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心人的损招
明玉山,九霄门。
缕云环绕的半山之上,鹤鸣声阵阵,其间夹杂着御剑飞行的破空声与兵器交接之声。抬眼望去,只见九霄门到处都散落着此次来参与群英大比的各门派弟子,所有人都为三日后的大比铆足了劲,不分昼夜地切磋修炼。
不过九霄门中安置各门派弟子的院落倒是十分安静,便是有弟子没有外出切磋,也都关在房内入定养神。这么一来,各院中负责侍候的小童倒是十分轻松自在。
唯独冷泉院的两个小童例外。
申正时分。
冷泉院中侍候的阿方与阿景刚刚将院落洒扫干净,此刻院内已没有什么事了,两人却不像其他院中的小童那般欢欢喜喜地在院中玩五目棋,而是拿着扫帚坐在院门前的台阶上,一脸忧愁地看着远处。
“唉。”阿方杵着脑袋叹了一口气,“你说等下芜清璃来找谢师兄,我们还能用什么理由挡回去?前几日还好,谢师兄是真不在院中,可今日却是在的,要是她失了耐心硬闯,然后发现我们搪塞她……”
坐在旁边的阿景闻言面上愁色也更重了些,却安慰道:“平日她早该来了,或许……或许今日就不来了呢。”
“真不明白千灵山的谢师兄到底与她结了什么仇,被她这般紧追不放,连带我们也跟着倒霉!”
“嗯……我听门中的师兄说,她是上一次群英大比后才开始针对谢师兄的,想来是当时她与谢师兄对擂输了心生不满吧。”
“只是针对和不满?哼,我听说的可不是这样。”阿方顿了顿,卖足了关子才压低声音继续道,“这个芜清璃,自上次群英大比输给谢师兄,便觉得谢师兄夺了她“百年难见奇才”的名头,于是隔三差五就去找谢师兄的茬,轻则戏弄羞辱,重则设计下毒,总之害起人来十分不择手段!这都下毒了,你说还能只是针对和不满吗?这分明是想要了谢师兄的命啊!”
阿景虽也听过这些传闻,但此刻听阿方用讲话本般抑扬顿挫又打抱不平的语气说着,也不由得心惊:“那谢师兄便不反抗?实在不行,避着也好。”
“怎么不反抗,他们两个之所以两看相厌,不就是打架打出来的么。听说谢师兄根本不想同这个芜清璃打,可对方不依不饶,次次都逼得谢师兄不得不出手。还有啊,谢师兄所在的千灵山与那芜清璃所在的云栖宗离得又近,隔了不过一个山头,谢师兄便是想避也避不开。”
他顿了顿继续道:“也就是四年前谢师兄去北境历练,这才清净了四年……嗨!我说这恶女怎么连着三日都来找谢师兄,他们都四年没见了,她肯定是憋得久了,等不及要害谢师兄啊!”
阿景听完,很是对芜清璃的“事迹”无言了好一阵,半晌才道:“这位芜师姐的器量也太小了。”
“可不是么,这件事之前芜清璃可是很风光呢,虽说很有些骄傲,可架不住她的确天资高啊。不过自这件事之后嘛……她的名声你也知道,是个人就绕着她走。真搞不懂她这么好的天资不用来好好修行,天天生事做什么。”
阿方说完,见阿景不答话,便也没有再说下去。可他并不是个坐得住的,过了一会儿便又小声笃定道:“我觉得芜清璃这么嚣张恶毒,同她的师门关系不小呢。”
“为什么?”
“因为云栖宗小云峰一脉本身就奇奇怪怪啊!”阿方掰着手指头,“你想想,芜清璃的师父白印真人,身为一宗长老,却醉心于游历山水,放着几个徒弟与一峰事务不理,哦对了,据说他从不与云栖宗其他四峰一起招收弟子,门下徒弟全是游山玩水时捡来的。”
“再说那芜清璃的师兄师姐,她大师兄裘安,虎背熊腰生得跟座小山似的,脸长得还凶神恶煞,偏还总是整日嘿嘿笑着,咦……我想起来就起一身鸡皮疙瘩!还有芜清璃的二师兄裴幽见,我前日见了他,整个人阴沉苍白,要不是知道咱们九霄门中不可能出现邪祟,我还以为是白日见鬼了呢!至于芜清璃的那个师姐颜灼就更不用说了,好好一个药修最擅长的却是毒,芜清璃那些作弄谢师兄的东西怕就是从她那儿……”
阿方正说得起劲,忽觉衣袖正被阿景使力扯了几下。他疑惑地抬眼去看,见阿景面上一片惊惧焦急之色,正冲着他摇头。
阿方被吓了一跳,连忙左右看看,却并未瞧见芜清璃的身影,于是便气呼呼瞪向阿景,正要问阿景为什么要吓他,身后却有一道声音幽幽响起。
“说得挺好的,怎么不继续了?”
两个小童身子顿时一僵,阿方尤其惊恐。
两人不约而同咽了下口水,一起站起身来朝后转去,便见冷泉院桃花树下的石凳上不知何时坐了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少女一身浅紫色衣裙,容貌娇美俏丽,此刻正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正是他们口中的恶女芜清璃。
见两个小童如见阎罗般看着她,芜清璃一双灵动的杏眼眨了眨,精致面孔上的笑意越发温和,好似真的只是一个在认真听故事的路人。
“见、见过芜师姐。”两个小童僵硬地走进院门,颤着声音行礼道。
“抖什么?今日日头好,也不冷呀。方才你们讲的小云峰多有趣,怎么一见我便不讲了,不会是我碍着你们了吧?”芜清璃语气依旧和善,面上的笑意却浅了几分。
“没、没有!”阿方身子又抖了下,不敢去看芜清璃,“方、方才我们只是在讲最近看的话本,并、并未提到小云峰……”
“哦,这么说是我听错了?”此刻芜清璃面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淡了下来,原本支颌的手也轻轻搭上石桌上的长剑,莹白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叩在剑鞘之上。
两个小童不敢答话,芜清璃也不再逼问,只淡淡看着,唇角浮起一丝讥讽。
若是没有听到这两个小童的对话,她原本心情是很不错的。
一个时辰前,芜清璃正在山下的墨香镇闲逛。
这几日她虽日日去找谢惊尘寻仇,却并未想好这次怎么对付谢惊尘,毕竟四年没见,可要给他准备一份大礼才是。
然而芜清璃身上有的东西都是早就对谢惊尘用腻了的,譬如什么看上去可口香甜吃了却会令人浑身发痒的糕点啦,再譬如能叫人被咬上一口便连做三天噩梦的毒虫啦,还有粘上便会秃头的细粉……总之细数起来是五花八门。
然而芜清璃很清楚,这些东西很难让谢惊尘中招。
事实上,除了六年前他们刚开始交恶时,芜清璃以握手言好送过去的那块“痒痒糕”发挥了作用,再之后的一切招数都没有奏效。芜清璃虽照样天天变着法整谢惊尘,其实也不过是聊胜于无,起码能叫对方心烦罢了。
于是芜清璃四处闲逛的同时,便也顺带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奇法子能叫谢惊尘吃瘪。
只是逛了许久,却依旧什么收获都没有。这明玉山脚几个小镇上自栩应有尽有的铺面中卖的东西都没什么新意,尤其暗器丹药之类均只为防身或助益修行,还不如她师姐做着玩的有意思。
当然,芜清璃完全没有意识到,她是因为以害人为目的才会觉得那些丹药没用,对于初次见识九霄门这种大宗的小门派来说,这山下几个小镇还是很值得一逛的。
正当芜清璃兴致缺缺打算离开时,旁边糕点铺两个大娘的对话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你前几日是没瞧见,陈大郎听见刘寡妇说喜欢他的时候,那脸色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这刘寡妇也是豁得出去,竟来了这么个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狠招,不过倒也称了她恶心陈大郎的意,瞧瞧,这陈大郎都一连五天没出摊了。”
另一位大娘听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一手揩着眼角,一手接过掌柜大娘递出来的点心,笑道:“哎哟,这么损的招也亏刘寡妇能想得出来,若是换了个人对陈大郎说这话,陈大郎恐怕开心得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偏偏刘寡妇因着同做卖酒生意与他交恶多年,两人见面不是吵就是打的,这冷不丁说一句喜欢他,可不把陈大郎恶心得半死么……”
在不远处驻足的芜清璃听了不由得眼睛一亮,因为对谢惊尘的“滔滔恨意”,她自动略去掌柜大娘的那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只将这招的毒辣听了进去。
芜清璃脑中浮现起以往她每次气势汹汹去教训谢惊尘,谢惊尘却大多一本正经、只偶尔恼怒的模样,又幻想出谢惊尘被恶心得羞愤的表情,两相对比,越发觉得可行。
“我先假意向他告白,他信不信都会被恶心一次,若是他信了,我便说出真相羞他。如此一来,不管怎样都是他吃亏,这法子实在妙极了!”
芜清璃如获至宝,打定主意后便立即回九霄门,连给师兄师姐们带的东西都没送回去,径自便来到了冷泉院。
她迫不及待要施展一番,因此不像前几日那般从院门进,直接在墙外轻功一掠跃入冷泉院内。
再然后,她便听到了院门前两个小童的对话,兴奋的心情被浇冷了大半。
此刻,冷泉院中。
察觉到气氛越来越不妙的两个小童实在有些支撑不住,他们摸不准芜清璃为何迟迟不开口责难,却又不敢抬头看她。
最终还是阿景小心翼翼开口:“不知……不知芜师姐过来所为何事?”
“能有什么事,当然是找谢惊尘道友切磋了。”
芜清璃将切磋二字咬得格外重,她忽然对终于敢稍稍抬头用余光看她的两人笑了笑,“这样吧,你们去将谢惊尘叫出来,我就当刚才什么也没听见,怎么样?”
芜清璃的语气与面上神情都仿佛十分大度,然而仔细看去,那笑眼中却是含着威胁冷意。
阿方面露犹豫,阿景却是深吸了口气道:“芜……芜师姐,谢师兄正在房内修行,恐怕不便打扰。”
自千灵山一众人住进冷泉院,谢惊尘虽常被千灵门掌门叫去掌门居所准备大比,但阿景也是与谢惊尘接触过几回的。
阿景觉得谢师兄是个温和端方的好人,他并不想做别人害他的帮凶。
“哼,那就是不愿意咯。”芜清璃失了耐心,显露出她原本骄纵跋扈的性子来,“那没办法了,你二人将小云峰的人都诋毁了一遍,向来自居出尘的九霄门如此待客,你们掌门知道么?”
两个小童闻言面露慌乱,阿方连忙拉着阿景就要跪下。
“芜师姐,我们错了,我们不该轻信轻言,求芜师姐……”
芜清璃却是不喜欢见人跪的,指尖轻弹便用灵力将半跪的两人托起,冷声道:“道歉没用,你二人在背后随意议论他人时,就该想到被发现的下场。再者,我方才已经给出条件了,只是让你们将谢惊尘叫出来而已,有那么难么?”
阿方犹豫着看了看谢惊尘厢房所在的方向,他咬了咬牙,正要挪动步子时,一道清澈悦耳的声音响起。
“你用这个为难他们做什么?”
芜清璃闻声唇角一勾,眼眸瞬时染上战意,只心念一动,出鞘长剑已被她握在手中。她旋身点足,提剑便朝声源处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