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月夜
回家后,伍忧一直在床上睡了三天。
到第四天实在是睡不着了,她睁着眼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老吊扇一圈圈的旋转。
卧室的桌上放着冷掉的大馄饨,她饿的受不住时爬起来吃了几只,可馄饨吃下去没过多久胃就像被什么顶住一般的难受。
外面,妈妈和邻居在客厅一边剥毛豆,一边商量着这几天给她的屋子装台新空调,爸爸带着高三毕业班,这个点外出给学生补课去了。
伍忧看着没有终点又不会停下来的吊扇旋转,一圈又一圈,心里却不受控制的在想北京,想佟煜河。
佟煜河,你知不知道你的朋友,你的客人,此刻正在长江中下游的某个城市里心无旁骛的想再遇到你?
想到这里伍忧猛地一下从床上爬了起来,洗漱完毕后她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因为母亲的原因,北京是无法现在就回去的,好在新佰元在上海的公司正挂着招暑假实习生的招聘信息,伍忧没多想直接投了简历过去。
三天后,伍忧推着行李箱,在湖州站和父母告了别。
其实伍忧自己也不知道,这回来上海的决定到底是对还是一时冲动,她来上海借住在浦东表姐的家里,新佰元在上海的总部位于陆家嘴,她每天7点钟起床,赶着地铁二号线的早高峰去陆家嘴上班,朝九晚五和表姐一起挤着出租房,日子过的平平淡淡,好像两个月的暑假实习一眼就能望到头。
可如果不来,好像心里又带着那么一股不甘。
让一切的一切真正发生改变的,是在2015年7月中旬的那个夜里。
前一天下班,新佰元财务部接到要盘点的消息,伍忧他们那堆实习生被指派到了松江新佰元的仓库帮忙盘点。
那天对伍忧来说,算不上友好。
她赶着早班地铁,坐了很久很久才从浦东赶到松江。
内审盘点的工作十分累人,基本是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畜生用。
所有的货品盘点完,伍忧站在货架旁边填写商品盘点表的时候,白色连衣裙不小心蹭在了刚刷完油漆的货架上,雪白的裙子染了好几道红色印子,长长的一条又一条,远看像血迹一般。
看管这片的仓储员连连抱歉,说他们昨晚才给货架补完油漆。
伍忧拿出湿纸巾擦了擦裙子,吸了吸鼻子说没事。
从松江仓库出来时,伍忧看了下手机,快到夜里十二点了。
这个点地铁早已停运,松江的月色甚好,可惜城市的天空却很难看到星星。
走的时候主管面上客气的让她打车回家,但偏偏这里偏僻,很难叫到车。
伍忧的步子迈在叫不出什么名字的公路上,公路旁边,赤膊的大叔摇着芭蕉扇在卖南汇西瓜和烧烤,伍忧低头看了看裙子,裙子上染着的油漆很像血痕,大晚上的看了真的能让人脑补好几出花季少女被迫害的新闻来。
伍忧紧了紧书包带子拖着满身疲惫继续往前走,她打算往前走到通宵运营的公交车站去搭车。正准备拐弯时,迎面,一辆汽车急促的一个刹车后停在了她的对面,伍忧还没来得及反应,车上的喇叭跟着响了一声。
开车的人,是佟煜河。
他们又一次相遇了。
“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佟煜河将头伸出窗外,目光汇聚在她白裙的红色痕迹上。
隐约是想问出些什么。
伍忧低头看了看裙子赶紧解释:“我刚下班,裙子上染了红油漆,你怎么也在这里?”
月夜里重逢,伍忧开口和他说的第一句话用的是解释的口气。
她怕他误会。
佟煜河自然没有告诉她大晚上的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上海松江,他只是让她上车。
伍忧心里的感觉很奇怪,每一次,她都是在希望快要落空的时候就会看到佟煜河。
也许佟煜河的名字里带个火,那个火字,更像是一簇照亮她的光。
车子上了高架,一直在往市区的方向开。
佟煜河今天的心情看上去不是特别好,伍忧上车后也没敢和他多说话,好在车子是往市里开的,待会儿佟煜河把她放哪,她就从哪里打车回家。
可是那晚,佟煜河没有把她丢在半路,而是直接开着车把伍忧带回了他的家。
佟煜河的家靠近外滩苏州河一带,离火车站也不远,站在阳台上能远远看见外白渡桥上海大厦和俄大使馆。
屋子里灯亮起的那刻,室温依旧是16摄氏度。
“你先去洗个澡吧,换件衣服。”佟煜河往她的白裙子上指了指。
“好。”即便佟煜河相信衣服上的是红油漆,但伍忧仍然有种解释不清的尴尬。
“我去给你拿衣服。”
“谢谢,佟先生。”即便是16摄氏度,伍忧却不由心上脸上连着一热。
佟煜河递给伍忧一件吊牌还在的男士睡衣说:“你穿这个吧,新的。”他顺便将一套全新的洗漱用品一并递给伍忧,又补充说:“上海这里我其实不常来,东西都新的,你用没关系的。”
“哦,好的,谢谢您。”
佟煜河身材高大,睡衣尺码自然不小,伍忧的腰肢天生纤细,佟煜河的睡裤不系上腰带根本没法穿,她索性将睡衣当做睡裙穿上。还好佟煜河的睡衣也够长,当睡裙穿中规中矩丝毫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伍忧洗完澡后又去搓了脏裙子,裙子洗干净后,伍忧想让衣服干的快些,浴室烘干机的按键她摁了几次都没什么反应,于是她去问佟煜河他家烘干机的使用方法。
佟煜河跟着她进了浴室,他试了试,烘干机照旧没有反应。
“可能是坏了。”佟煜河说:“我不常住这里,机器坏了也不知道,明天我叫人来看看。”
“那算了吧,我去把裙子晾起来。”
“我来吧,我力气大,拧的会干些,这个天晾一个晚上应该就会干的。”洗脸池放着伍忧的睡裙,湿漉漉的,佟煜河捞起了她的裙子拧干,然后走到阳台拿了衣架去替她晾裙子。
“谢谢您,佟先生。”伍忧发现,佟煜河这个人其实是没什么架子的,也不难相处。
虽然衣服已经被拧的很干,但是挂在阳台上依旧向下滴着水。
一滴一滴,好像某种暗夜里的轻音乐,听久了会让人不自觉的想入非非。
阳台外满是七月里苏州河一带吹过来的热风,空气里的燥热如同精灵般不断扑打在人的心头。
忙完,阳台推拉门被合上的那刻,伍忧才注意到佟煜河今天的穿着,他还是和她第一次见到的那样,天蓝色衬衫配黑西裤。
“你住哪?”坐下后,佟煜河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了伍忧。
“我住浦东。”伍忧接了水回答。
“上海人?”他又问。
“不是,我是湖州人,来上海打暑假工。”
“又在新佰元?”
“嗯。今天来松江仓库是来盘点。”
他点头,又说:“天太晚了,女孩子在外不安全,你不介意的话可以住一晚明天再回,客房在那。”他手指了指主卧隔壁的那间房。
“好。”伍忧问:“佟先生,您晚饭吃了吗?”
“没。”他喝了口水问:“会做吗?”
她将湿发拢在耳后说:“那要看您冰箱有什么吃的了?”
佟煜河带着伍忧去了厨房,其实不出所料,不常住的房子,吃的东西并不多,掀开冰箱门,冰箱里躺着几包方便面,一罐子午餐肉,一盒子鸡蛋,鸡蛋还有三天过保质期。
“我做炒方便面给您吃吧。”伍忧提议。
“方便面,还可以炒吗?”他问,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可以的。”
其实,伍忧很不确定他今晚有没有吃晚饭,她只是在心里和自己打了一个赌,万一呢,万一他今天就真的巧到晚饭没吃呢。
两盘面端上桌的时候,佟煜河刚好挂了电话。
伍忧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隐约听得见“律师”和“人保”几个字。
“您尝尝看。”伍忧将餐盘放在佟煜河的面前。
“好。”
佟煜河的那一盘子面很快见了底,他虽然吃相优雅可也许是太饿的原因多少带着意犹未尽,伍忧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佟先生,我的面分你点吧,我吃不下这么多的。”
“好。”他主动起筷去夹她盘子里的面条,夹的还是伍忧刚刚吃过的地方,佟煜河问:“你们女孩子是不是都因为减肥才吃的这么少?”
“也不全是。”伍忧说:“我不减肥的,但我看的出来,您比我饿。”
分甘同味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伍忧躺在佟煜河家的客房里想。
现在是凌晨两点半,她穿着佟煜河的睡衣,躺在了佟煜河的家里,刚刚她又和佟煜河分食了一盘炒面。
是人为吗?可偏偏伍忧感觉他们更像是天定。
佟煜河家的床上用品都是顶好的,躺上去半梦半醒之间越发感觉自己像是在梦里。
可大梦几时方醒?所有的人,暂未知晓。
第二天伍忧起了个大早,她洗漱完毕换完衣服后又将昨夜里穿过的睡衣洗干净晾好。
她望着阳台上滴着水的那件深蓝格子睡衣想:佟煜河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也是合身的。
阳台外的马路上已经是车水马龙,外白渡桥车来车往,上海清晨由此开始。
伍忧起来时,主卧里尚未有动静传出,因为佟煜河这里物资匮乏,伍忧简单的煮了一锅白粥,煎了两只荷包蛋和几片午餐肉。
白粥被端上桌的时候,佟煜河穿着睡衣从主卧里走了出来,他没有多说其他,只是用京腔夸了伍忧一句:“看不出来,整挺丰盛啊!”
早饭吃完,佟煜河坐在沙发上打开iPad刷着昨日美股行情,伍忧自觉地去洗碗收拾餐桌。
怎么说呢?这画面和谐的像一部八点档的家庭剧。
等收拾完,好像又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
伍忧抽出纸巾擦了擦手,而她的心好像被湿纸坨子裹住了一般,有种说不出的憋闷。
她背上书包说:“佟先生,谢谢您昨晚的收留,还有昨晚的饭,我该走了。”伍忧说完,像学生对师长一样,对于他的帮助微微鞠了一躬。
坐在沙发上的佟煜河收了平板,他双眸微抬,说:“昨晚已经过了,明天呢?明天还想和我一起吃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