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被打了,还得忍气吞声
望之九岁那年,被周氏之子顾望远哄骗去树上摘果子,结果不慎从树上跌落了下来,足足昏迷了半月有余。
来了许多医师都说不行了,她和阿蔓哭得双眼红肿,一家一家医馆跪着求人,一间一间寺庙挨着拜过。
想来上天还是怜惜她们姐弟三人孤苦无依,望之不但是醒了,便是连痴症都好了。
不仅如此,她们还惊奇地发现,她们的望之竟能提笔成文,出口成章,便是父亲官场上的政务之事,她也能分析得头头是道,所思所想竟比父亲更加独到深远。
除了醒来后将过往之事忘了大半,嘴中还偶有说些她们听不懂的奇怪话语之外,她们的这个弟弟,简直就是万中无一的天才。
可惊喜之后便是担忧,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之前望之一副痴傻模样想要害她的人已然不在少数,如今她变得这般聪慧,那周氏母子怕是更会变本加厉
故而她才和阿蔓商量,让望之不露圭角,委曲求全,只要平平安安过完这一身足矣,至于旁的她们也不敢奢求。
然归根到底,望之终究是个女儿身,她们如此作为,便是毁了阿望一辈子。
顾望之抚了抚顾云蕙的背脊,安慰道:”阿姊何出此言,若非两位阿姊这十二年来的悉心照料,望之又怎能安然无恙地活到今日。两位姐姐为望之操劳至此,要说对不起,也该是望之对不起你们才是。”
“望哥儿是最懂事的,我和你三姐姐是修了福气才能有你这么个弟弟。”顾云蕙心下更是感动,抹了抹眼角的泪,牵着自家弟弟雪玉似的小手往屋里走“好了,外头凉,当心冻着,我们进去说。“
顾云蕙向来是个温婉大方的,遇事能退则退,能忍则忍,心中也从不计较这些许多。
可顾云蔓却并非如此,她虽能隐忍,却也并非是真的大度,若要触及底线,便是半分也不肯饶人,心中自有算计拿捏,足不出户便知晓院中每个人各怀什么心思,虽身子病弱,却颇有几分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谋略。
她们能保全至今,大半也是亏得顾云蔓出谋划策,故而顾云蕙在大事上也从来都是先要问过她这个三妹妹意见的。
“平日里小打小闹也就罢了,他们今日可欺人太甚了。”顾云蔓瞧着春心给顾望之上药时,望之膝盖上一片触目惊心得淤青,冷笑了一声,心中怒极。
她家望哥儿虽说平日里被欺负惯了,可却也从来未曾动手动得这般厉害过。
平时望哥儿便是做错了事,她们两个当嫡亲姐姐的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如今却叫旁人欺辱至此,若还要打碎了牙和血往肚里咽,岂不可笑?
“算了罢,”顾云蕙看着自己弟弟一身的伤,虽也恼怒不甘,却终究是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兀自抹泪,道:”下次他们要什么,让望哥儿给了就是。”
“给了就是?”顾云蔓盯着自家姐姐,目光灼灼“他们这次要的不过几本书,我们给了也就罢了。那如果他们下次要望之的命呢?我们也要给了不成?”
顾云蕙一下子说不出话了,看着顾云蔓嗫嚅着嘴唇。
“阿姐,”顾云蔓挪了挪凳子向顾云蕙靠近了几分,分析道:“他们这次伤望之至此,若我们就这么算了,他们岂不以为望之可以随便打骂也无人敢说些什么。若有一天,他们下手失了轻重,当真伤了望之的性命,我们便是后悔有来不及了。”
顾云蕙慌了神,一下抓住妹妹的手腕:“那……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顾云蔓坐端了几分,目光深邃道:“没人是活该忍一辈子的,总该有到头的时候。”
顾云蕙看着自家妹妹的面庞,知道她是下了决心,默了半晌后,方才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想怎么做?”
顾云蔓眼睫垂了垂,转头对顾望之说道:“望之,明个天一亮你便带些阿姐亲手做的糕点,去祖母屋外守着,给祖母请安。记住,如果祖母问起来你身上的伤是如何来的,你只管说是雪天里路上滑,你自个儿不留神摔的,旁的一概不要多说。祖母心如明镜,有些时候话说多了反而累赘,懂吗?”
若是想要反击,第一步便是要找到可靠的靠山,眼下整个顾府,还肯为她们说句话的,怕是只有祖母一人了。
顾望之乖巧地点了点头:“望之记住了。”
“委屈你了,”顾云蕙泪着眼摸了摸自家弟弟细嫩的小脸“伤口可还疼,我这就出府去寻了大夫来给你瞧瞧。”
顾望之连忙握住了顾云蕙的手腕,道:“阿姐不必着急,不过是些皮外伤,瞧着厉害,其实没什么的。”
“这怎么能行,总归还是你的身子要紧,切莫留了什么病根下来。”顾云蕙皱了皱眉道。
顾望之摇了摇头:“阿姐,以我们如今的处境,那些管事的婆子小厮岂会轻易放了你出府去?”
紧接着又道,话语间意有所指“再者,望之记得祖母身边似是有位念珠姑娘,医女出身,最是妙手仁心,我身上是什么伤,严不严重,想来念珠姑娘一瞧便知。”
顾云蕙思量了片刻,立刻明白她心中所想,了然地点了点头,道:“是了,总归还是你想得周到些。”
捏了捏手中的帕子,顾云蔓冷然道:“今后的日子,怕是会更加艰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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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暖炉中隐约可见木炭燃烧的点点火星,虽使得房中带了几分暖意,但终归还是冷得叫人发颤。
锦瑟递了一杯滚热的茶水给顾望之:“哥儿吃了这杯热茶趁着腹中还有几丝暖意快快睡下吧,待夜深更冷了,便只会冻得愈发难以入睡。”
顾望之接过轻吹了口气,慢慢灌入腹中。
“哥儿今天有些反常,”锦瑟开口道“以往四小姐和大少爷抢您的东西,您向来是不会多说半字的,怎么今个不过是几本书,您就这般拼死护着,半分也不让,还白讨了一顿打?”
顾望之笑了笑:“也许就像三姐姐今日的说那般,我们忍得够久了,也该反击了罢。”
先不说这身子原来的主人受了两位阿姐多少庇护,便是自从她来到这里这几年,她们为自己付出了多少她也全看见眼里,记在心里,早已将她们当作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肉至亲。
她前世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全靠自己打拼才到了那般地位,从未享受过半分亲情。
如今这份情感对她来说来得太珍贵,她便是豁出这条性命不要,也定会护她们一世周全,让她们再也不用看人眼色、战战兢兢地过日子。
顾望之开了窗牖,伸手接住一片霜花,冰凉自指尖缓缓蔓延:“趁着这雪还未停,便让它下得更大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