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阿尧被扯得跌坐在池底,炽热火舌瞬间舔过皮肤,在白皙的脖颈留下骇人痕迹。她赶紧爬起来,颇有些阴郁地看向不远处的罪魁祸首。
殷贺顽劣笑着。他已摸到择灵境的门槛,选的便是火属灵力的道,非要让这臭丫头吃点苦才行!
如此想着,少年加重力道,将阿尧往自己这边拖行。
离得近了,殷万看到阿尧一身狼狈,有些放肆地眯起眼。
“今日就让你瞧瞧,得罪我是什么下场!”
紫金索倏然收紧,嵌入皮肉,阿尧额发间沁出冷汗。
此人顽劣,若存一二侥幸,只怕要折在此处。她掌心血肉模糊,却还是用力抠住池底岩石,竭力稳住重心,总算重新站起来。
阿尧手掌离地前悄悄拘起一汪火泉水,猛地扬手,有一滴算一滴,尽数挥向殷贺。她趁对面愣神,抬腿把人整个儿踹进雷火池中,混乱间,殷贺竟伸手要将她的感召玉石抢走!阿尧赶忙回防,死死抓住玉石,然后以灵力狠狠打向殷贺手腕。
殷贺反应过来,连忙再度收紧紫金索,惹得阿尧数度踉跄。两人在灼热池水中大打出手,已然到了生死不休的地步,间或有食人鱼游动的气力扫过小腿,可怕得很。
她观察对面神色,干脆死死卡住殷贺的咽喉,自己也被他的动作束缚在池中。
阿尧索性阖目闭气,只有一双手始终不曾放松。殷贺想要呼吸,滚烫的泉水倒灌进鼻腔,所到之处僜烧溃烂,吓得他猛借力翻身,反把阿尧撩到水里。
阿尧瘦了吧唧一个,拼蛮力实在拼不过,于是聚气,给殷贺膝盖来了一下狠的。殷贺这才发现自己右膝竟然失去知觉,使不上劲儿了!
阿尧趁机挣脱开,站在池水中央大口呼吸,头也不回地踏水跑起来,直把嗓子喘干,才将一颗心放回原处,带着满身伤出了雷火池。
她压抑住淡淡心悸,往外再走几步,屏障自然消解,眼前空无一人。
奇怪,雷火池乃万剑宗上山试炼,出口处竟没有接引人么?
外面是万剑宗野灵植生长的花园,五颜六色,其中有荧光飘过,只一眼就叫人明白宗门底蕴何其丰富。阿尧低头粗略数了数伤处,几乎要站不住,脸本来就瘦得剩下一双眼睛,如今伤口遍布,更显可怜。
雷火池水留下的烧伤,乍看恐怖,真正威力无匹还在于它对经脉的淬炼,霸道蛮狠的灵力进入她体内,连带着火辣辣的痛觉横行,念一百遍清心诀也无济于事。
她坐不得,只好站着等上片刻,捏碎玉石,救人者急急赶来,就看到她早已候在此地。
“你……没事干嘛捏碎感召玉石?”来人没好气说道。
阿尧有些不确定地开口:“我早前上岸,没看见接引人在此处,等待许久担心自己走了岔路,这便只好请人前来。”
“没走错,从雷火池出来沿着山道往上一直走就是无涯峰。”
阿尧握拳,听罢轻轻点头:“多谢。”
引路人于是递给她一件披风,就要再次离开,“你直接上山,如此就算通过所有考验,能够拜入宗门。雷火池的伤……出了池子会自行恢复。”
阿尧再次道谢,长睫遮住眸中寒光,接过披风盖住惹人注目的伤,慢慢向上走。
沿途花草繁茂,充沛灵力滋养着山中万物。
眼下已到傍晚。一轮橙阳掩藏在怪形叠嶂的巨石中,渐渐昏沉。春夏交界的风带着些微粘腻。
血腥味。
阿尧止步,走到山道峭壁边,仔细感受,确定方向后小心挪过去,眼前落英缤纷砸了满地,铺在一地血水中。
男子双目紧闭,唇色苍白,触目惊心的刀痕深可见骨,自锁骨划到胸膛,直至藏入衣襟,靠近看还有微弱气息。
她看清这人容貌,狠狠掐着自己的手指,转身踏着暮色想继续上山。走出去两步,终究不忍心,折身蹲在男子旁边,轻抬手,以灵力护住他心脉,这才转头疾步上山。
身后,男子缓缓睁开双眼。
……
无涯峰上清雾缭绕,峰主居所西华宫如一把擎天巨剑直耸云霄。
阿尧站在无妄阁前远远望一眼,收回目光。无涯峰果然和从前一样,冷清至极。她上峰后被领来阁内拿弟子衣装,接下来可以乘仙鹤往盘山腰去,入住无情海。
无情海清泉环绕,林中空地占地甚广。此处是万剑宗内门弟子起居住所,飞燕峰弟子十个手指数得过来,于是这一片每间小院面积挺大,幽深宁静,环境很好。阿尧取出牌子一看,她的住所为傍山而建的院子,开门就是桃花潭水。
她踩着汀步走进去,久未住人,院中只有一排花架并秋千。
主屋和东侧屋还要更空些。简单收拾好,阿尧关上门,将原先的衣服脱下。
身上的雷火烫伤已经结痂,料想是路途接触惘山天地灵气,修复速度快上不少,她便索性不管身上的伤。坐在铜镜前,用草药汁细细涂抹脸上伤口。随后换上万剑宗服装,衣襟上刻小小的紫色长剑,昭示飞燕峰弟子的身份。
她这才取出面纱,将眼睛下方全部遮住,对着铜镜仔细摆弄完,满意点头。
此刻唯有空山鹤鸣悠远绕梁。
大概收拾好屋舍,阿尧才踩着月色出门。
惘山除了引人垂涎的灵脉,更紧要的是生魂的下落。未免夜长梦多,她决定沿着无情海先走上一圈,感应不到就再去其他地方逛逛,无论何种手段,总要寻回来才是。
夜里的飞流瀑布更显声息,阿尧踩在水石上,裙裾微湿。飞燕峰上,只有早拜入紫磐仙尊座下的五名弟子她认得,但眼下不必一一造访,走上一会儿,连一处有灯火的院落也没见着。阿尧原地踯躅片刻,决定离开飞燕峰弟子居所,往更远处走去。
月影妖娆,更显得阿尧形单影只。
她顾自向下走,踩着天灯倒影,颇有意趣。及至暖室灯火打在脸上,方抬头瞧,眼前总算有了烟火气。
冰雪堂,内门寻医治病的药堂。
抛开仙尊长老冠冕堂皇对她造成的伤害,万剑宗终究承载了她前生半数喜怒哀乐。阿尧有些怀念,犹豫着伸手,轻轻抚过门边壁灯下一只纸鹤。
堂中有一位药师名卫鲤,她从前年岁尚小时,每每受伤都是卫鲤帮着处理。想起故人,她隐晦放出神识,略瞧见屋内雾蒙蒙的几个身影,还未收回探视,从里面响起一道微哑的嗓音:“外面有人。”
她大约是有些近乡情怯,慌忙掐灭心头酸涩,冷了面庞,抬手扯过一枝桃花,掩盖自己的无措。
面前门扉大开,自药房走出来一个人。
男子身形虽十分高大,瞧着却偏清瘦,左眼底正中一点红痣,给这张俊逸面庞平添一丝忧郁。
阿尧眨眨眼,在二人目光接触上之前,迅速转头。她只感觉心跳陡然加快,从前悄悄看着他的每一眼都如般若盘转,再清晰不过。
“小友深夜造访,可是有事?”紧接着自堂内走出来一名妇人,对着她问候,却叫阿尧吃了一惊。
修士老得慢,便是几千岁上,只要愿意,多的是将自己的皮囊保持在青春年华的。眼前的妇人却不是,明明身姿挺拔,从身形看不过二三十岁,脸上却老态毕现,沟壑难平,连手部皮肤也像缩水一样又皱又瘦。要不是眉眼仍如记忆中柔和,阿尧几乎要认不出此人就是卫鲤。
分明二十年前还是年华正好的模样。
“我走了许久才看见此处有人。”阿尧笑笑,调整好情绪,“一时好奇便过来瞧瞧。”
轮到妇人惊讶,端详一番少女面庞,低声向旁边的男子开口:“大公子,许是今日入门的小弟子。”
男子眉梢微动,借着月光,视线落在阿尧眼眸一瞬,有片刻凝滞,又立刻收回去,无甚波澜地点头,独自走了,留给她和卫鲤一个背影。
阿尧看到妇人朝她招手,神色间很有些新奇:“冰雪堂许久未有新人到访,你且来,我替你看看如何治。”
阿尧笑意微微僵住,尔后释然。卫鲤在冰雪堂工作许久,一个气息,自然就能察觉来人受伤与否。她抬步,有些好奇地问妇人:“新赏年年举办,新弟子竟都不曾来过?”
“不一样了。”卫鲤带着她向内堂去,“冰雪堂,已归属无涯峰……”还没说完,垂帘被掀开,里面风风火火跑出来一个少女,见了卫鲤便大声问道:“我哥哥去哪了?”
卫鲤的神色瞬间便淡下来,只作不知状。
少女顿住,随意看阿尧两眼,越过她就跑出去。跑得急了,肩膀撞上来,两人都趔趄几步。
这是——阿尧当即转身拉住少女,两人靠近后,她才恍惚放手,让她离开。女生瞪着她,又跑走了,身上环佩叮当,炽焰羽衣在掌灯下流光溢彩,盈盈一握的细腰上,左右各系了一块半月血玉。
生魂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