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叩首,愿长明灯不灭
温幼窈不明白,为何自己的人生,烂得像一滩泥,越是想要挣扎,越陷越深。
像是一步踏入深渊,而后步步都错。
躺在浴缸中,慢慢沉溺于水底,睁着眼看着天花板,灯光晃得眼花,像是不甘心,又像是释然。
手腕处鲜血逐渐溢出,模糊视线,索性闭上眼安静等待死亡,水裹挟着挤压耳膜,比心里还疼几分。
以后,她再也不会讨人厌了。
恍惚醒来,她还以为得救了,内心自嘲,还挺命硬。
可手术台上,就是那副躯壳苍白躺着,毫无生机可言,果然,是回光返照吗?
医生给自己输血洗胃,而后叹口气,似乎在惋惜,这么年轻,怎么就想不开。
温幼窈却不以为然,漠然地随着医生走出了手术室,扫视周围,得到了一个,内心早已确信的答案,一个家人也没有来。
她自嘲一笑……喔,忘了,她不是温家大小姐了,都断绝了关系嘛……
耳边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落入视线是男人挺拔身姿,高级精致的西装混合着雨水,让他狼狈颓废。
“怎么样了?”
他眉眼精致,仿佛巧夺天工的工艺品,高挺鼻梁,线条轮廓分明,细碎的发丝被淋湿,却依旧难掩贵气。
温幼窈下意识退后两步,害怕地看着他,临终前,竟然只有这个人来看自己。
天才少年沈意礼,沈家一步步蚕经济版图,构筑商业帝国,一串深黑色菩佛珠是他的标配,被人称为“佛子”。
明明是“佛子”,可人人畏惧他,他强势凶狠,不择手段,明明应该是“疯批”才对。
她从小都害怕沈意礼,哪怕他已尽力保持儒雅得体。
“病人情况不好,发现的时候太晚了,这是病危通知单。”
轻飘飘的一张纸,落在他的手心,沈意礼颤抖地接过纸张,似乎想从上面寻找一丝希望,可惜没有。
忽然他向外奔去,步履匆忙,助理不敢多问,继续守着手术室。
沈意礼,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都是骗人!
她都要死了,也不给自己收个尸!
果然男人都是这样,厌弃是他们的天性!
像是落入结界,温幼窈被一股力量牵引,无奈跟着沈意礼走去,进入车内。
她怎么死了,都还不得好死,看自己最后一面不行吗?
沈意礼嗓音暗哑,却异常坚定,“去玉灵寺。”
玉灵寺是京城最有名的一座寺庙,很多人慕名而来。据说十分灵验,所求皆所得。寺庙已经有了百年历史,修建在山顶,据说是佛祖为了考验人们的诚心。
白天尚有缆车可坐,晚上只能徒步上山。
车外是倾盆大雨,沈意礼让人守在车里,拿了现金就上山。
通往山顶的石梯望不到尽头,温幼窈仅是看着就觉得腿疼。
难道他还真是信佛之人?怪不得手上经常戴着一串佛珠。
沈意礼猛然跪下,手持佛珠,一步一叩首,虔诚至极。
她呆滞在原地,看着沈意礼的背影,狼狈无措,却又虔心求佛。大概是场面太过震撼,到了庙里,温幼窈很久才缓过神。
他说的喜欢,好像是真的……
但为什么,总要等到失去了,才开始了解?她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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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怀谦是温幼窈的竹马,也是前未婚夫,却向自己妹妹求婚,突破了他口中“世俗婚约”。
沈意礼是他的小叔,明明只大他们八岁,却在辈分上是小叔。
幼时也曾一起玩耍,只是他越发阴沉,温幼窈便多了几分忌惮,
她和沈怀谦早恋被抓,当时是小叔来处理的,她差点没被小叔给吓死。
青梅竹马,少年鲜衣怒马,本以为会从校服到婚纱,可温眠出现了。
因父亲车祸,温眠被收养,而后占据她的生活,沈怀谦要退婚,哥哥说她不懂事,爸妈也不再把她当宝贝。
被退婚时努力抗争,却仍未挽留住,之后她走了极端,差点开车撞了温眠。
因为……自从领养了温眠,自己的运势,就好像被夺走,处处不顺。
也是这件事,温家与自己断绝关系,不再支付生活费,一时间大小姐竟变成落魄少女。
那时,沈意礼出现了……
他说,他喜欢她。
如今温幼窈可以依靠他,如果她愿意在他身边,可以把沈氏集团的股份都给她,做一辈子的大小姐。
那时候她太害怕了,沈意礼是沈怀谦的小叔,怎么能对自己侄子的未婚妻有那种想法。
于是她逃走,却在每次狼狈不堪之际,被沈意礼给救下。有段时间过得艰难,被沈意礼抓去,好吃好喝哄着,却怀疑他想要囚禁自己。
他说,“窈窈,别害怕我。”
他说,“窈窈,你想要什么,我替你去办。”
他说,“窈窈,你想要沈怀谦吗?我帮你。”
沈意礼就是这样一个人,不计后果的疯批,只要温幼窈想要,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可是她说了什么?她说,“放我走吧。”
于是,沈意礼真的放她走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但温幼窈的生活,却落入谷底。
看温眠靠着大小姐身份,沈怀谦继承家业,营销青梅竹马,成为最受羡慕的女明星。
在娱乐圈,温幼窈被称为是草菅人命的大小姐,哪怕那些事她都没做过。好不容易拿到的剧本,却被温眠截胡。
所以她用28块,买了一把水果刀,最锋利的那种。而账上只剩下最后两百,温幼窈奋斗一生,众叛亲离,太过可笑。
划开血管,她竟释然了,这辈子斗来斗去,这时候最轻松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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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看向眼眸涣散的沈意礼,欠身行礼,问道,“施主,您需要帮助吗?”
沈意礼声音哽咽,满眼疲惫,碎发湿透,“长明灯在何处。”
师父心下了然,带着他前往庙宇内室。
长明灯由师父每天供奉香火,作用是祈福,保佑平安顺遂。
沈意礼付了钱,亲手点燃长明灯,看着飘渺的灯火,眼里才有了一丝希望。
庙宇大殿内,男人长跪不起,手持佛珠,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猛然间,温幼窈听见了他的心声。
“吾愿窈窈平安顺遂,信徒可放下一切,哪怕是生命,再不打扰她。”
温幼窈瞳孔颤动,想扶他起身,却抓不住他的衣角。
果然没用的……就如同她这烂透的人生一般。她隐约觉得,回不去了,他只是做无用功而已。
看着沈意礼疯魔,虔诚信仰的神情,她心下觉得愧疚。
如果早点醒悟过来就好了……可现在又有什么用?
夜色浓重如墨染,偶尔传来颂钵声和诵经声,佛音靡靡不绝。
师父披着袈裟,缓缓走了进来,对着跪在佛像前的沈意礼,温柔劝解,“施主,执念所困,难得其解。”
夜色也深了,应该是要关庙门了,毕竟师父都来劝了,原以为沈意礼会就此停止,总不好一直叨扰神明。
一声空灵,却无比凄清的声音,落入她耳中。
“吾不要解,唯愿她而已。”
温幼窈眼眶酸涩,她也不好,大家都说她不好。
忽然静谧夜月中,沈意礼手机铃声响起,他起身踉跄一步,一瘸一拐走到门口。温幼窈以为他要离开了,连忙跑了两步到门外。
回头却看见他站不稳,跪倒在地上,手机四分五裂,手上还维持着接听的动作。
沈意礼的眼眸,仿佛珍珠失去光芒,是空洞而凄厉的绝望。
他失去力气,却攥着佛珠不松手,晕倒在地上,眼角一丝眼泪落下。
他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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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幼窈一时间也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她站在自己葬礼上。
看着黑白照片,她竟然还笑得出来。
果然,哪怕是黑白照,都比温眠好看。
可是她太可怜,又可笑了……
除了好友汤乐,还有……沈意礼,谁都没有来。
汤乐哭得晕了过去,被沈意礼的保镖带去休息。
只剩沈意礼一个人在灵堂,微风袭来,有几分阴森,他一点都不害怕。
想当初自己害怕沈意礼,知道沈家小叔疯得很,可给自己守灵收尸的,竟然是他。
沈意礼跪在她的遗像面前,手上还握着那串佛珠。她不由得叹息,到底是哪位得道高僧赠予的,他从不离身。
原本是七天,沈意礼跪了两天,因为未进食,一口水也未饮,悲伤过度,晕倒了。
晕过去之前,听见他悲切呢喃,仿佛做了天大错事,夹杂着几分哭腔。
“窈窈,你赠我佛珠,佑我平安,是不是……我抢走了你的运势,对不起。”
那一刻,温幼窈心理防线崩溃……原来那串佛珠是她送的……
像是记忆忽然复苏,脑子里涌入一些片段,而她第一次看见,沈意礼视角的自己。
她亲自去求取开光的佛珠,那是她十六岁,送给十六岁的沈怀谦的生日礼物。
温幼窈站在沈怀谦面前,性情傲娇的她,罕见露出独属于少女的娇羞。
“哥哥,送你的生日礼物。”
而现在的她,站在沈意礼身旁,看着他眸中黯淡无光,攥紧手心,却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