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历练
“滴答，滴答。”
幽静的山洞里悄无声息，唯有头顶钟乳石上的水滴保持频率不断落下，微弱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山洞里，一下又一下，如同鬼魅的低语。
沈昭寒从假寐中睁开眼，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耳畔传来弟子们熟睡时均匀的呼吸声，她稍稍安下心来。
翻身坐起后，她又在心里将仙盟问候了一遍。
不久前仙盟决定组织一场历练，让众门派选取最有实力的五个弟子，送往无数穷凶极恶杀人如麻的妖兽居住的万妖山谷。经历五天的历练后，猎杀妖兽最多的门派将获得一件高阶法器。
天下大派云隐宗特地挑选了几位门派里的佼佼者，再由霜月堂的堂主沈昭寒带队护送，保证弟子们的安全。
冰灵根的沈昭寒在修炼一事上资质奇佳，不过四百岁就已飞升成仙，而后的三百年里又再度飞升为神。如今的她已是修仙界的一段传奇，被云隐宗奉为第一堂主，地位形同副掌门。
这会儿正是第一夜，沈昭寒从山洞里走出来，独自一人在洞外布下严密的结界后，随便找了块能坐的石头守在外面。
身为上神，她并不需要多少睡眠，往往小憩片刻就足以精神好几天。
这会儿已经是后半夜了，盛夏的晚风夹杂着些许凉意，拂过沈昭寒的脸，吹乱了几缕落在耳畔的发丝。
她抬起头望向夜空，山中浓重的雾气散去不少，漫天的繁星如摘去了面纱，流光闪烁，煞是好看。
沈昭寒忽然觉得有些茫然，回到凡间的这二百多年里，她失去的那些记忆没有丝毫的恢复。
脑海中关于飞升后那三百年的时光，犹如被人挖去的空洞，那大段大段的空白让她心中有些慌乱。记忆里只有些无关紧要的片段，她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些十分重要的东西，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魔族的邪术真是高深......沈昭寒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放弃回忆。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毒辣的日光透过层叠的雾气，朦胧地落在山间。山谷里的雾确实因此小了一些，但依旧影响视物。
沈昭寒走在前面，替几名弟子开路。毕竟山中凶险，没人知道这里面会不会有吃人的上古凶兽。
她正这么想着，忽然看到迷蒙的山雾后面，隐隐约约露出来一只神犼。
额角的青筋跳了两跳，让沈昭寒恨不得离开万妖谷后，先将提议举办此次历练的那几位揍一顿。
神犼其兽凶残异常，爪牙锋利甚至超过大多数修者手中的剑刃，顷刻间就能穿透人骨，如划开一张轻薄的白纸般容易。
不过比起山里其他的上古凶兽，对付眼前这只神犼要简单地多。弟子们五人合力，倒也能拿下这妖兽。
沈昭寒从灵囊中掏出护身符分给五人，还不等她开口告诉他们神犼的弱点，有个急功近利的白衣弟子就已经提剑冲了上去。
这神犼合力对付可以，但若要一人猛冲，那可就是在找死。沈昭寒记得这名不要命的弟子，是琉璃堂凌泉座下的尹怀仁。
原本还在舔舐皮毛的神犼瞬间被尹怀仁吸引，它抬腿躲开他的剑，扬起脖子嘶吼一声，提起硕大的妖爪朝底下渺小如豆的尹怀仁拍了下去。
尹怀仁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的逞能会让神犼发怒，身法并不精进的他只能狼狈逃窜，还不忘大喊：“沈堂主救我！”
话音刚落，其余四人只见眼前流光迸现。紧接着，沈昭寒便一手握着佩剑寒潇，一手运转灵力，朝神犼和尹怀仁飞了过去。
亮眼的蓝光从沈昭寒的指尖飞出，伴着寒潇嗡然的剑音，化作冰刺插//入神犼的肩膀。
巨兽因疼痛发出嘶吼，瞬间转移目标。金色的双瞳因充血而变得通红，比地狱里的鬼魅还要吓人。
神犼在泥土中磨了磨锋利的前爪，下一秒，它张开血盆大口，朝沈昭寒撞来。霎那间地动山摇，周围耸入云天的大树被震落了漫天的树叶，如鹅毛大雪般铺天盖地地倾洒下来。
发怒的凶兽不再适合交给弟子们处理，趁着神犼还没过来的空隙，沈昭寒分神在五位弟子面前设下结界，以免他们受伤。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神犼和它的大掌疾驰而至。沈昭寒迅速闪身躲过它拍下来的右掌，同时绕到神犼身侧，手腕翻飞，提剑刺入它的后腿中。
她调转灵力运送到手中的剑上，寒潇在一瞬银辉流转，夺目耀眼。下一刻，沈昭寒拔出神犼后腿上的剑，沿着它的小腹一路滑动。
霎时殷红的鲜血迸出，溅落在沈昭寒浅蓝的衣裳上。有些飞到半空的血液没有这么听话，而是如大雨滂沱般，滴落在沈昭寒白净的脸上。浓烈的血腥味不由分说地钻入鼻尖，让她几欲作呕。
垂死挣扎的妖兽再次嘶吼，震耳欲聋。让沈昭寒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被人用重锤狠狠砸了两下。
她口中快速念了一遍清心诀以稳住心神。趁着神犼因疼痛而没有动弹的时候，沈昭寒收回剑，左手指尖翻飞掐诀，浅淡的蓝色微光顺着她莹白的手指飞向神犼。
紧接着，地面上忽然有数道冰锥破土而出，在接触到神犼皮毛的一瞬化作荆棘，牢牢刺入它的血肉，将它困在原地，徒劳挣扎。
沈昭寒想借此机会，给这庞然大物致命一击。
她调动起全身的灵力，再将其集中在寒潇剑上。裴望等人都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她，等着神犼成为他们的战利品。
可下一瞬，沈昭寒的动作却忽然顿住了。
此刻，她体内的灵力运转停滞，竟不能调动起一丝一毫。
手中原本流光婉转的寒潇也在瞬间失去光彩，变成了一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铁剑。
怎么会这样！沈昭寒来不及细想，神犼已经挣脱荆棘，用尽全身力气朝她飞奔。
凭借着轻巧的身法，沈昭寒一连躲过了好几次妖兽的利爪，可当她再探灵海时，那里依旧灵力充沛，但不能为她所用。
有人在害她！
这个想法跃入脑海时，沈昭寒正分神从灵囊中掏出一颗黑色的药丸，抬手利落送入口中。
紧接着，她再度强行调用灵力，这次的情况要好上一些，至少十分之一的灵力能够在体内运转。
够用了。沈昭寒提起寒潇，足尖轻点地面，如飞燕般轻盈跃起，落在神犼的背上。
像野性难训的马一样，神犼疯狂扭动身躯，想把沈昭寒从自己身上甩下来。
但她没有给它这个机会。
被困在结界里的五人只看见一道足以媲美日光的耀眼白光从神犼背上直冲天际，下一刻，小山般的巨兽摇晃了两下，像落石一样重重砸在地上，扬起一片呛人的灰尘。
沈昭寒拔出插在粗糙血肉里的寒潇，轻巧地跳下，落地。
比起发怒的神犼，这一刻面无表情的沈昭寒，倒是更让弟子们害怕。
浓稠的血液顺着她冷若冰霜的脸颊滑落，滴在脚下的泥土上，砸开一朵血色的花。
尹怀仁更是被吓得不敢动弹，要不是沈昭寒的徒弟裴望和另一名弟子扶着他，恐怕他早已双膝着地了。
“贸然行动，罚。”沈昭寒抬手解开结界。
裴望贴心地递上手帕：“师父，擦一擦吧。这是徒儿洗干净的。”
沈昭寒接过了手帕却没有用，而是左手掐了个洗涤术，紧接着似月色般温柔的银光笼罩了她全身，将她身上的血迹清洗得一干二净。
“先回去。”撂下这句话，沈昭寒便带头按原路返回。众人跟在她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裴望看着她的背影，目光落在了沈昭寒的裙角上。白色的绫罗上还有一抹淡淡的血痕，被主人忽视，因此没有洗掉，像一朵秾艳的蛊惑人心的花。
山洞里，布好防御的结界后，沈昭寒独自坐进洞穴深处，将自己与弟子们分开，盘腿打坐。
此时灵力在体内运转已无碍，沈昭寒简单调息后，打开自己身前的禁制走了出去。
外面靠着石壁休息的几个弟子一见到她出来，纷纷起身看向她。
“都坐下休息吧。”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也听不出情绪。即使是已经和她相处了二十年的裴望，也依旧无法通过言语揣摩出沈昭寒的心思。
他盯着师父无甚表情的脸，似乎想探寻一下她现在的心情。可最终无功而返，只能依言，继续靠着石壁坐回去休息。
其余几名弟子其实没有多累，大多是因为受到了惊吓而觉得有些乏力。这会儿缓过劲来了，一个个倒都面色红润，似乎还在等沈昭寒带他们出去继续历练。
唯独尹怀仁缩在角落里，似乎很畏惧她。
沈昭寒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光是这一举动，就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沈堂主，对，对不起......”他的声音细弱蚊蝇，整个人因愧疚而红成一团，脸上的表情都快看不清了。
会是他动的手吗？沈昭寒对于自己的判断有些怀疑，眼前这名弟子，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深的心机和那么高明的手段。
但人不可貌相，沈昭寒还不能随便下结论。至少现在，她没办法证实自己的猜测，只能先安抚好这名受惊的弟子。
于是她尽量放缓语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亲切一些：“无事，惩处之事等回到宗门再说。眼下你不必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只需记得日后万不可再无令而动了。”
尹怀仁的表情看起来没有好多少，显然，沈昭寒刻意放平和的语气没有多大的效果。但她不可能为了安抚一名弟子，就让所有人白白浪费一天。
片刻后，沈昭寒便带着他们再次离开了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