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集
巳时过半，日头已渐渐升了起来。
穿着新做的轻薄罗裙，元将离仍觉得有些热，她掀起一点车帘，观察着外面的街道。
和几日前从繁华的长街回将军府不同，今日马车走的是另一条路，从最开始熙熙攘攘的商铺，越到后来，树木越多，一条小河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马车沿着河岸边走，河道渐渐宽阔，到已经有了数米宽，大片大片的粉白莲花映入眼帘。
翠绿的莲叶托举着盛开的莲花，在层层碧波之上，风一吹，带来一股清幽的花香。
元将离嗅了嗅，觉得比过于浓烈的熏香好闻多了。
坐在她对面的乳香也很好奇，兴奋道：“我自来听说清河边风景好，是贵族姑娘们常来玩的地方，但没想到，能这么美丽。”
马车一停，乳香想要先下车，再来扶元将离，但还没等她下去，元将离先一步跳下了车。
脚尖一落，踩在微软的土地上，她望着几乎连绵至天际的莲叶，身心为之一畅。
西北干旱，风沙又重，是没有这样大片娇柔的水景的。
转过身背对河岸，元将离就看到了后方的许多楼阁，有高有低，有一栋最高的甚至铺着琉璃瓦顶，明灿灿日光一照，光彩夺目，恍若反射出来半片瑰丽晚霞。
黑底红字的牌匾字体风雅，上书“听雨阁”三个大字。
红叶比元将离还要兴奋，“姑娘，听雨阁就在那儿！”
元将离颔首，带着两个丫鬟往听雨阁去。
刚走进去，便有店家笑盈盈迎上来，“姑娘是孙二姑娘的客人吧？”还没到午时，这么早来且一看就是未出阁的年轻姑娘，打扮精致，十有八九都是孙二姑娘请来的娇客。
元将离被店家迎上二楼，一进去，先闻到了各色香气。
莲花香、桃花香、瓜果香……种种香味混杂在一起，当真是扑面而来，要不是四面开窗，恐怕元将离就要忍不住后退一步。
门口守着两个貌美的白衫丫鬟，乳香上前，递上请帖，“我们是镇国大将军府的。”
是了，元佑升官，他们将军府的名头也往上抬了抬。
两个丫鬟翻开请帖看了眼，立即笑靥如花，侧身引路，“元姑娘请进，我们家姑娘已经在里面了。”
元将离跟着往里走，看清了里面的摆设。
听雨阁的二楼是完全打通的，中间是一个石头搭起的环形水槽，里面摆满新鲜莲花，有完全盛开的，也有颜色浅淡的花苞，莲叶和莲蓬浮在上面做点缀，说不出的清丽。
水槽旁是一圈红木窄桌，打眼一看，上面摆满了冰盘，冒着雪白冷气。
元将离初一进来，便觉得凉爽下来。
已经来了不少年轻姑娘，小的看起来十三四岁，大的也至多十八，大家三三两两凑着说话，见丫鬟又带着人进来，含着笑抬头，看清元将离的脸时又是一愣。
这是谁？
孙二姑娘孙斗雪的宴会向来只请熟人，不少人抬头，看向了正和人品茶的孙斗雪。
孙斗雪转头一看，笑着迎了上来，“你就是元将军的女儿吧，我是尚书令府的二姑娘，孙斗雪，你唤我斗雪便好，”这次雅集，请的唯一一个生面孔就是元家长女。
底下又起了些哗然。
这两天关于元家的传闻可不少，对于这个在西北边关长大的元家长女，她们都颇为好奇，止不住地打量元将离。
她恍若未觉，微笑着客气道：“我是元将离。”
“将离？”孙斗雪在唇齿间咀嚼了下这个名字，抬头笑道：“你的名字很雅。”
世人皆爱牡丹，可将离，却是芍药。
花中之相。
元将离笑笑，扫了眼那一圈环形的莲花水池，赞叹道：“你这个雅集也很名副其实。”
孙斗雪笑笑，她显然不是待人热络的性子，一边伸手引她坐下，一边道：“雅集便是让我们雍都的姑娘们聚在一起，玩一玩游戏，品一品诗书，在闲暇的时候能够打发时间罢了。”
她朝其他姑娘们招招手，为元将离介绍，“这几日大家应该也听说过将离的大名了吧？”
大家都笑着站了起来。
元将离可是二品武将的女儿，在场的只有孙斗雪父亲官职不逊于元佑，其他姑娘纷纷自我介绍起来，元将离微笑着听着，时不时点个头。
她显得和气，大家便也松了口气，又坐了下来。
孙斗雪坐到元将离身旁，言语间透出好奇，“我听说，你是一直在西北边关，没有回过雍都？”
元将离没觉得什么，爽快点头，但看到周围姑娘纷纷露出怜悯神色，便知道其他人大抵是怎么想的了。
她摇头笑道：“边关虽然比不上雍都舒适，但也有自己的有趣之处。”
孙斗雪更加好奇，“愿闻其详。”
元将离看着这些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衣着锦绣，气度高贵，索性就讲起了那些雍都没有的风景。
“西北有沙漠，我和爹爹曾去过，骑着骆驼，见到大片黄沙中的绿洲。”
“那里的晚霞极美，缤纷绚烂，像火烧了半天天空一样。”
“你们喝过马奶酒吗？还有乳茶，洒一些盐和干果粉末，喝起来是咸味的，回味很香。”
元将离回忆似的诉说，语速不快，有个穿着杏黄色裙衫的姑娘忍不住疑惑，“马奶酒什么味道？我听父亲说过。”
元将离笑，想起了自己偷喝元佑的酒、结果醉倒在厨房的事情，嗓音愈发轻柔，“马奶酒很烈，比果酒辛辣很多，你们大抵是喝不惯的。”
那位姑娘便恍然大悟地“哦”一声，又问：“乳茶是什么？牛乳和茶煮的吗？”
元将离颔首，看着这个眼睛跟葡萄一样黑亮的姑娘，笑道：“差不多，只是还加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这个姑娘咽咽口水，刚要再问，就被人笑话，“阿榴，你真是满脑子只想着吃！”
孙斗雪都忍不住笑了，她是个端庄到举手投足都写满文雅的姑娘，抿嘴一笑，极为矜持，对元将离轻声道：“阿榴最贪吃了，满雍都哪家店铺里的东西好吃，她没有不知道的。”
袁榴被说了也不生气，鼓起脸颊，又满眼希冀地看向元将离。
“雍都都没有这些吃喝，你说的，我想象不出来是什么味儿。”
元将离被她逗笑，爽快道：“我这次从西北带回来了一些，可以送给你尝尝。”
袁榴顿时叫好，拉了拉椅子，离元将离坐得更近了点。
其他姑娘虽好奇西北，但还是对雍都最新流行的裙衫首饰更感兴趣，元将离不想坐在人堆里，起身，净了手，便随手绕去另一边拿了个冰盘里的白桃。
这桃子个头不大，却莹润新鲜，翘起的桃尖儿还透着粉。
她听到背后的脚步声，一转头，便看到提着裙摆跟上她的袁榴。
袁榴兴致勃勃地，“我跟你说这时节什么果子最好吃！”
说着，也没等元将离回答，就叽叽喳喳给她讲了一番雍都夏日水果的不同，从口味到口感，最后从水中捞出一个湿淋淋的莲蓬，突发兴致，“你有没有吃过嫩莲子！”
元将离：“……”
这位袁榴当真活泼，但她索性也没事干，看看聊得热切的其他贵女，还是决定和袁榴一起剥莲蓬。
这莲蓬是新摘的，很嫩，得先剥去表面那一层绿油油的薄膜。
剥去一层又一层，等露出最里面白嫩的莲子，就可以直接吃了。
袁榴把一颗莲子塞进嘴中，连连点头，对元将离道：“这会儿的莲子很嫩，不去芯儿都不会苦，甜丝丝的，你尝尝。”
元将离还没吃过新鲜的莲子，她尝了一颗，惊讶道：“真的很好吃。”
“都说我是最会吃的了，”袁榴笑盈盈地晃晃脑袋，头顶的流苏轻晃，她又把一颗莲子塞入口中，眼睛眯起，只让人觉得讨喜可爱。
不远处孙斗雪和人坐下。
她对面的贵女用余光瞄着元将离，低声道：“她看起来倒是很喜欢袁榴。”
“袁榴心机不重，我们不也不讨厌她？”孙斗雪看她一眼，慢条斯理端起一杯茶水，“倒是元将离，看起来和和气气，也不像她那个弟弟一样顽劣，只是，稍有些严肃了些。”
和笑靥如花的贵女们相比，哪怕方才元将离笑着，也总让人有种肃穆的压迫感。
孙斗雪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微微皱眉，“怎么清友今日还没到？”
话音刚落，门外便一众轻盈整齐的脚步声。
元将离抬头，便看见一个穿着天蓝色金丝鸳鸯裙衫的年轻贵女带着一众丫鬟进来，下一刻，几乎所有贵女都起身殷殷切切围了上来，说不出的热切。
“永安郡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