嗅觉
青黛迅速收了眼泪，将“毒药”倒在了冲水池里。
周兴国撑着病弱的身子从床上坐起来，这个小没良心的猫，跑得这么快!
他去外面的铺子上煎药吃。自己的身体，哪里不舒服他最清楚了。推开门才发现药堂一团糟糕，那些摆放整齐的中药材铺了半个桌面，乌木盒也东倒西歪。
只是叫人看了一眼都一个头两个大!
唉!这小猫，当真不是来让他的病情火上浇油的吗？
他拿起桌面上的中药材，放到鼻尖前嗅了嗅，都是一些祛风寒的药。虽说剂量不对，但药材是对的。
周兴国招了招手，“青黛，你过来一下。”
青黛放下手心的圆碗，趴在地上四肢并用地跑了过去，大眼睛圆润无辜，头发没扎起来，柔顺地垂在肩前。
“你怎么知道我患得是风寒而不是其他的冰?”他实在是疑惑，毕竟发热这个症状又不止患了风寒才会出现。
青黛喵喵几声。
“说话。”
“喵～”
“说话，等会出门给你买小仓鼠玩。”
青黛盘腿坐在地上，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气味。爷爷当时额头上的气味和其他器官的气味不一样，像芥末一样冲人，除了额头，喉咙也有不一样的气味，很容易就对上了感染风寒后的症状。而且我们今天出去钓鱼，风很大，爷爷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着了凉。”
“气味?你再闻闻，我身上还有其他味道吗？”
青黛捂着鼻子跳到一旁。他病还没好，发病的位置很大一股芥末味，她不喜欢这个味道，难闻、呛人。
周兴国见她的反应，心里有了自己的思索。小猫的嗅觉很灵敏，但是能灵敏到这种程度吗？也许是被雷劈后激发的超能力。
周兴国现在对那些荒诞离奇的事物接受度都高了几个度，毕竟亲眼目睹了小猫变成人的全过程，就算有神神叨叨的村民讲半夜回家遇到鬼的经历他也会觉得有几分可信度了。
低头喝掉煎好的中药，热气拂到脸上，药很苦，这么多年来，他却已经习惯这种味道，品尝出几分干涩的甜。
自己年纪大了，活不了几年了，养的小猫又变成了人的形态，周兴国打趣着问她，“要不要继承我的中药馆啊？我把我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你。”
青黛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觉得没劲，抱着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毛线球跑开了。
嘿，这傻猫，不知好歹!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目光看向窗外。
也不知道在他的有生之年里，还能不能看见中药馆发展起来。
*
青黛已经很适应人的形态了。
店里鲜少会有人来，天气渐热，周兴国时常会偷懒，让青黛看店，自己躺在摇椅上握着蒲扇小眠。
街头的西药店生意越来越好，有时买药都要排着长长的队伍，与巷尾无人问津的中药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两家本来就是竞争的关系。
时常会有村民在闲聊时问他的想法。
周兴国能有什么想法，要说不眼红都是假的。但是哪家店铺客流量好都是顾客的选择，这种事情是急不得的，最重要的是提高质量和知名度。
中药馆不缺质量，缺的是民心。村民们觉得中药过时了，是幌子，不如西药便宜，根本治不好病，智商税。
他是个文化人，不可能同这些村民一一理论。
如今一人一猫，日子倒也过得清闲。
青黛蹲坐在地上，玩着猫抓老鼠的小把戏。
她老爱不穿鞋坐地上，周兴国怕她着凉，特意织了一个草席给她，刚织好就被她锋利的爪子划破一道口子，训了一顿之后，她低着头，萎靡不振地表示自己不会了。
变成人之后，什么都没学到，装可怜倒是得心应手。
青黛知道馆长不舍得批评她。她将关着仓鼠的透明笼子举到眼前。这只小白鼠，刚买来时还和她很亲密，直到后来她恢复成猫的样子一把捉住了它的尾巴，它一看见她就缩在笼子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真没劲儿!
馆长均匀的呼声传来。
青黛打开笼子，将仓鼠放出来。它没了束缚，撒开了腿四处逃窜。青黛每次都能在最后一秒捉住它纤细的尾巴，将仓鼠给拽回来。
村民王瑞华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一个场面。
青黛面前的光线一暗，一道阴影遮盖住了她。她抬头打量眼前的中年男子，然后手下一按，将险些逃跑的仓鼠抓了回来，关进了笼子里。“你来抓药吗?”
王瑞华同样也在打量着面前长相标致的年轻女孩。他听同村老刘提及过这件事情，周医生家的孙女来乡里面住几天，听说脑瓜子不太灵光，行为举止怪异得很。
如今见到了，传言倒也不假，确实怪异。
哪有一个姑娘家家这样玩弄一只仓鼠的，目光简直像要将小仓鼠生吞活剥了般。
周医生家养了许多年的小花猫倒是有些时日没看见了，不会真的在那一场雨幕中走丢了吧？
算了，一只小猫而已，也不关他事。
王瑞华走近了几步，“你爷爷呢？不在店里面吗？”
他一靠近，青黛便闻到了一股恶心难忍的味道直冲天灵盖，看样子，气味应该是从那个位置传出来的。
她起身后退几步，飞快地打开连接卧室的那道门，大口呼吸门后面新鲜的空气。
周兴国被动静惊醒，蒲扇从膝盖滑落到地上，“嗯?有客人来了吗？”
“隔壁王叔，来抓药呢!”
这还是自西药店开店以来，第一次有客人踏足。周兴国整理好衣服，揩了揩桌面老花镜上的雾气，架在眼睛上。
青黛跟在他后面出去。
王瑞华已经自顾自地坐在了店里面的长椅上，看见周兴国出开，脸上着急的神色缓解了几分。“周医生，你可算来了。”
都是一个村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周兴国懒得与他寒暄，开门见山地问，“哪里不舒服吗？”
“你就别问这么多了，我来抓几付上火的药。之前在西医店去买药，吃了也没见好，反而更严重了。我们邻里乡亲的，你可不能害我!”
周兴国闻言，走到柜台的后面，取药、称重、打包装进塑料袋里。“你拿回去饭后服用、小火慢熬三十分钟，一日喝一包就够了，上火的症状喝个三天应该就能缓解了。”
将药材递给他的时候，被青黛中途拦截，她将药材夺走，护在自己怀里。
两人都看着她。
“怎么了吗?”周兴国问。
“这是做什么?”王瑞华说。
只见青黛将鼻子狠狠皱着，眉心处也皱出了一道沟壑，似乎真的有什么奇怪难忍的味道弥漫在这个房间。
“爷爷，你别把药给他，这位叔叔根本就不是上火了。到时候他吃了药不好，又要来砸我们中药馆的招牌!”
王瑞华还没有这么被人指着鼻子骂过，“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话的呢？城里来的孩子都这么没有教养吗？周医生，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周兴国不怒反笑，“你别急，先听我家孙女把话说完。”
得到了允许，青黛接着说:“王叔叔，你上厕所时是不是便中带血。你以为这是吃辣椒吃多了上火的症状，其实不然，你只是单纯地长了痔疮而已。长了这个东西，吃上火药本来就是消不下去的。”
就这么直白地被小姑娘点出来，王瑞华脸一红。
痔疮，这是什么东西，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而且，你□□的痔疮肯定长了不止一个，有可能是内疮加外疮的结合，你这个比较严重，能割的话就趁早割了吧。这个病在我们这个小诊所是治不好的，得去县医院瞧瞧。”
“这么严重吗，我赶明儿就去看看。”他慌慌张张地出门。
周兴国将药材放回原处，问她，“又是靠闻出来的?”
青黛扬起嘴角点了点头。
*
再一次见到王瑞华一家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
听说他满村地吹嘘周兴国家的小孙女有多厉害，仅是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就推断出了他屁股上长的是痔疮这个在村子里闻所未闻的东西，连街头的买西药的医生都看不出来。
对医术的造诣可谓是已经超过了周兴国，后生可畏啊！
“我还专门去问了周兴国这家伙，听说他家小孙女嗅觉比较灵敏，只靠闻气味就能推断出患者的病源。这不是绝世神医是什么，放眼整个Z国，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寥寥无几。这老周家真就出了一个医学奇才。”
村里人不相信，“哪有你吹得这么玄乎?”
“对啊，对啊!”
“你和周医生家是邻居，怕不是因为生意比不过街头的西药店，周医生专门买通了你这个托吧！谁不知道你是村里有名的大喇叭，这么一虚假宣传，别的不说，起码知名度打响了。”
王瑞华:“是骡子是马还得拉出来溜溜。你们不相信事情的真假，自己去中药馆里看看不就好了呗!我就不信周医生还能把你抓起来强制性逼你抓药。”
几个人在村里吵了起来。
事情越传越玄乎。
中药馆开门营业的时候，门前稀稀疏疏地汇了几个人。
一位妇人被大伙推搡着进来，述说了自己的情况，“我这牙疼得厉害，去西药店买了几盒消炎药吃，还是迟迟不见好。”
几个人在旁边凑着耳朵听。
青黛让她站近点，在她身边嗅了嗅味道。“你这是长了智齿，位置不对，抵着大牙了所以牙疼，吃消炎药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我们这个小诊所做不了这种有技术含量的事情，你得去县医院拔牙。”
一日后，只见那位妇人脸肿得老大了，村里人笑话她，“莫不是被中药馆的小女娃摆了一道。”
“你在胡说什么?王瑞华没说谎，那小女娃当真是个神医。昨日我去县医院检查，医生说我确实是长了智齿，而且威胁到其他牙龈的健康了。还好来得比较早，没有一直拖着，不然以后还会更严重，看牙的花销也就更大。”
“什么?”村民们面面相觑。
那小女娃果真是个医学神童!
这还得了!
短短几日，梨乡镇濒临倒闭的小药馆里来了位绝世神医这件事情已经在村里面传开了。听说这位神医是周医生的小孙女，只靠闻气味就能推断出患者的病源。
中医馆再次开门做生意的时候，慕名而来者络绎不绝。
店门口排了长长的一条队伍。
比当时西药店门口还要热闹。
中医馆就这么以一种神奇的方式在梨乡镇爆火了。
药馆内，青黛看着面前挤破脑袋也要凑进来的人，当中不免有些衰落时说风凉话的人。
周兴国拍了拍她的肩，让她别和他们斤斤计较，医者仁心，医生的本命就是替人看病、救死扶伤。她如今有这个技能，更应该好好利用起来。
青黛探着鼻子一个一个闻。
“你肚子疼是吃多了，消消食就好了。这边有几副帮助消化的中药，每日饭前煎好了喝掉，一天一包。”
“你是心火中烧，在爷爷那里抓几副中药吃下去就好了。”
“你是阑尾炎，我们这个小诊所可治不了，要去县医院看看。”
“……”
太阳消下去，医馆里的人才渐渐回家洗衣做饭，回归到梨乡镇原本的生活节奏。
店铺打烊了。
青黛今天闻到了各种各样奇怪的味道，回忆起开忍不住犯恶心。
她回头看，周兴国脸上是满足又幸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