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局
婉豫讶然抬头,笑道:“竟还有这样的缘分。”
“镇国张氏与北雍血脉相连,世代侍奉皇族,若是放到寻常人家,我们也算世交。”萧冕道。
张婉豫与张谨豫均笑了起来。
穿过长长的廊桥,便到了湖心小岛,咸清堂坐落其间。
咸清堂四周都是水,杜绝了人来人往,是张氏议事的地方。
三人落座后,宫中内官为三人奉上茶水,便退了出去。
萧冕道:“此次掌家继任,实在是解了孤燃眉之急。想必你们也听到了一些风声,父皇今冬身子不适,着实到了危急关头。”
雍皇的身体状况乃是机密,纵使张氏已经听到了风声,张婉豫和张谨豫也均作出震惊的样子。
张谨豫道:“怎会如此!六月臣离开上京的时候,曾特意前去拜别陛下,当时陛下的精神尚可,怎会这般突然?”
“不过是强撑着罢了。”萧冕道,“当时正值温宿之战,南楚又在一旁虎视眈眈,父皇怎敢倒下。”
张谨豫叹了口气。
张婉豫恨意涌上心头。
六月。
六月温宿城中尚有十万民众,如今只剩累累白骨。
“孤唤你二人前来,是有两件事与卿商议。”萧冕道。
张婉豫和张谨豫揖道:“殿下请讲。”
“一则是父皇垂危,先前孤派往关外寻药的轻骑传来消息,言道在荒原以西雪国之地寻得神药,可助父皇度过难关。”萧冕不虞道,“神药珍稀,引来不少歹徒觊觎,轻骑雇佣了一队镖客才勉强抵御。”
张谨豫与太子幼年相识,自是猜到了他的意思。
“臣愿率众前往接应。”张谨豫道。
萧冕道:“行事需万分小心,以保住神药为第一要务。”
张谨豫躬身道:“是!”
萧冕又道:“二则是南楚送来国书,想要与我朝联姻,父皇已准许了。”
雍皇已垂暮,联姻自是与太子结缘,张谨豫深知妹妹自幼痴恋太子,不由得心沉了下去。
张谨豫道:“南楚与我朝交战近百年,怎会突然想要联姻。”
“南楚强盛数百年,楚皇亦极为倨傲,如今他年老垂暮,只怕更是刚愎自用。”张婉豫道,“我猜这联姻并不是楚皇提出来的。”
萧冕与张谨豫不禁同时注视着张婉豫。
这位初来乍到的年轻女子,竟这般洞悉天下局势。
张婉豫含笑道:“怎么,我猜的不对?”
萧冕道:“对极了,只是没想到掌家如此精通局势。”
“不过是跟着爹爹听了几句罢了。”张婉豫道。
“确实如此。”萧冕道,“楚皇膝下只有七八个公主,数月前见一位老臣年过七十仍得一子,比起这位老臣,他还年轻着几岁,顿时便斗志昂扬,将朝政交给了大公主芈江疑,一心生儿子去了。”
萧冕身为北雍的太子,说起南楚皇室的逸闻来,甚至好笑。
张婉豫没忍住笑了起来,连带着两个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张婉豫一笑似是阳春三月的风入了即将消融的河,神采飞扬。
别说萧冕,便是张谨豫也是第一次见她这样开怀笑。
“想必联姻是这位监国公主提出来的。”张谨豫道。
“正是。”萧冕道。
张婉豫道:“南楚沉疴积弊深重,镇国魏氏虎视眈眈,更有宦官弄权外戚横行,再加上如今楚皇胡乱行事,想必内乱一触即发,联姻必然是不得已而为之。”
张婉豫对朝政的敏锐度让萧冕与张谨豫心下暗惊。
萧冕不再剖析,反道:“此话怎讲?”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张婉豫道,“江疑公主身为女子,却不得不行此下策,定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北雍强盛,从无联姻,萧冕倒是见过几位属国上供的宫妃,确实过得凄惨。
南楚与北雍对立数百年,前来联姻的女子处境只会更加艰辛。
“既是与我朝联姻,宗室女甚至庶公主都不足以表达诚意。“张婉豫道,“我猜前来联姻的必是江疑公主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凌黛公主。”
萧冕的眼神肯定了张婉豫的猜测。
张谨豫惊道:“这……”
换位思考,若是让他将宛晴或者婉淑送到仇人家去,定然心如刀绞,更何况江疑公主一介女流。
“假以时日,这位江疑公主必成强敌。”萧冕道。
前来的是南楚的嫡幼公主,整个北雍,只有太子堪配。
张谨豫道:“那这位公主到了上京该如何安置?”
“父皇身体不适,暂不宜接见南楚公主,以免走漏消息,让南楚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萧冕含笑看向婉豫,“婉豫与公主同是女儿身,不如暂且收留公主几日?”
镇国公府品级超然,守卫森严,比之皇宫丝毫不逊色,将公主放在此处,既不算怠慢了公主,又保证了公主的安危,还能时刻监视南楚来的人。
可谓一举三得。
张婉豫颔首道:“是。”
北雍与南楚都到了皇权更迭的时候,局势愈发波谲云诡。
萧冕道:“还好有你二人做孤的左膀右臂。”
二人一起俯身道:“殿下言重了。”
萧冕正色道:“今晨已收到宫中隼卫急报,父皇册封张婉豫为镇国公,张谨豫为辅国大将军,旨意已在路上了,不日将达。”
张婉豫与张谨豫跪谢道:“谢陛下圣恩!”
萧冕道:“孤尚有要事,即刻便启程返京,所托之事,有劳二位。”
张婉豫躬身道:“待处理好家事后,臣即刻上京赴任,必在南楚使臣之前抵达上京。”
张谨豫道:“臣即刻出发,前往关外。”
萧冕起身道:“等二位的好消息。”
三人出了咸清堂,萧冕的亲兵已在外面候着了,黑龙旗沿湖摇曳着。
内官为萧冕披上玄色大氅。
云泾虽冬日水不结冰,却十分湿冷,等会儿萧冕等人骑马回京,更是冷风刺骨。
张婉豫与张谨豫送至大门外,躬身行礼。
萧冕翻身上马,一手持缰绳,一手捏着马鞭,他道:“张婉豫,孤在上京等你。”
张婉豫笑道:“必不让殿下久等。”
萧冕扬鞭,一骑当先离开了云泾。
待人走远了,张婉豫与张谨豫一同回去,路上闲聊了几句。
张婉豫道:“我本打算设家宴团聚一番,堂兄却突然有了这急差。”
张谨豫被张婉豫一句堂兄叫的飘飘然。
他虽有三个妹妹,但是婉淑极为守礼,婉茵尚是小童,宛晴嫌他不懂诗词歌赋,不懂胭脂水粉,素来不愿与他闲聊。
不像婉豫,虽只回来两日,却与他同朝为官,知他解他,还会叫他堂兄!
张谨豫愧疚道:“辜负妹妹好意了!”
婉豫笑道:“不妨事,等堂兄差事了结,我们在上京再聚。”
张谨豫亦笑了。
张谨豫如同他名字里的这个谨字一般,虽是修道武人,却克己复礼,神态中更透露着几分少年人的青涩。
明明应当是最强硬的对手,却如此纯然。
婉豫心下有些不好受,道:“我先回去了。”
张谨豫躬身道:“掌家,我去了。”
张婉豫道:“路上小心。”
回来得路上银粟还在说张谨豫傻。
张婉豫笑道:“张家既然能生出爹爹这样的人,也许便有这样的好风水,再生一个张谨豫。”
刚进听风院,景书便迎了出来:“掌家回来了。”
张婉豫眼见着静止的院子中女奴们忽然便动了起来,各司其职,流水一般的膳食端进了堂屋。
景书道:“奴已安排好了诸位管事申时在咸清堂禀告庶务,此刻时辰尚早,掌家用过午膳尚可休憩片刻。”
“有劳。”张婉豫道。
闻香带人奉上清水,张婉豫洗了手,赶紧带着银粟和哑巴上桌吃饭去了。
天大地大,填饱肚子才是最要紧的。
银粟今日已不对着美食垂泪了,她就是要吃北雍人的饭,砸北雍人的锅!
因婉豫对家中庶务不熟,便由景书给她在饭桌旁紧急禀告。
“家主统管修道,禁地亦由家主辖制,执法、执礼二位长老寻常便住在禁地中。”景书加重了语气道,“掌家统管族中庶务,分航运、矿产、田产、商铺、族学等。”
“这些产业都是族中的?”张婉豫问道。
景书道:“旁支分家时只能得一部分田产,航运、矿产、商铺、族学和大部分田产均是嫡支名下的产业。”
怪不得张坤能舍了那样出色的儿子。
“叔父过世后,族中产业暂由张坤主管?”张婉豫问道。
景书道:“各项产业均有相应的管事,张坤管事原只管着航运和矿产,如今是暂时统辖,产业实际上仍旧由各位管事执掌。”
“那剩下产业的管事又是谁?”张婉豫问道。
景书回禀道:“族中田产由张思主管,此人是执法长老的亲孙,为人方正,与执法长老一脉相传。”
“商铺的管事由前掌家亲自指派,唤作明月天衣。”景书顿住。
果然张婉豫听了这个名字便好奇道:“怎会叫这样的名字?”
“传言此人初次见前掌家是在云门寺,两人一见如故,引为知己。那夜荷花十里,清风鉴水,明月天衣,他便给自己改了这个名字。”景书道。
“倒有几分疯劲。”张婉豫笑道。
“族学由族中大儒张以观掌管,只是近年来老先生年纪大了,只专心授业,将打理的庶务交给了儿子张雪案。”景书道。
说了这么久,张婉豫饭都吃完了,她喝了一口清茶,指尖在茶杯上轻轻打旋儿。
“既然是嫡支的产业,堂兄领了要务不在家中,你去栖鹤堂禀告一声,请婉淑姑娘申时到咸清堂议事。”张婉豫眼角含着笑。
“二姑娘?”景书疑道,“二姑娘素来谨遵闺训,侍奉双亲,从不涉足栖鹤堂外的事。”
“景书,你在教我做事?”张婉豫轻笑着反问。
景书霎时便跪了下去,浑身伏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