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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半月赶在王娴娴之前到了福临路路口,站在一根路灯下等着。
王娴娴一来,姜半月先下手为强:“怎么会有人偷油啊?这不是闹贼、闹鬼吧?这是闹耗子吧?查监控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啊?”
“咱家油没丢,是你张婶儿给我搁柜子里了。”王娴娴挽着姜半月往家走,“不过人家丢手表,丢皮带、皮鞋的,都是真的。”
“那你快跟大洋爸爸说一声,查监控重点查别人家,别在咱家厨房周围浪费时间。”姜半月嗔怪,“妈,你假情报真是害死人……”
“哪还有什么重点不重点的?我出来的时候听说,派出所小汪说是给大家伙查监控,结果上面一通电话,说不给大家伙看了,说查是一定会查的,小偷也一定抓到,让大家回去等消息。”
姜半月喜出望外:“真的?”
“你嚷嚷什么?”
“真的……太言而无信了!”姜半月自圆其说,“说好给看,又不给看了?那大家伙都在气头上,摩拳擦掌,谁甘心回去等消息啊?”
“也不能怪小汪,听说是有人给上面发了话。”
上面?姜半月不确定这个所谓的上面和余奥有没有关系,但至少,余奥和她出没于厨房的身影不会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了。
夜深时。
姜半月躺上床,发了一条朋友圈,四张灯光秀的照片,配上四个字:不虚此行。
旁人看了这四个字,只会觉得是一场精彩绝伦的灯光秀。至于余奥看了会不会觉得她阴阳怪气,随便他。只是她至今不知道他这个“大老板”有没有时间看“小老百姓”的朋友圈。
不多时,姜半月收到余奥的微信:「晚安。」
他没有问她查监控一事。他就是“上面”,“上面”就是他的概率,便又大了一点点。
姜半月:「我还不想睡。」
余奥:「这也是一种“闹”?」
姜半月:「睡不着。」
余奥:「数羊。」
姜半月:「十只羊。」
姜半月:「九只羊。」
姜半月:「八只羊。」
哪有人数羊是倒数的?余奥便知道姜半月这不是数羊,是给他的倒计时。等从十只羊倒数到一只羊,天晓得她会不会又对他痛下杀手?
余奥:「想聊什么?」
姜半月:「都行。」
余奥:「李子丰常去找你?」
姜半月:「以后不会了。」
余奥:「兰婧做什么工作?」
姜半月:「策展。」
姜半月:「你下一个问题是周淡然做什么工作吗?」
余奥:「是。」
姜半月:「你真的很不会跟女孩子聊天。」
余奥:「你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
姜半月:「我很会的。」
余奥:「你自己说了不算。」
二人一来一回的对话在姜半月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
姜半月:「我想你了。」
余奥:「这就是你说的“很会”?」
姜半月:「你来一个。」
余奥:「我也想你了。」
姜半月:「照抄?」
余奥:「稍等。」
姜半月以为余奥有事,可能是公事,也可能是……郝芝雯的事。她说她吃醋,不是假话。毕竟她对余奥的感情不是假的。她只是拎得清罢了,知道收益越大,风险越大的道理,始终选择低风险,低收益罢了。
她心中有一个“放任”的开关。
今晚打开“放任”的开关,她会想余奥让她稍等,会不会跟郝芝雯有关?郝芝雯给他打电话了?打电话都算好的,会不会去找他了?三更半夜,孤男寡女……
姜半月刚刚想到孤男寡女,还没想到干柴烈火、劈劈啪啪,余奥就回复了她。
一张照片。
一张他站在镜子前的照片。
幸好姜半月捂嘴捂得快,不然,要笑出声了。
姜半月:「?」
余奥:「不是说想我了?」
姜半月:「手机举得太高了,脸都挡住了。」
余奥:「你主要看脸吗?」
姜半月:「不然?」
余奥:「我以为你主要看身材。」
姜半月:「穿这么多给我看身材?」
照片上,他衬衫规规矩矩地穿在身上,扣子都不说多解一颗。
余奥:「下次。」
姜半月引用了她前面发的“你真的很不会跟女孩子聊天”:「这句我收回。」
姜半月:「你还是有一点点会的。」
余奥:「可以说晚安了吗?」
姜半月:「可以了。」
余奥:「晚安。」
姜半月一口气回复了三条,如下:
「要梦到我。」
「明天我要收到花。」
「今晚不准再给别人发微信。」
共计是两“要”,一“不准”。
姜半月没谈过恋爱,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没谈过恋爱,还没见过别人谈崩吗?她旁观者清,谈崩的往往是有一方做不到张弛有度。
她的目的既然是走向灭亡,倒不如为所欲为。
余奥:「好。」
这一夜,余奥还有没有给别人发微信,未知,有没有梦到姜半月,也未知。但翌日,姜半月在“维康厚姆”真真切切地收到了花。
一束素雅而明媚的小雏菊。
崔秋和成松柏都在。
“是李总吗?”崔秋以为是李子丰,“看着粗粗拉拉一个人,送的花倒是精致。”
姜半月说明:“不是李总,我和他之间不是送花的关系。”
花上别了一张卡片。
姜半月打开,上面只有一行字:选了最像你的花。
没有落款。
卡片上的香气散开,不是花香,是男士香水味。姜半月拿到鼻尖前,确定是余奥的男士香水味。所以这束小雏菊不是他差罗方正,罗方正差花店送来的。
它经了他的手,卡片还被他“别有用心”地沾了香水味。
至于为什么说小雏菊最像她……
“雏菊,”成松柏懂这个,“雏菊的花语是暗恋,深藏在心中的爱。”
崔秋的结论是:“暗恋姜经理的人!”
成松柏附和:“而且不是一天两天了,深藏,没有三五年不敢说深藏。”
姜半月的结论和他们二人截然不同。花,是余奥送给她的。但花语,不是余奥对她说的。余奥对她不是暗恋,余奥光明正大。不光明正大的人是她,遮遮掩掩的人是她,“暗恋”他的人是她。
真有他的。
送花给她,却借花语“控诉”她。
“老板来了,”崔秋眼尖,“快快快,别闲聊了。”
白色埃尔法停在“维康厚姆”门外,罗方正从驾驶位下车,打开后排的车门,余奥下车。崔秋为二人打开门,成松柏去泡茶,姜半月和他们保持一致,将花找了个角落放下,再恭恭敬敬来迎。
崔秋热络:“老板今天有时间过来?”
她对谁都热络,不是看人下菜碟的人。
余奥:“顺路。”
姜半月看门外的白色埃尔法。以她的观察,动用罗方正和这辆车,多半是远途。否则,余奥会自己开一辆黑色凯迪拉克。
余奥的目光并没有在姜半月的身上停留,看她和看崔秋、看成松柏,没什么两样。一张用于接待客户的圆桌,四把椅子,余奥走过去,坐下,成松柏上茶。余奥不是个摆架子的老板,但也不会硬生生和大家打成一片,他一个人坐着,其余四个人站着,空着三把椅子,合情合理。
“昨晚,大家在微信群里发给我的祝福,”余奥的态度不喜不怒,像是在说一件不好不坏的事,“罗秘书转达给我了。”
罗方正脸上难掩一丝丝“我被卖了”的尴尬。
转达?说好听了是转达。说不好听了不就是奸细吗?
他对姜半月抱歉地笑了笑:望群主手下留情……
崔秋和成松柏都是有眼力见的人,没接话,等余奥进一步的指示。
“昨晚的事,是误会。”余奥直截了当,“大家以后不要再提了。”
成松柏检讨:“是我鲁莽了。”
毕竟,是他把照片发进了微信群。
崔秋检讨:“我的错我的错!我乱带节奏了。”
姜半月向着崔秋和成松柏:“大家是好心。”
“这件事……”余奥缓了缓语速,给人恰到好处的压迫感,“到此为止。”
余奥说“顺路”的时候,姜半月就知道他胡说八道。哪有什么顺路?想来,跋山涉水也会来。不想来,绑他他也不会来。姜半月知道,他就是来看她。
这会儿看来,除了来看她,他也是来给崔秋和成松柏敲一敲警钟。他和郝芝雯的事,她小小一个经理捂不了崔秋和成松柏的嘴,只能由他这个大老板来封口。
算他周到。
姜半月领了他这个情。
“谁的花?”余奥漫不经心地把目光调向一束小雏菊盛放的角落。
罗方正也有一杯茶,才喝第一口,被呛得咳咳两声。身为秘书,他知道花是老板送的,但不知道老板是这么“爱演”的人。
姜半月乐于陪余奥演一演,稍稍一举手。
“是追求者,”余奥喝茶,“还是男朋友?”
姜半月一副脸皮薄的样子,求助地看了看了崔秋。
“不管是什么,”崔秋打圆场,“这小伙子眼光没得说!”
余奥看了看时间,倒没说要走。
“老板,有个合同,还请您过目一下。”姜半月走向经理室。
余奥不疾不徐地跟过去。
崔秋和成松柏“交头接耳”,说什么合同还得大老板过目?公司是不是要有什么大动作?
二人并不怀疑姜半月和余奥之间有“私情”。
罗方正总算能踏踏实实喝口茶了。看老板和姜半月这个趋势,尤其看老板装模作样的模样……他这个“维康厚姆”微信群的奸细做也就做了,说不定老板会给他记一功。
余奥跟着姜半月进了经理室后,没关门。
是姜半月给了他一个眼色,他才“乖乖”关上门。
“暗恋?”姜半月倚在办公桌上,“你说我暗恋你?”
“不是我说的,是你说的。”余奥走到姜半月面前,“你昨晚声情并茂,长篇大论,不就是说你暗恋我很年多?”
“倒也没有很年多……”
“昨晚睡得好吗?”
“不好。”姜半月伸手,够到余奥的手肘,把他再往前拽一拽,手顺着他的小臂,握住他的手。
“为什么?”
“不踏实。”
“为什么不踏实?”
“我下了一步险棋。”
“险吗?我昨晚不是说了,你的胜率是一半。”
“你说的是你也许会厌烦我,也许不会厌烦我,一半对一半。”
“有什么差别?”余奥默许姜半月手上的动作,“你的目的不就是让我厌烦你?”
“你厌烦我的概率是一半,但在这个概率下,我也许会解脱,也许会对你欲罢不能,算下来,我的胜率只有一半的一半。”姜半月手上的动作一直没停,从握住余奥的手,到往他的袖口里钻。
他穿着大衣和衬衫。
大衣还好说,不管贵不贵,袖口的宽度够她往里钻的。
衬衫就不一样了。她也不解袖扣,就愣一点一点往里磨。还得余奥自己解袖扣,给她的手放行。她指尖都磨出汗来了,发涩地扒住他的小臂。
“既然是一步险棋,”余奥问姜半月,“你要悔棋吗?”
他敢这么问,就是知道姜半月落子无悔。
看她不安分的手就知道了……
他好歹是个老板,经理室外还有一个秘书和两个员工在,她小小一个经理敢这么蹂躏他,悔棋?怎么悔棋?
果然,姜半月跳过了这个问题:“你要去哪?”
“机场。”
“接人,送人?出差?”
“出差。”
“海城?”
“米兰。”
“意大利,米兰?”
“嗯。”余奥能感觉出姜半月的指尖在他的袖子里顿了顿。
姜半月把手抽回来:“不带你这样的。”
“哪样?”
“我才要对你死缠烂打,你就跑了?”
“我不想跑。”
“非去不可?”
余奥整理了袖口:“嗯。”他也算任劳任怨了。姜半月要摸,他自己解。姜半月摸够了,他自己整理。
姜半月别开脸,摆摆手:“去去去。”
“我建议你把握最后……”余奥计算了一下时间,“两分钟,再死缠烂打一下。”
余奥话音未落,姜半月把他转了一百八十度,从背后抱住了他。“你昨晚睡得好吗?”她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特别好。”
“你不会不踏实?”
“特别踏实。”
“也没有想我想得睡不着?”
余奥只是用陈述的口吻:“习惯了。”
他太常想她了,想了太多太多年了,习惯了,要是一想她就睡不着,早就困死了。
姜半月松开余奥,右手食指一下下戳在他的背上:“我给你写两个字,就一次机会。”
然后,她在余奥的背上一笔一划,横平竖直,写完了,也不问他猜没猜出来,把他推向了门口:“不送。”
她没让他再转身,没让他再看看她,撵走。
余奥和罗方正离开,有崔秋和成松柏送一送也够排场了,姜半月没离开经理室。
稍后。
从不迟到早退的姜半月在工作时间,溜出去买了个花瓶,把余奥送她的花插上。
崔秋在直播的间歇向姜半月申请:“姜经理,我这背景太空了,你这花借我摆摆?”
“不借。”
“一片花瓣都不会少你。”
姜半月和颜悦色:“不借。”
舍不得。
距离余奥和罗方正离开过去了一个小时,姜半月估计余奥到了机场,但不会这么快起飞。她拍了一张花和花瓶的照片发过去,然后把手机端端正正地摆在面前,等余奥回复。
两分钟过去,余奥没有回复,手机一黑。
姜半月把手机往兜里一揣,该干嘛干嘛去了。崔秋把工作重心放在了直播上,接待客户的压力她得帮成松柏分一分,还有个广告要续约,有个纠纷要处理,有个老客户的孙女的百岁酒要去包个红包。老客户靠什么维持?不就靠这个维持?
一天忙下来,姜半月在下班前的十分钟回到经理室,打开她和余奥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她发给他的照片。
手边是一杯凉透了的奶茶,中午买的,没来得及喝。
姜半月猛嘬了两口,再攥一攥十指,发动了对余奥的“猛攻”。
「不回?」
「不报备?」
「知道什么是报备吗?到机场,要说我到机场了。起飞,要说我起飞了。落地,要说我落地了。」
「我查了,这个时间飞米兰的航班没有意外,你不要给我编这样那样的意外,找这样那样的借口。」
「我也查了,航班提供上网服务,你们做老板的十几个小时不上网,会不会错过十几个亿的买卖?」
接着,姜半月拍了一张奶茶的照片发过去。
「我的心就像这杯放了五个小时的奶茶一样凉。」
「你知道有什么比我的心更凉吗?」
「你。」
「在我这里,你凉得透透的了。」
“猛攻”告一段落后,姜半月撂下手机,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以上每一字,每一句,无论算不算闹,算不算死缠烂打,她想说,就说了,想做,就做了。没什么比为所欲为更舒服的了。
这时,门外传来崔秋的声音:“老板?又路过?”
老板?
“维康厚姆”有几个老板?姜半月是经理,更是元老,只知道余奥这么一个老板。
又路过?又?
只能是余奥……
姜半月这一口奶茶里有好几颗珍珠,不至于喷出来,但嚼得快了,咬了舌头,疼得不得了。
门被敲响。
“请进。”
余奥推开门:“上午的合同有个问题……”
无疑,他这句话是说给崔秋和成松柏听的。关上门,他的话才是说给姜半月听的:“我凉了?”
“还没凉……透。”姜半月往椅背上一靠,在惯性的作用下前后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