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浮
莲笙生得很白,肌肤如雪,在阳光下泛着淡淡如羊脂白玉般的色泽,十分亮眼。
但此刻,她脸上毫无血色,肤色就成了惨白。
最平凡不过的小女魔,见到这样的阵仗,几乎要腿一软跪了下去。
谁知道,她竟是引狼入室。
将兽族在魔界唯一还算隐蔽的乐土,就这样透露给了厌恶兽族之极的魔尊。
常言尊主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她在她眼皮子底下肆无忌惮包庇着私藏兽族的魔,毫不避讳地与她介绍着草场,还在她面前议论不满她的禁令,她……
不,她最难受,最绝望的,还是她将眼看着草场所有的魔兽被残忍杀死……
莲笙呼吸沉闷不堪,发着抖,整个人沉浸在极度的惊惧沉痛里,却听女声清冽,娓娓响起。
“我走了,莲笙。”她道。
语气不似先前温和,还带着才战一场后的锐气,可也没什么怒意。
葱聋兽不知何时窜了出来。
它不大怕簌棠,也想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只围在莲笙身边轻蹭她。
“阿莲,阿莲?”葱聋兽奶声奶气喊。
簌棠瞥了葱聋兽一眼,因众人还看着,她需维持魔尊的高冷人设,只能对这个才结识不久的姑娘惜字如金。
“……保重。”
又看了一眼仍垂首的几个属下,簌棠一拎裙摆,率先离开。
无需细想,便知此番是魔心殿修好了,风褚特地来寻她回宫的。
这里动静闹得这么大,有心找她并不难。
只是行步如风,将要离开草场,簌棠的语气还是放缓些许,叮嘱一声:“此地有疑,或与暗市的买卖有关,暂且留下,一并查下去。”
风褚微愣,“暗市买卖?”
簌棠看向他身后,次次来向她汇报魔殿修缮进度的少年本是风褚直系部下,果真也在。
但如她猜想,在实力至上的魔界,所谓关系门道反倒是虚设。
少年奉的是魔尊令,没有擅自声张。
哪怕是对自己的直系上属。
簌棠看向少年,对风褚道:“事情来由,你问他即可。此事,我便交由你二人一同负责。”
她说过待她回魔殿,此事要多调人手去查。
在原身的记忆里,风褚算得上是个忠心耿耿的下属。
而且,其实在书中也有一段描述,她再次见到本人了,才一下子回想起来。
原书中,原身被围攻而死的那天,算得上是众叛亲离。
可风褚却义无反顾为她拦下了一刀。
一笔带过的文字,因而差些被她忽略,而他的结局是当场命陨,连一句台词都没有。
如此想着,看着面前活生生的人,簌棠心情蓦然有点复杂,只继续道:“记住,不可打草惊蛇。”
先不要动暗市,更不要动这个草场。
风褚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他身后的少年已一副“我明白”的模样,点头应是。
交代完,一路上风平浪静,风褚与她细说着近来魔殿发生的一些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袅袅确是混乱中慌忙跑去了后殿。
簌棠没就此多言,只暗垂下眸子,却在听见另一件事时,不免微顿了脚步。
“大祭司黎珩,在魔心殿?”
回程用了灵力,速度极快,众人已然到了魔殿之前。
巍峨大殿,肃穆伫立。
沉墨色的木柱上盘旋着似龙非龙的石雕,本是活灵活现的高超技法,却因古朴浑重,平添了一分苍凉之感。
风褚点头,“当日之魔兽…确有实力,魔心殿百废待兴,连护殿大阵都有波及。您离开后不久,大祭司便来修缮大阵了。”
簌棠抿唇,下意识抚了抚腰间的水灵玉。
九耳犬和白猫都在里面休息,随着与魔尊灵力的融合,她能够更加随心使用水灵玉,此刻感受到其中灵气平稳,两只魔兽应该相安无事。
“尊主,可要召见大祭司?”风褚问她。
簌棠摇头:“不必,护殿大法繁复至极,不打扰他了。”
黎珩与原身虽有出生入死的战友情,算是朋友,但两人一个性冷一个性烈,都不算好相处,属于能同苦不一定能共甘的类型。
因此不战之时,多不聚头。
风褚听簌棠这样说,也没有异议,仍是点头。
不过看着簌棠颈上和手上的血迹,又一顿:“尊主,可要属下去寻魔医来……”
回来的路上,簌棠已用术法将伤治得七七八八。
手上的抓伤还好,但脖子上的伤痕深,是有点棘手。
但她为了维持威武霸气的人设,抿了抿唇,还是道:“小伤而已。”
风褚于是又点头,只是语气带上些许愧疚:“是属下护驾来迟,办事不力,给尊主添乱,害得尊主受伤……”
一个好下属,提议总是点到为止,不该问的就不问。
——还会主动自己拦责。
簌棠看了风褚一眼,心有感慨,道了句“你不必多想”,犹自回了自己寝殿。
*
原身鲜少有老实待在寝殿休息的时刻,更遑论认清这里的人。
迎上前来的几个侍女果然眼生,一眼没看见袅袅,簌棠于是屏退众人,犹自进入水境。
其中,已然蔓延一股血腥气。
簌棠心中一紧,方才灵力探查都是好好的,不会这会子一猫一狗打起来了吧。
抬头看去,只见白猫高立枝头,鸳鸯眸微阖,尾巴甩着,但姿态还算慵懒。
九耳犬则是窝在树下的窝里,一声不吭,显然有些气虚。
“九九?”簌棠尝试喊了一句。
两只魔兽一同睁开了眼,侧目向她看来。
“九九,你没事吧。”她噌噌噌跑过去,难免有些心急,“好重的血腥味,你的伤怎么…咦?!”
簌棠微微睁大眼。
九耳犬的右爪,本伤得很深。
彼时混乱,她只来得及给它止血,却没机会为它疗伤,因此将它送进水境后还惦记着。
此刻,只见那道伤余下血污,伤痕却消失殆尽。
不知怎得,她下意识看向的是白猫。
“疑心?”微低沉,却清澈的少年声音再度响起,白猫瞥她,“在你眼中,我会伤它?”
落雪般的白毛浮在空中,落在细碎的光影里。
“它该提防的,本是你。”浮桑偏头暗笑,好似轻讽,“——魔界之主。”
簌棠一噎,好哇好哇,这大反派的名声她果然是一时半伙脱不掉了。
但又忍不住小声反驳:“那上次我回来水境,不就是吗…”
上次,她买粮归来,却见九耳犬伤口莫名崩裂。
浮桑神色微僵,好在猫的形态下看不出,他抬起腿,往前了两步。
“魔界之主。”他又唤她。
大猫难得主动和她搭话,簌棠还是不免略微正色。却见他下一句隐有怒意:“草场之中,你为何拦我?”
簌棠:?
“拦你什么?”簌棠莫名其妙,“你非要去抓鸟是吧?不玩那个鸟你心里不舒服,看不出那鸟想攻击人吗,我是怕它攻击——”
“你”字尚未脱口而出,簌棠一顿。
白猫神色莫测,只有一双鸳鸯眼沉沉眸色,如引人下坠的深渊。
“你认识那群鸟?”虽是问句,簌棠的语气却有几分笃定。
浮桑未答,漂亮的眼眸没什么情绪,可心底不觉酝出一丝复杂。
彼时的簌棠下手极快,她慌张得很,一把将他捞在怀里。
幽冷的香蓦然窜入鼻中,他从不与任何人相亲,自是反感至极,何况她将他抱得极为紧。
但……如她所说,那样的姿态,如同九耳义无反顾挡在她身前一般。
——是保护的姿态。
为何?
“咪咪?”见他似在出神,簌棠用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浮桑沉默一瞬,冷哼:“与你无关。”
比之魔族天生好胜的性子,强者为王的信仰,这样的观念本已够暴力直接,但兽族的思维方式却好似更加纯粹简单。
平日里什么都不说,但又像什么都说了。
簌棠盯了他好一会儿,有点好笑地附和:“好好好,与我无关。”
浮桑侧目看她。
不知为何,从昨日清醒又昏迷,再苏醒,他看见她不再有烦躁的心绪,反而难得心静。
尤其是,如今又得知她本意是想保护他……
而且,他微凝神,发现了她脖子上尚未好全的伤口。
是青鸟伤的?
青鸟也会伤害她么?
但至此,浮桑却打断了自己的思绪,那两只青鸟虽身负句芒气息,终究不是句芒。
他迈开腿,不愿再多留在她身边,也不想再看她。
——因为他竟不排斥她,这件事本身就足矣令人烦躁。
“九九的伤是你治好的吧。”偏偏簌棠仍在淡笑,她掀起眼皮看了他头顶一眼,“谢谢。”
浮桑脚步未停。
“还有,我有名字。不用一直叫我魔界之主,好生分。”
她将“魔界之主”这个称呼在心中过了一遍,青鸟也是这样叫她的。
“我叫簌棠。”她道。
看着浮桑仍不为所动离去的背影,她神色自然,又轻唤了一声。
“……阿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