了,各自找了按摩师放松,因为时间不统一,所以晚餐也没一起吃。
谈音之前一直被团子缠着,她和宁苑两人配合,好不容易才把团子哄睡,等她来到一楼客厅的时候,纪临白已经醉得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先去厨房兑了杯蜂蜜水才在纪临白身边坐下。
已经醉了的纪临白很警惕的感觉出身边有人,下一秒便收回了那份机警,身子一歪换个方向倒向谈音,而后双手搂着她的腰整个人黏在她身上。
“喝点”,谈音低头,把杯子凑近纪临白嘴边,哄道。
纪临白乖巧地喝了一口。
谈音把杯子放到一旁,眼神疑问,看向楚卫。
楚卫明白了她的意思,立马表明立场:“不是我,是他两拉着他喝的。”
也不知道小白怎么想的,连抗拒都没有,更不担心有诈,反而很配合。
现在看两人这姿势,他有点怀疑小白是故意的,只是他没证据。
被毫不犹豫出卖的梁宋和徐栩:“……”
合着你刚才不想看戏来着,那还问小白八卦问题,虽然啥也没问出来。
谈音温温柔柔地看向梁宋和徐栩:“我和你们喝?”
梁宋那到嘴边的拒绝在谈音的眼神之下愣是没招架得住,愣愣回了一个好,之后回过神来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观战的楚卫显然也没有想到谈音会有这样的提议,或者是想到了,只不过看戏的心思多过理性。
小白的酒量他们都知道,所以婚礼上几乎是他们四人严防死守,梁宋和徐栩最后醉倒昏死过去,他和柏文瞻也没好到哪去。
伴娘那边,自然是不可能让女生挡酒,除非是她们想喝,但也远没到醉的程度。
新娘的话,从头到尾就没把她的酒量考虑进去。
所以这会儿,看着她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楚卫觉得……她才可能是那个隐藏最深的人。
接下来的时间,他就看着谈音面不改色的和梁宋徐栩喝酒,中间还时不时哄着喂给纪临白一口蜂蜜水,看得他叹为观止。
等杯中的蜂蜜水被全部喝光,对面的两人已经醉得抱着睡过去。
而谈音,除了些微的酒味,根本看不出喝过酒,脸上一片平静,连眼神都不曾变过。
纪临白迷迷糊糊醒来,依旧抱着谈音不松手:“姐姐,我想看月亮看雪。”
“好”,谈音拍拍他的脸,站了起来。
“三楼小白的房间就可以看”,楚卫提议。
外面已经开始下雪,虽然不大,路也不远,但两人穿得都不多。
“好”,谈音道。
他们本就准备搬过来大家一起住的,等他们离开后两人再回小别墅。
“需要我帮忙吗?”楚卫问。
这喝醉了的纪临白……
虽然站起来的时候费力了点,但站起来后的纪临白站得和一棵小白杨似的笔直,唯独那看向谈音的眼神暴露了他的不清醒,那眼神实在是……太黏人。
不过没醉时的纪临白放在谈音身上的眼神也没收敛多少,除了黏人,还多了些……嗯,滚烫的不清白。
“不用了”,谈音牵起纪临白的手。
然后,楚卫就看到跟在谈音身边的纪临白像是丝毫没有醉的样子,甚至堪称乖巧,直到那句“那你今晚要和我睡哦”出口,他才醍醐灌顶,甚至有些好笑。
没有到小白有一天也会和小孩子争宠的时候。
视线从和谐上楼的两人上移到桌旁相偎睡着的两人,觉得……还是给他们找条毯子睡这比较省事儿。
三楼纪临白的房间,有一个露天的阳台,确实很适合赏景。
但冷是确实冷。
谈音怕纪临白冷热交替生病,先从柜子里拿了个厚实的毯子将他包裹住,然后将阳台上的遮阳棚收起来,房间和阳台间的推拉门也敞开着,之后钻进毯子,两人就靠坐在正对阳台的沙发前的地毯上,静静看雪。
视野里是一片没有边际的白色,积雪反射着天空中隐隐透下来的光,像是永远到不了黑暗。只有雪花一刻不停歇的缓缓落下,将阳台的木头一点点给盖住。
旁边的桌上,是宁苑刚送来的驱寒汤,热气从杯口不断升腾而起。
“姐姐,我知道你的秘密了”,纪临白的脑袋靠在谈音肩膀上。
某天打开邮箱,像是被施了魔法,在那之后,我知道了你很多个很多个的喜欢我,知道了很多个很多个的想我,也知道了我那些信件都被妥善保管用心收藏,并且有了回应。
谈音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而后“哦”了一声。
她有一天心血来潮,研究了一下他给她的信件,然后按自己的想法将树洞的路径进行了修改,可并没收到反馈,她还以为失败了呢。
“你为什么把树洞的权限和我共享呀?”纪临白的声音很轻很轻,比落下的雪还轻。
“因为”,谈音偏过头,在他眼睛上轻轻吻了一下:“兔子的回礼呀!”
雪花跨越了时间的亘古与空间的无限终于达成与冬天的一期一会,而你我的重逢,就像眼前这天幕,是一场永不落幕的冬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