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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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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半月不是脸皮薄的人:“你说我想得太早?”

“我收回。”余奥看姜半月神气活现。

看她神气活现,他自己也会有生命力。

“不是我想得太早,”姜半月昂首阔步:“是你想得太美!”

这个,余奥不否认。

人生够不堪入目的了,想,他还不能想得美吗?

无论如何,姜半月和余奥共度了一段因为黑暗,所以有光的时光。

直到又一个周末,余奥给姜半月打电话,说有事,补习暂停一次,姜半月一个人去了麦当劳自习。

一月份,天黑得早。

姜半月做了两套数学卷子,头昏脑胀地走出麦当劳时,路灯都亮了。

去公车站的途中,她用余光看到小巷中闪过一道人影,转头去看,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她才一迈步,余光中又有一道人影反方向闪过,转头再去看,又是空荡荡。姜半月心说做题做走火入魔了吗?两个人相向而行,已知速度,已知距离,求时间?

可这是小学的题啊!不符合她初中生的身份啊……

这时,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一个人影倒退了回来。

不是两个人相向而行。

是一个人,从东跑到西,前有堵截,反方向地从西跑到东,后有追兵,腹背受敌,倒退到中间。

“周淡然?”姜半月看不真切,天太黑了。

下一秒,人影模模糊糊地被拖走,消失在了姜半月的视线中。

“来人啊!”姜半月大喊,“来人啊!报警!”

她是个果敢的人,在小事上不显山,不露水,遇大事不会袖手旁观。她求助于来来往往的行人的同时,冲进了小巷。不管被拖走的人是不是周淡然,她都会这么做。

还真是周淡然。

几个高中生将周淡然逼到角落,周淡然滑坐到地上,从包围她的一条条腿的缝隙中看到姜半月:“救救我……”

高中生们回过头,看到瘦小的姜半月,其中一个女生鄙夷地问周淡然:“你让她救你?”

其中一个男生跟着一唱一和:“她是来救你,还是来买一赠一的?”

其余人都在笑。

另一个女生调侃男生:“这么懂买一赠一?你妈够会过的,不愧是野鸡变凤凰。”

其余人笑得更大声了。

这给了姜半月观察的时间。看他们的穿着,都是有钱有势人家的孩子。但有钱有势,也有一般和非常之分。第二个开口的女生,属于非常的。被她调侃的男生,属于一般的。他的母亲可能是麻雀变凤凰,也可能是小三上位,麻雀加小三上位,等于野鸡变凤凰。

男生铁青了脸,却不得不跟着笑。

姜半月回头,看没有人跟上来。她能猜到“行人们”是怎么想的,有人不想惹火烧身,也有人觉得是恶作剧。

这一条小巷过去是卖文房四宝,店铺早都迁走了,只剩下几个破败的牌匾,都是叫什么阁、什么斋、什么堂,雅致得不得了,和正在这里的人,和正在这里发生的事矛盾得不得了。

姜半月偷偷掏出手机,想报警。

被一个男生夺下,摔在地上,狠狠跺了几脚。

他问姜半月:“你觉得我们怕你报警吗?”

“你们不怕吗?”姜半月指了一下她被毁掉的手机。

“我们只是讨厌不专心的人。”他凑向姜半月,“大家都在做游戏,你玩手机?”

姜半月没退缩。

她不是不怕。

她怕,但她知道怕没有用,看哭作一个泪人儿的周淡然就知道了。

男生回头,对他的同伴们评价姜半月:“长得不错呢!”

姜半月看到斜上方的摄像头:“真不怕吗?”

男生吊儿郎当地向摄像头走去,仰头,做了个鬼脸,竖了根中指,再回头问姜半月:“你说呢?”

是,姜半月是可以装镇定,但装镇定没有用,总不能就这么耗着,看谁耗得过谁?

姜半月看周淡然,是问她来龙去脉。

周淡然的双马尾上绑着粉色波点的蝴蝶结,从杏黄色皮鞋和白色羽绒服中间露出的长筒袜也是粉色波点的,该是被保护在玻璃罩里的洋娃娃,这会儿一身泥污。

“他骗我……”周淡然哭道。

“谁?谁骗你?”

“我男朋友……”

这下好了,高中生们的笑声震耳欲聋,七嘴八舌:男朋友?她说阿关是她男朋友?哈哈哈!笑死我了。还真是个洋娃娃,没脑子。没脑子,倒是有胆子,扫阿关的兴。

姜半月看了一圈,在场的人中似乎没有阿关,阿关的“地位”似乎比在场的人都高。

在他们妖魔鬼怪一样的笑声中,姜半月想起余奥,想起余家也算有钱有势了,先不论余智梁的为人,余奥的人品、教养和学识在天上,这几个妖魔鬼怪的在地下。

“阿关!”有人朝姜半月的身后挥手。

姜半月回头,看又来了两个他们的人,一个目空一切,是他们口中的阿关,另一个……是余奥。

是她说“在天上”的余奥。

余奥看到姜半月,和姜半月看到余奥一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默不作声,一来是词穷,二来不知道该不该让这群人渣知道姜半月是他的朋友。

阿关不耐烦:“还没搞定?”

一声金属的尖锐。

姜半月看其中一个男生亮出了折叠刀。

周淡然捂住脸:“不要,不要……”

所以,这是要划周淡然的脸。

“你们也太无法无天了!”姜半月装不了镇定了。

阿关这才看到姜半月:“这谁?”

又是七嘴八舌:见义勇为的。买一赠一的。我说你能不能别提买一赠一了?野鸡变凤凰这事儿还能不能翻篇了?阿关,你拿正眼看看她,比这洋娃娃耐看。

阿关要上前,被余奥用手臂挡住。

“干什么?”阿关问余奥。

“刀不长眼。”余奥这句话有两层意思。一层是让阿关小心被误伤,另一层是警告。只要阿关去看姜半月,余奥会把刀拿过来。

阿关接收到的是第一层意思,觉得余奥这马屁拍得刚刚好,也就给他个面子,没上前,催促拿刀的男生:“你行不行?不行换人。”

姜半月冲了上去。

她是见义勇为的人,不然,也不会站在这里。

但面前是明晃晃的刀……她见义勇为不代表舍己救人。

倘若不是余奥在这里,她未必会冲上去。

余奥为什么在这里?她不知道。

余奥为什么和阿关这样的人为伍?她不知道。

但已知的是,她为他连“平平淡淡才是真,安安稳稳才是福”的原则都不要了,已知的是,今天本该他给她补习,五分钟前本该他送她去公车站,和她一同见义勇为。

她对他太失望了。

姜半月的失望像一个巨大的铁球滚到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出口,一下下撞击着,冲破的同时,她对着刀和周淡然冲了上去。除了失望,还有另一股力量推着她。

她不能让周淡然出事。

如果周淡然不能安然无恙地走出这一条小巷,余奥就是帮凶。无论这群人渣怕不怕报警,怕不怕摄像头,是不是真能逍遥法外,她不能让余奥的人生有这样的劣迹。

说真的,姜半月没觉得疼。

刀划过她的右颈,她没觉得疼,只觉得一凉,然后血流出来,又热热的。

后来,一团乱。

周淡然的叫声像是防空警报。

动刀的男生是个“新手”,是在阿关的施压下贸贸然出手,目标是周淡然的脸。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划别人的脸了,只要不闹出人命,都是小事。但脖子不一样……

当血从姜半月的脖子冒出来时,一圈人齐刷刷地后退。

姜半月倒在了余奥的怀里。

“叫救护车!”余奥对阿关发话,“她死了,谁也救不了你!”

阿关又误会了余奥的意思。阿关以为余奥说的是闹出人命,即便是他父亲余大律师也会觉得棘手。但余奥的意思是,如果姜半月死了,他会让阿关和在场的每一个人血债血偿。

阿关叫了救护车。

再后来,姜半月没觉得自己生死一线间,反倒是王娴娴和余奥等候在抢救室外吓都要吓死了。

王娴娴一拳拳砸在余奥身上:“我不让她跟你玩儿,打多少年前,我就不让她跟你玩儿!不听,她就是不听!她多孝顺的孩子,就这件事跟我对着干!”

余奥不知道。

他不知道姜半月为了他,一直在和她最亲爱的妈妈对着干。

抢救室的门一开,姜半月大难不死。

周淡然等候在医院一个无人的角落,知道姜半月大难不死后,默念了无数遍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然后,去了洗手间,扔掉了粉色波点的蝴蝶结和长筒袜。

她生长在一个不富有,也不拮据的家庭,父母给她的爱不多,也不少,到了爱美、爱幻想的年龄,自然而然地爱美、爱幻想,误以为阿关的天罗地网是情网。

他说什么,她都信。

就算他左拥右抱,他说他为了“合群”不得不这么做,她都信。

她对阿关说过:“我们还小,不能那个,那个……要等到结婚以后。”

阿关说:“好。”

就这一个好字,周淡然觉得阿关是个君子。

这一天,她穿戴了他最爱的粉色波点,他原形毕露。他不是要和她“那个”,他说他对“那个”没兴趣。至于他的兴趣是什么,周淡然一年后才对姜半月启齿。

如今,崔秋让姜半月给周淡然和成松柏牵牵线,搭搭桥。

姜半月说周淡然是单身主义。

崔秋说这妹妹准是吃过恋爱的苦。

姜半月心说这妹妹吃的不是恋爱的苦,是恋爱的苍蝇。

傍晚,李子丰来了。

他的“丰收搬家”和“维康厚姆”的合作开展至今,一单没接着,他来找姜半月聊聊对策。李子丰提出降价,把利润再压一压。姜半月觉得问题不是出在定价上。

是“维康厚姆”把“丰收搬家”的广告打到客户眼前,客户不但不觉得便利,反倒觉得送上门的没好货,都说再看看,扭脸就去货比三家了。

“这不是有毛病吗?”李子丰话糙理不糙,“就是那个那个……被害妄想症!就是那句话,总有刁民想害朕。”

“被害妄想症也不是天生的,这个社会就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姜半月看看时间:“走,我请你吃炸酱面,边吃边说。”

一家酒香不怕巷子深的炸酱面馆,位于一栋商住两用楼的二楼,面积不大,一共就四张方桌,十六条长凳。只卖炸酱面。小碗十八,大碗二十五,手擀面、黄瓜丝,五花肉肉丁的炸酱,大蒜,没别的了。

面汤不要钱,随便喝。

“嗯……”李子丰尝了一口,就头也不抬地吸溜了半碗,“嗯!真香。”

“我有个思路,你听听。”姜半月就着一瓣大蒜细嚼慢咽,“就好比我说请你吃炸酱面,你瞧不上,但我问你是吃炸酱面,还是吃意大利面,你痛痛快快选了炸酱面。相比Yes or No,大家更倾向于做A或者B的选择。”

“姜经理,”李子丰懂了,“你这是要给我们‘丰收搬家’戴绿帽子啊?”

“我该不该说……你是真会打比方。”

“行,我们‘丰收搬家’是红花,你找个绿叶。”

“不行,找就找好的。”

李子丰噎了一口:“姜经理?”

“炸酱面和意大利面,都是好面,”姜半月把一碗面汤往李子丰手边推了推,“我不会让你在好吃的炸酱面和不好吃的炸酱面中间选,‘维康厚姆’也不会让客户在红花和绿叶中间选。”

“行!”李子丰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目前十个人,十个人选No。姜经理这么做,是为了十个人里,五个选A,五个选B,从零到五,也算是飞跃!”

姜半月用面汤和李子丰干杯:“你好好干,不止是五,六七八都有可能。”

“小半月,”李子丰欣欣然,“就算你是画大饼,我也认了。”

吃完饭,李子丰送姜半月回家。

在福临路路口的红灯前,李子丰的面包车右边是一辆黑色凯迪拉克。李子丰隔着坐在副驾驶位的姜半月看了又看:“这车可以,两百万。”

姜半月不懂车,只看了一眼:“好像是我老板的。”

那天……她在“维康厚姆”撞了头那天,余奥开的好像就是这么一辆车。

面包车和黑色凯迪拉克都贴了车膜,不开窗的话,谁也看不到谁。

“余老板?”李子丰手快,降下姜半月这一侧的车窗。

姜半月阻止:“别……”

来不及了。

李子丰这一辆面包车大问题没有,小毛病一堆,比如车窗一降就得降到底,以至于姜半月的侧脸完完全全地暴露在外了。

两秒钟后,余奥降下了驾驶位的车窗。

余奥不认识李子丰的车,在姜半月降下车窗后,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姜半月认识他的车。

“还真是余老板!”李子丰对余奥热情似火地挥挥手。

余奥的语气平平常常:“约会?”

不算调侃,更没有不悦。

不等姜半月回答,李子丰看红灯只剩下三秒,一连串道:“余老板对车友会有没有兴趣?我有个甲方爸爸也开凯迪拉克,没你这个贵,搞了个车友会,总让我给他拉人……”

被李子丰一打岔,姜半月的回答不重要了。她和李子丰是不是约会,全凭余奥去定性。

红灯变绿灯。

“余老板,”李子丰话没说完,“前面停一下?”

余奥没拒绝。

他没说OK,也没拒绝。

两辆车相继发动。

然后,李子丰收到余奥发来的一条微信:「我还有事,下次。」

他没有停车。

似乎“车友会”和姜半月,都不值得他停车……

回到家,姜半月打了个嗝,一股子蒜味。

王娴娴用手一扇:“哪有人约会还吃蒜的?”

“我和李子丰是聊工作。”

“边聊工作,边约会,两不误。”

姜半月避战:“我去洗澡。”

四十二度的洗澡水从头浇到脚,姜半月长舒一口气。专家建议洗澡水的温度不能太高,但她是多我行我素的一个人啊,不会把专家的建议放在心上。闭着眼,她想到李子丰,想到他多像她理想中的男朋友啊。

她理想中的另一半不是人上人,小富即安是最好,不见面不会觉得度日如年,见面有话说,有饭吃,大蒜是给炸酱面锦上添花的,她不用为了他退而求其次,他也不觉得不妥。

李子丰真是刚刚好。

想了李子丰一晚上,姜半月夜里做梦梦到的却不是他。

是余奥。

梦里的场景和现实中一样。福临路路口的红灯前,她坐在李子丰的车上,旁边是余奥的车。余奥问她和李子丰是不是去约会了。

现实中,她没来得及回答。

梦里,她将头探出车窗,对着余奥狠狠哈了一口气:“谁约会吃蒜啊?”

余奥被熏得落荒而逃。

姜半月惊醒。

可怕,有关余奥的梦,真是一次比一次可怕。

九月份,“维康厚姆”的营业额在图表上有了转折——从一路下滑,到小小地抬了头。罗方正说之前的聚餐,他没能来,今天给大家补上也算是庆功宴。

姜半月说之前的聚餐,老板也没能来,今天来不来?

“老板今天另有约。”

姜半月提议:“小龙虾?我们三个都爱吃,罗秘书你OK吗?”

“我没问题。”

“有一家臭豆腐口味的小龙虾,试试?”

完美,姜半月只觉得完美。余奥不来,就不用管他这个老板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不用像上次一样订了他爱吃的粤菜,还要被他放鸽子。

罗方正把姜半月的“窃喜”看了个真真切切。

关于老板和姜半月的关系,他知道对老板而言,不管是好,还是坏,姜半月是个独一无二的存在。反过来,对姜半月而言,老板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貌似还比不上一顿小龙虾?

牛。

他不得不说,这个在“维康厚姆”无功无过了两年的姜半月,是真的牛。

容市名气最大的一家小龙虾,足足三层楼,金碧辉煌,在周五的晚上座无虚席,排号排到两百多。姜半月一行四人拿了个十八号,除了罗方正,其余三个人都说十八十八,要发要发。

没辙,他们是在“维康厚姆”天天给发财树浇水、喂锦鲤,和对招财猫爱不释手的人。

小龙虾的口味有二十多种,臭豆腐口味一经推出,好评连连。

几个凉菜和啤酒先上桌。成松柏和罗方正都不是话多的人,姜半月在人前也不会太冒进,好在有崔秋,祝酒词一套一套的。主菜还没上,人手一瓶的啤酒见了底。

看见服务员端着一大盆红艳艳的小龙虾“混搭”黑黢黢的臭豆腐走来的同时,姜半月看见了余奥。

幻觉?

这就喝多了?

不应该啊,她不应该是这个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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