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
天色浅淡。
在惯常浓云笼罩天色绯金的魔界,这样澄澈的颜色,云消烟散,天际透出淡淡湛蓝。
是好天气。
不过,在极东之岛,浮桑总能看到比这耀眼万倍的日色。
他对此不以为意。
可身形昂首立于窗棂前,风褚怎么看,都觉得它是对天空很好奇,或是…在等他们尊主回来,如此翘首以盼?
“阿猫——”白猫的眼神顿时飞射而来,如寒光乍起,直压人心,风褚微顿,“呃、阿浮?”
白猫毫无反应,犹自飞身跳开。
连一个眼神都不再给他。
风褚挠头,这猫虽然长相不算凶神恶煞,可不知为何,只要靠近它周身,就脊骨发凉,极有压迫感。
只要看着它不乱跑出寝殿就好,风褚心想,簌棠说它喜静,于是默默退出殿内,掩上了门。
吱呀一声,桐木门沉重敦厚,声如某种唤醒的机关。
*
浮桑眼眸微阖,灵力在不断发散,又倏尔睁眼,眼底裹挟着不明的情绪。
没错,在簌棠将他放出水境后不久,它再次清醒了。
如上次在草场一般,又不同。在她离他咫尺之距,曾尝试抚摸他时,他没有任何昏沉之感。
限制他的,不是簌棠,亦或是说不完全是簌棠。
——而是水境。
少顷,从昏沉中恢复的几成灵力已遍布整个魔境,他无比清晰地感知到了——西郊最边上的茂林中,果真隐藏着浓厚的兽族气息。
不仅如此,里头还隐隐潜伏着句芒的气息。
簌棠离开前曾说去禁林,便是去那里?
她是去见句芒么?
浮桑眼眸一深,身姿清越,轻轻一跳便上了窗棂。
他刚想推开那扇窗,却倏尔被极强的结界弹了回来,沉默一瞬,他不免怔愣。
他还记得,半月前,簌棠在水境中布设下了一道防护结界,意图防他。水境本是她炼化的密境,由她操控,可结界依旧架得七歪八扭,薄弱不堪。
——可不过半月,她竟能布出此等强劲的结界了?
没等他深想,门又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伴随着风褚迟疑的声音。
“大祭司,您这是……?尊主不在殿中啊。”
浮桑回神,倏尔望去,一袭玄衣沉沉,掩过门外透进来的灿然日光,门与门框发出重重碰撞声,原是此人极快地将门重新掩上。
黎珩等的便是簌棠不在殿中,因此并未理会风褚。
他将风褚留在了门外。
一时,殿中唯有他与浮桑。
眼前的白猫有一双诡异鸳鸯眼,一只如火绮丽,一只如冰幽然,直看向人时,锐利得犹如能看穿人心。
阒然片刻后,他率先出声,目光森然一片,声音也如浸了薄冰般凉,“你有灵性,是为灵物。我晓得,你通人言。”
可长久生在孤岛的兽族,并不善言,亦不喜言。浮桑紧紧盯着他,不曾发一语。
黎珩往前了几步。
他天生五识灵敏,极通灵,几乎是一瞬间感受到强大的威压袭来,犹如一种诡谲且浓厚的警告,叫人难以前进。
果然如此,佯输诈败,假意蒙骗。
黎珩心想,不免心有冷嘲。
“你留在簌棠身边,究竟有何居心?”他冷冷开口,意有所指,“魔界,可不留兽族。”
生有灵性的兽族,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
听上古魔族言,万年之前,万兽皆通灵。可不知从哪一日起,似灵源蓦地被人斩断,灵丝枯竭,兽族渐衰,魔族崛起。
“我的居心?”浮桑似被他这句话逗笑,终于开口,语气沉沉,含着轻讽,“你是簌棠的何人,她不亲自与我说,需你多言?”
不留兽族,可魔心城西郊却存在着那么多兽族。
浮桑心中有疑,是对簌棠的疑,却不愿与这个陌生魔族多说什么。
黎珩微一皱眉。
通灵的魔兽本不多,能如此流利口吐人言,甚至极自然就能话中带刺的魔兽更是少极。
这意味着,浮桑极善理解,有着超过一般兽族的灵性。
黎珩凝视了浮桑好一会儿。
“是谁派你来的,仙族?”
浮桑眼中闪过一丝暗意,他可不屑与仙族那一伙为伍。
“你们打错算盘了。”不等浮桑开口,黎珩道,“难道不曾记得,数千年前的那场厮杀?簌棠可非是顾念旧情之人。”
浮桑耳朵前倾,心知这些与自己无关,没有想听的欲望。
黎珩不知是想到什么,幽深眸中起了涟漪,轻呵一声:“莫非派你来,就是为了让她念起旧情?”
“昔年,她能狠心将自己的记忆毁去一次,对魔兽倒戈相向,如今,便能有第二次。”黎珩轻讽着,眼神从泛着警惕的冷,倏然变得漠然,“错了,太错了。”
浮桑敏锐察觉到了一个关键词——倒戈相向,簌棠曾与兽族交好过?
“届时,你会被她折磨而死。”他微阖目斜乜,看着浮桑。
薄唇间吐出的词渐缓,一字一顿,似乎要这个兽族清清楚楚听着,“……既是如此,不如现下,我给你个痛快?”
霎时,两股汹涌如潮的灵力在空中相撞,星驰电发。
浮桑在他眯眼的瞬间便察觉不对,这是兽族的本能,弥漫在尘埃里的是刺骨凛冽的杀意,他从喉间溢出低沉的呜声,身似白虹,向黎珩飞扑去。
盈出的蓬勃灵力,落在毛发上,像银辰飞烁,浮桑的身影也一下暴涨数倍。
黎珩皱眉,挥袖抵挡,可动作快不过浮桑,寒芒乍现,一道长且极深的血痕倏然出现在他臂膀上。
细密的刺痛,如附骨之疽,只一瞬,爆发出强烈难忍的痛感。
可黎珩却轻笑了一声。
“你有如此能耐……当日魔心殿,是你有意让簌棠,还是簌棠有意让你?”
在他看来,相让簌棠,是它为了留在簌棠身边。
而簌棠若是让它,便是她当真中了它的诡计。
浮桑没有回答。
不过,都没关系。
“能伤尊主的魔兽,我若要杀你……”极冷声线暗暗压低,黎珩的声音犹如耳语,“自然做好了万全准备。”
一霎那,原本漆黑的地砖蜿蜒浮现红光,那绯色如秾血,瞬然照亮满堂。
浮桑微顿,余光下瞥,见曲折迂回的阵法密密麻麻,犹如张着血盆大口的盘旋巨蛇,正待将人拆吞入腹。
浮桑眸色一沉,这是专克兽族的阵术。
而且隐蔽极深,许是数千年前便在此布下,印入砖下,布满寝殿。
这是簌棠的寝殿,这是簌棠布下的?
“我说了,簌棠恨极了兽族。”见白猫的低吼声戛然而止,动作顿下,黎珩唇角的笑意含讽。
那她又为何要对九耳犬那般好?浮桑见阵术启动,如寒刃的灵光疾速冲他而来。
沉睡后弥散的灵气,至此时此刻还没有完全回拢。
方才,他又耗费了大量灵力探寻魔境。
“我是做了准备。”似看出浮桑心中所想,黎珩真的回答了,语气冷漠至极,“但阵术,早是她设下的。”
良久之后,一声裹挟着怒意的猫叫响起,划破天际,振聋发聩。
俄顷,干戈渐平,有人轻呵一声。
魔心殿重归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