骰子
马车太慢,元将离直接叫小厮牵了匹马来,她纵身一跃,坐上马背,但不管怎么急,在大街上她也快不起来,等到了六博赌坊时,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
她跳下马背,快步进去,赌坊打手赶忙跟上她的脚步。
“元姑娘,小人给您带路,免得人来人往冲撞了您。”
元将离置若罔闻,大步进了赌坊,隔了一道门,瞬间,吵嚷的人声便涌入她的耳廓,有大叫声、笑声、哭声,让她下意识皱起了眉。
她慢下脚步,跟着赌坊打手往前走。
赌坊里的人一半在自顾自赌,一半围在一起议论纷纷,这其中有衣着鲜亮的公子哥,也有平头百姓。
他们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声音不算小。
“这就是元将军的小儿子?”
“管事的叫他元公子呢,肯定是了,真想不到,他居然能赌输了一万两银子。”
“早就听说元将军儿子是个纨绔,没想到竟如此过分。”
赌坊打手从人堆里开出一条道来,元将离一言不发走近,把这些惊讶、不屑、嘲笑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眼睛无声地在人群中寻找元憧靖的身影。
有人被赌坊打手拨开,刚要叫骂,就看到紧跟而来的元将离,“怎么来了个姑娘?”
无数目光落在元将离的身上。
蔫头耷脑的元憧憬听到声音,下意识抬起头,就看到了缓缓走近的元将离。
她脸色冷凝,是比之前训斥他时还要差的脸色,注视着他的脸,眼神中,分明是毫不掩饰的失望。
他几乎下意识地垂下了头。
元将离看到了元憧靖。
昨天离开时还光鲜亮丽的小少年现在脸色苍白,身上除了一身衣服,玉佩、玉冠……这些都没得一干二净,被身边两个赌坊大汉堵着,整个人说不住的狼狈。
他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都不敢看她。
有个管事模样的男子迎了上来,襟边也绣着“六博”两个字,却是银线绣的。
他微微躬身,笑眯眯地恭敬道:“这就是元姑娘吧?您可算是来了。”
元将离看都没看管事一眼,走到元憧憬面前,平声问道:“什么时候开始赌的?”
元憧憬嘴唇抖了抖,嗫喏道:“就,上个月。”
元将离:“为什么?”
元憧憬头低得更低,声音很小,“那个养大将的人,不玩斗鹅了,他在这里赌。”
元将离:“所以你想在赌博上赢他?”
元憧憬眼睛红了,想哭,但又觉得不能更丢人,“是。”
元将离讲话又冷又利落,没骂元憧憬,也没搭理赌坊的人,周围看热闹的人觉得这个贵女好像不大一样,渐渐安静了一些,兴致勃勃地准备看她要怎么办。
一万两白银呢,对将军府来说恐怕也不是个小数目。
赌坊管事笑吟吟地走过来,“元姑娘也听到了吧?您看,这银子——”他搓了搓手指。
“不急,元府稍后让人送来,”元将离终于瞥了他一眼。
局面僵持着,元将离冷声问:“他身上的东西呢?”
赌坊管事一愣,看了眼身上头上空荡荡的元憧憬,顿时了悟,堆着满脸笑道:“自然是也输给我们赌坊了,元姑娘可是想赎回来?”
这赎回来,必然比东西的卖价还要高。
元将离正要开口,便听到人群中突然挤出一个耳熟的声音,“元姑娘,您来了?”这声色有些急。
她转眼看去,便看到拨开赌客跑出来的贾少赫。
他脸色发黄,眼底青乌,看着也像是在赌坊里熬了一夜。
贾少赫快步跑到元将离面前,神色十分担忧,“我担心憧靖出事,特意先去筹了点银子,虽不够一万两,但也能应应急。你是来赎憧靖的?”
说着,他打开手里的木盒,露出里面的银票。
最上面一张,赫然是一千两银子的面值。
元将离视线从他的脸上下移,扫了眼银票,便再次注视起他的脸。
“你昨日也一直在这儿赌?”
贾少赫尴尬似的摸摸耳朵,低下了头,“我和憧靖一起来玩的,也输了几千两银子。”
也输了这么多银子?
元将离打量了眼他的衣着,也是只剩一身锦袍,头冠都输没了。
她微微皱眉,这个贾少赫,真是元憧憬实打实的纨绔朋友,这两人混在一起,绝无好事,上次斗鹅那个把大将主人找来的人,似乎也是他。
她心中划过什么,又定定看了贾少赫一眼。
贾少赫递出手里银票,元将离摆摆手,“不必,元府的人会送银票来。”
贾少赫只好讪讪缩回手,站去了元憧憬旁边,落难兄弟一般站着。
元将离独自站在包围圈中,随意一扫,看到近前的牌桌。
这是个摇骰子的桌,旁边站着摇骰子的庄家,是个矮小但壮实的年轻男人,见她看过来,有些紧张地移开了视线,手指紧紧抓着骰盅。
元将离定睛看那人几眼,眉毛慢慢皱了起来。
“你们这骰子的规则是什么?”她突然问道。
赌坊管事一愣,顿时笑开了花,簇拥了过来,“元姑娘也会玩这个?我们这骰子是赌大小的,您要不要试试?”
元将离还没开口,一直装鹌鹑的元憧憬就喊道:“不行!”
他急切地看着元将离,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生怕她真要玩两局。
到时候一把、两把,岂不是要像他一样被套进去了!
这么想着,他几乎哀求似的看着元将离。
元将离并未看元憧憬,她盯着摇骰子的矮小庄家,指着他道:“就让他来摇。”
元憧憬更急了,几乎跺脚,“不行!我刚才就是在他那儿输的!”
但没人理会元憧憬,赌坊管事挡在元将离面前,笑眯眯问:“这赌便是要下注的,元姑娘,你要拿什么来做注?”
元将离来前在练刀,穿得简单,也没戴什么首饰。
她低头看看,解下腰间赤金宝石小刀的压裙佩,拍在桌上,“就这个。”
赌坊管事是有点眼力的,一打量便知值多少银两,又问:“那姑娘想赌些什么?”
元将离这才回头看了想元憧憬,他想冲过来,又被赌坊的打手左右拦住,她指尖按了按额头,冷声道:“他那块玉佩呢?就赌那个。”
那块玉佩是平安扣,他婴儿时身体不好,于贤娘辛苦寻来那块玉,又为他去寺庙开了光。
赌坊管事一口应下,“好!”
元将离这才不紧不慢走近赌桌,屈指敲了敲桌面,传出“咚咚”两声闷响,这桌子是实心的。
她目光看着那个庄家,话却是对着赌坊管事说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管事的,你们这么大的场子,总不会搞一些背地里的阴险手段吧?”
赌坊管事矢口否认,“元姑娘,这可不能胡说,我们赌坊向来童叟无欺。”
“是吗?”元将离尾音上扬,听不出信还是不信。
她接着道:“这骰子只有他能摇,未免太不公平,换个规矩如何?”
赌坊管事面露疑惑,“元姑娘也想摇骰子?”
元将离摇头。
赌坊管事犹豫了下,没敢直接答应,试探问道:“元姑娘先说说看?”
元将离道:“我们不猜大小,直接与庄家猜点数,摇三次,看谁猜得最准,如何?”
赌坊管事心想这和原先的也没什么区别,便大方起来,笑着问:“元姑娘真不要自己上手摇一摇?”
“不必,”元将离打量着庄家,看着他额头上渐渐渗出汗来,“就他来了,不必耽误。”
元憧憬看着她三言两语之下,也要赌骰子,咬住嘴唇,便要往她这边来,身后两个打手被管事看了一眼,便没有阻止,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
贾少赫眼珠子咕噜噜转着,也跟了上来。
他十分殷切,问道:“元姑娘也玩过骰子吗?”
“并未,”元将离道。
看热闹的赌客们好奇地围近了些,实在看不懂元将离这是什么路数。
“不是来捞人的吗?怎么自己反倒赌上了。”
“她说不会!我不信。”
“难道,是想给将军府挽回点颜面?”
但元憧憬已经把将军府的颜面丢的差不多了,他站到元将离身后,心中愧疚又自责,看着放到桌上的那把宝石小刀,心中更加酸涩。
但这也怪不得元将离,都是他闹出来的事儿。
元将离没有搭理他,她手掌搭在桌边,对庄家道:“请吧。”
庄家额头汗冒得更厉害了,看着对面冷静自若的元将离,忍不住看向赌坊管事,“管事,我——”
“不会真有什么幺蛾子吧?”元将离打断他,“三局骰子费不了你多长时间,开始吧。”
庄家只能闭上了嘴,求助般的看着赌坊管事。
赌坊管事脸上笑容淡了些,狐疑地看着他,但周围这么多人盯着,他只能朝他微不可见地摇摇头。
庄家咬牙,只好开始摇晃手中的骰子。
只听见骰盅“哗啦啦”作响,里面的骰子不断敲击四壁。
他见元将离不动,手里的骰盅摇速渐慢,落回桌上,他松了口气,刚要张嘴猜点数,便听到骰盅里发出一阵脆响,是里面的骰子又在翻滚。
其他人并没察觉到不对,骰子落地再滚一下,也是正常的。
唯独庄家脸色大变,嘴唇哆嗦着,震惊地看着元将离平静的脸。
元将离平淡道:“你先猜吧。”
庄家咬着牙,一时没说出话来。
元将离微微笑了下:“怎么?是骰盅内的情况不如你所料?所以猜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