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三十年代的港城还没有殡仪馆,只九龙和湾仔道立了两处竹棚,用作“送人”。
后来到了六十年代,两处竹棚并一家,迁往北角,才有了如今港城第一家殡仪馆,也是唯一一家。
廖家屿的葬礼并不铺张,只请了亲近好友,但认识他的人太多,前一日设灵后已经有不少路人过来围观,今日上午出殡,仪式前两个钟,殡仪馆门口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好在廖家人提早请了阿sir看场。
这些人里,有寻常百姓,也有各路记者手持镜头,等着抓个大新闻。
大家最好奇的是,廖家屿留下的财产会如何分配。
不比其他大佬,廖家屿走的时候虽然三十有四,但往下并未留有一子半女,往上双亲俱不在。
港岛大小报社各显神通,有说廖家屿的财产会给和他同甘共苦长大的阿姐,有说廖信集团会平分给廖氏七匹狼,也有正经财经记者分析,以廖信集团如今的构架,廖家屿的钱怕是要被那几个老古董给占去。
至于廖家屿的新婚娇妻周月盈,所有人都默契认定,她顶多拿点花头,几块表几颗钻,再有一屋一车已算好命。
实在是周月盈和廖家屿结婚还没几天,廖家屿就没了,廖大佬就算再心疼小妻子,也来不及留下太多。
如此,周月盈就有的闹了。
当然,这其中逻辑并不坚实,但人们愿意信就是了,谁不喜欢看有钱人家鸡飞狗跳呢?
人们恨有钱人,不是恨他们有钱,而是恨自己没钱。
殡仪馆内,到了的人都围在廖家屿的阿姐廖家莹身旁问候。
廖氏姐弟都有一副好容貌,廖家莹比弟弟大三岁,已近四十,但保养极佳,嫩白的脸上一丝皱纹都无,此刻眼圈泛红,哭的像个未涉世的细路女,反倒需要他人保护。
给她频频擦泪的是吴家千金吴楚云。
吴楚云父亲本只是普通中医,但因和廖家是旧识,他很早就投了廖家屿的生意,等廖家屿起来,吴家也随之水涨船高,跻身港岛富豪圈圈。
廖吴两家走的极近,小时候吴楚云经常住在廖宅。
那时廖家莹把吴楚云当半个女儿,没想到吴楚云长大了,两人倒好似姐妹。
吴楚云还更像阿姐。
只看这回葬礼,周月盈不管事,廖家莹病弱无法主事,吴楚云临危受命,从协办跃升主办。预定场所,请宾客,收帛金,一步步井井有条,事情办得极漂亮。
灵堂以大量白玫瑰以及人造皮草布置,廖家屿遗照挂在大厅中间,横匾写“永远怀念”四个大字。
既庄重,又不失人情味,任谁都挑不出问题。
在场不少人看到吴楚云面容坚毅,大方得体地招待宾客,照顾廖家莹的画面,都想起吴楚云和廖家屿似是也有过一段往事。
忍不住想,吴楚云倒更像廖大佬的妻子。
当然众人也就是脑子里想想,只有那傻的,才会说出来——
“如果当初是楚云姐嫁给大佬就好了。”傻仔大鱼开口感叹。
“说什么呢!等会儿阿嫂到了,听见了再闹起来。这么重要的日子,你安分点!”四眼斥道。
“她安分点才是......”大鱼仔小声杠了句四眼,却也没再多说。
四眼在廖氏七狼里按年纪排行老二,他跟廖家屿时间最久,但在公司并无实职,平日看着像是个游手好闲的,但坊间传闻,这位开了【天眼】,能探人前尘,卜人往事。
所以廖家屿极信任他,其他几个廖家兄弟也都听他的。
“来了!”
众人转头,只见一辆黑车停在门外,而后,众人期待已久的那位终于出场了。
只见周月盈缓缓下车,神情肃穆却难掩绝色,波发红唇,不让最热影星,周身仿佛自带光圈,美的纯粹客观,抓尽所有菲林。
围在门口的记者立刻举起镜头,不要命地按动快门。而刚刚还觉得吴楚云和廖家屿般配的人,此刻都不觉想若自己是廖家屿,也会选周月盈。
后头廖家几个兄弟几人脸上也闪过惊诧,倒不是因为周月盈,而是因为发现周月盈是跟老三【龙虾】一道过来的。
【龙虾】对众兄弟摇摇头,表示等会儿再解释。
【龙虾】这名字有点俗气,像是铜锣湾哪个胸口纹了左青龙右白虎的兄弟,但此人最爱靓,紧跟荷里活风潮,出现在人前永远是西装革履,头发的一丝不苟,一副绅士派头。
此刻,他伸出手臂递给周月盈,示意阿嫂可以搭着他一路前行。
龙虾这么做是想给外人看,他们廖家还很团结友爱,也是破除周月盈不受他们欢迎的谣言。但周月盈却并不理他,只微微低头,踩着高跟鞋,自顾自往里走。
龙虾一愣,放下手臂,想起一个钟前在大佬屋内所见,他眸中一片凝重。
在龙虾原定的计划里,小弟们会按时送周月盈来殡仪馆,并没有他的事。但是昨晚周月盈作妖要酒,让龙虾又多了层担心。
他怕周月盈葬礼都不参加直接跑路!
于是龙虾决定打这位阿嫂一个措手不及,他亲自去接人,或者说压人。
没想到周月盈还没见着呢,到了小屋,龙虾先看见自己安排照顾周月盈的两个小弟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龙虾背部一紧,掏出抢缓缓往卧室走,不料刚拐了个弯,就被人从后用枪抵住了腰。
“举起手!”
龙虾听到熟悉的声音,心中惊诧无比,但还是听从对方的话,扔枪,举手,转身。
果然是他的新晋阿嫂,周月盈。
“阿嫂,是我龙虾。”龙虾双手过头,试探地靠近周月盈。
周月盈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要装的强硬,用枪头指指龙虾,说:
“你别动!”
龙虾听话地立刻停下,但嘴上不歇,担心道:“这里是怎么回事?他们对阿嫂不恭敬?还是......有人要杀阿嫂?”
对面周月盈听了龙虾的话,表情极其古怪,嘴唇蠕动但又不像要跟他说话。
足足过了一分钟,周月盈只举枪对着他,而龙虾一边观察一边想策略:周月盈拿枪姿势很不标准,显然是用枪新手,且她瞄准的是自己腹部偏下,并没有要杀人的决心。
他有一定把握在不伤到任何人的前提下拿到周月盈的枪。
就在龙虾行动前两秒,周月盈放下了枪,龙虾心里也松了口气——
一定把握,不是百分百分把握,今天这个日子要是伤了周月盈,廖家的面子可不会好看。
对面周月盈放下枪后没有回答龙虾的问题,只警惕地看了他两眼,然后就匆匆往外走,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而后前往殡仪馆一路,无论龙虾如何试探,周月盈都不再多说。
他只能自己琢磨,那两个小弟再怎么也不至于惹周月盈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对他们动枪,那么动手的肯定是第四个人。
这个人是来杀周月盈的?
是谁这么大胆,周月盈再怎么也是他廖家的人,大佬头七还没过,哪个不要命的敢对阿嫂对手。
又是为了什么?周月盈又是怎么逃过的?杀手又在哪里?受伤跑了,还是死了?
当然,还有个可能不能被排除,那就是这第四个人和周月盈做了什么,被那两个小弟看到,所以被他们杀人灭口。
龙虾和其他人一样,也认为周月盈是个美丽蠢货,而今天,这个美丽蠢货,给他带来了一点意外。
怀揣诸多疑问,整个葬礼,龙虾的注意力放在了周月盈身上,见她毫不犹豫坐在左边第一位,心下一愣。
七一年港岛才废除延续自大清的一夫多妻制,但对此前已经娶进门的妻妾不予追究。因此这时,不少港岛富豪家里仍旧有三妻四妾。
因着废除时间实在不长,廖家屿又是标准的大佬,很多人默认他在周月盈后,还会有好几个老婆。
而周月盈被很多人认为只是个“小的”,“玩玩的”,至少不会是廖家屿的正妻。
吴楚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将廖家莹放在左一,也是最尊贵,和逝者最亲近的位置。她本来想顺势坐在左二的位置,照顾廖家莹,左三给周月盈,如果周月盈要闹,她就把自己的位置给她。
谁知,这女人一来就抢了首位!
众人心下各有想法,周月盈也察觉到其他人都在偷偷瞥自己,却没多想,只以为自己来迟了被盯。
若说这灵堂里最喜欢自己的,怕还是棺材里那位。
周月盈看着挂在灵堂正中,被白玫瑰花包围的廖家屿的遗像,心下一晒。
得,老公死了,老公的亲朋好友讨厌自己,还有人要杀自己。
但以上,目前,都不是首要问题。
首要问题是,她出现了幻觉!
有人在她脑子里说话!
也许不是幻觉,是鬼?
【宿主,说十五遍了,我是系统。】
【啊啊啊啊,又来了!】
就是这个声音!就是这个声音告诉她哪里有枪,告诉她杀手的位置,又教他如何扣动扳机!
现在,他又教自己该怎么在一个葬礼上做一个好寡妇。
比如,坐在左边第一位。
周月盈稀里糊涂跟着脑子里那个自称【吃瓜系统】的声音,走完了葬礼流程,直到坐在殡膳的餐桌,脑子才稍稍静下来。
葬礼后的殡膳办在了鸿星酒楼,虽然包了场,但人只请了两桌。
周月盈和廖家屿的几个家人一桌,七匹狼中的五个坐一桌,另两个都在海外,今天并未到场。
也有说,是其他人不让他们回来。
菜上来,众人闲聊着,周月盈和谁都不熟,才有精神和脑子里的【系统】讲道理。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你不相信也已经相信了,至少到目前为止,我没有害你?】
【龙虾来了后,你为什么要我扔掉枪?】
【那时候已经安全了。】
【没准就是他派的杀手呢?!】
周月盈随嘴一怼,但说完后,越想越觉得自己说中了真相!
【你知不知道,杀人者事后会回到案发现场!】
【......宿主,你荷里活片子看多了。】
周月盈想说荷里活不演这种片子,但系统声音里透露出的疲惫无奈,让她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宿主,我再和你说一遍,我是无所不能的吃瓜系统,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只要你完成我教给你的任务,我就能告诉你一些没人知道的小秘密,有了这些秘密......】
系统说着给周月盈展示了一张图表,还说什么“大富大贵”,“一统江湖”,但半天都没有听到周月盈的回应。
【宿主?宿主?你还在吗?】
【闭嘴吧你!还大富大贵!我也要有命啊!我听你的今天瞎折腾,明天就要下去跟廖家屿那个死鬼做一对鬼夫妻吗!】
【你只要听我的就不会死的。】
【我听你个大头鬼,我.......】
“食饭嗰阵将帽摘落嚟!”
耳边传入一阵嘟囔,周月盈粤语不好,何况此时她正跟脑子里的东西吵架,根本没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
“说你啊北姑!”
周月盈抬眼去看,见身侧一个老头子正瞪着自己,她隐约记得这老头子是廖家屿的一个什么姑父?
“嗯?”
“没规矩的东西!”
那老头子脸气的涨红,食指指着周月盈的脸,张嘴都是难听话。
周月盈莫名其妙,她不懂,但也知道自己被骂了。她本就不聪明,这时候更不敢开口。
众人看到这边不对劲,龙虾并最稳重的老五赶忙过来安抚老头,大小鱼并四眼仔在不远处观察情况,吴楚云也起身来劝。
“阿爷,怎么这么大的气?吃的不满意?我让人给您换碗仔翅来?”
老头子见人都来哄自己,更硬气了,直说周月盈多么不孝顺,不尊重自己,自己同他说话,她都不理。
更何况,他只是让她摘下帽子。
“哪有吃饭还戴着帽子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老头气哼哼的一挥手,状似无意地将周月盈的帽子打落在地。
黑色宽沿帽先是落在椅子上,然后一个翻转,掉落在地。
里朝上,所有人都看见那一帽子亮闪闪,黄澄澄的的小金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