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座位
在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之前,少年大手一挥,用红色水笔批了个五十四的分数。
禾南心想。
他可真是看得起她。
下一秒又有些庆幸。
幸亏只是批分数,那大大咧咧的数字还算看得过去。要是换成他拿□□爬字……
禾南有收集考试作文的习惯,每一篇作文按照写的主题排列,从高一到高三,可以明显看出她作文框架的完善,和行文水平的提升。
干净整洁的卷面,小巧娟秀的字迹,突兀间混入几行不忍直视的狗爬字。
禾南将语文笔记本翻到以英雄时代为主题的专栏,答题卡夹进去,啪的一声厚重的笔记本又阖上。
“……”
她会嫌弃的。
语文课下课后,沈嘉嘉和禾南前后脚被黄梅在走廊上留堂。这会儿人刚回到座位上,看见禾南还留在手上的答题卡,说:“诶,班长,老师不是说课后要交答题卡吗?”
禾南只得重新翻找出来,递给沈嘉嘉,说:“忘了,帮我传给你身旁的课代表。”
沈嘉嘉答题卡前后过了遍手,说:“班长,刚刚黄老师找你也是讲小分吧?这次作文多少啊?”
后桌的宋奕成率先举着手,斩钉截铁地抢答道:“五十四!”
沈嘉嘉惊呼:“这么高?”
禾南先觑了宋奕成一眼:“你别闹。”再神色平常的对沈嘉嘉解释说:“我自己估得五十分,黄老师说可能因为字好加了两分,最后五十二。”
宋奕成垂着眼,小声地切了一声,嘀咕说:“绝对被低估了,班长的大作惊为天人,绝对值得起五十四。”
他说的极小声,但可能因为天天都对着少年,禾南耳朵对他的声音很熟悉,还是听清了。
“……”憋了半天,禾南憋出一句:“你正常点。”
其实,语文这项学科,尤其是高分作文的评判,还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同一场考试,同样一篇作文,不同的阅卷老师,批出来的分数相差在五分以内都算正常。
闻言,宋奕成抬头,平直的嘴角咧上天,眼睛明亮逼人。
少年搡搡鼻尖,没说话。
在不知不觉中,在每一个点点滴滴的日常互动里。
慢慢地,禾南可以明目张胆地表现出对少年的嫌弃,也可以不再斤斤计较地接受少年的帮助。
哪怕课间只有十分钟,游离在这片座位铁三角的第四成员肖尔,也还是闲哉哉地晃荡过来:“班长,牛啊,这波总分直接冲到全校前五了!”
一提起成绩,禾南有自己的小骄傲。她笑着说:“还好,你别那么夸张,只是前五的最后一名——第五而已。”
肖尔是十九班的社交悍匪,目前同学大多都只知道自己的成绩和排名,禾南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打听到她的成绩。
沈嘉嘉瞪着圆眼:“班长,你这不止是牛啊,是牛大发了!才三个月,你就从十来名飞到了第五,这冲得也太猛了!三个月前你还是E大人,现在直接跳过D大,都快摸到C大的调档线了。”
禾南这次期中考得确实好,在考场上做题的时候就感觉到游刃有余,她也预感自己这次能往上冲一冲。但没想到,纸面成绩就比上次高了近二十分。
她本来基础就好,一直是上游985水平。在高分段,再涨二十分,这是件极为可怖的事情。老沈的办公室里,现在都还在讨论她这株势头极猛的苗子,再给她半年,是不是能期待一下半只脚踏进那个顶级梯队的门槛?
肖尔这个鬼精灵,上厕所时经过老沈办公室放了只耳朵,“一不小心”就这么打听到了。
沈嘉嘉的声音不大,但奈不住这消息实在太惊人。毕竟,学生时代实在太无聊,而考试和成绩更是少年们当前人生中一等一的头等大事,哪个班杀出了匹黑马,哪个学神这次排名掉了,都会引起或大或小的热议。
很快,铁三角的座位就围了一圈人。
众人七嘴八舌,语气有真酸的,也有诚心羡慕的,还有朝她打听“学习秘籍”的。
“班长,厉害啊厉害啊,咱班前五总算杀进去一个女生了。”
“班长,你咋学的数学啊?我也被数学拖后腿,我看你这次数学提了十分呢!”
“班长,这次排座位要不要考虑下我们中间?我们给你和丁佳星两个女生留最好的位置——第三排。”
“……”
人很多,背后的宋奕成桌边被挤得水泄不通。他也不插话,神色平常地带上耳塞,捏着水笔闷头刷题去了。
第三节课,还是语文课。周四这天,语文上午两节连堂。
黄梅还拉着班上某位同学在走廊说小分,一直到上课铃尾音结束,也没进来。估摸着,还得有两三分钟的样子。
这时,禾南的课桌上从身后扔来个纸团。
还没等少年脚踢上禾南椅子下的横杠,禾南就自觉地打开了。
皱巴巴的纸面配上少年一言难尽的狗爬字,画面惨烈。
“班长大人,带我一起在高考起飞?(表情包)”
鉴于他那笔狗爬字的前科,禾南也认不出那表情包画的是什么。
她秀眉微蹙,歪着头,纠结地思考三秒。
无论怎么看,都怎么像狗头。
他好像,还真得了萨摩耶耶的真传似的。
**
一整天的课过得飞快,好似才打了一个盹儿,窗外就从晨光熹微,变成了红霞万丈。
现在是晚修,整栋教学楼都热闹不少。走廊上,隔壁班的两个女生手牵手急冲冲跑下楼梯,要抢着时间去洗头。
学生时代总是很忙,就连洗头和吃饭,也只能二选一。
十九班也掐着时间,在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后先把座位换了,再去吃晚饭。这样,十分符合老沈对时间精打细算的理念,既不占用晚自习的时间,还能错开晚饭高峰期节省下来时间。
禾南是班长,正站在讲台上主持换座流程:“那跟以前一样,按照成绩从第一名开始上来,在黑板上勾选自己的座位。等到下次大考,再根据成绩重排。”
“现在,第一名李锐上来。”
“第二名……”
十九班的前十一般都是那群人,他们就好像在个位数的名次上买了房,所以座位来来回回都没咋变。最多从第三排变到第四排,或是从中间左边那列,换到右边。
才过两分钟,就轮到了禾南。
禾南从粉笔盒拿出一根粉笔,目光在黑板上画的方格子之间游移,神色纠结。
沈嘉嘉在下面突然扬起手,朝她喊道:“班长,选老位子呗!咱三可是铁三角啊!”
肖尔也远远地附和说:“对啊,班长,到时候我坐沈嘉嘉前桌,以后我下课找你们三儿就方便了。”
禾南正对着黑板,出奇的,身后没有传来宋奕成的声音。
这时,已经选好座位,不需要换座的李锐再度发出邀请:“班长,要不要考虑下,来体验体验中间两列的强度?”
说实话,很心动。
在十九班一直贯穿着“你成绩好就是大爷”这种弱肉强食的规则,教室中间不仅仅是位置好视野优,更意味着坐在你身边都是考B大C大的学霸,这会在无形当作形成竞争,不断警醒你进步。
以前禾南成绩够不着,没机会,现在有机会了……
她眼一闭,再度睁眼之时,目光明确地勾选了中间右侧第三排的座位。
瞬间,沈嘉嘉和肖尔就偃旗息鼓,没了声。
倒是中间两排传来两声心照不宣的笑。
大概花了十来分钟,二十多个人的座位就都安排好了。禾南下讲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时,根本不敢分出一个眼神看沈嘉嘉。
学生时代的女生友谊就是这样,朋友之间就该无条件地挺对方。即使知道禾南这样做是对的,那时沈嘉嘉情绪上头,心底还是会油然而生一种被朋友背叛的挫败感。
沈嘉嘉撅着嘴,冷冷地哼了一声。
禾南身形僵了一秒。
就这一秒,禾南的余光还避无可避地瞥见了她后桌的宋奕成。
他还是老位子,所以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埋着头算题。禾南站在他面前时,她的人影覆盖在少年桌上,浅灰色一团,少年的笔尖明显一顿。
但他一声不吭,连眼皮都懒得抬,懒恹恹的模样。
他没表情的时候,嘴眼皮都薄,有些锋利。这会儿,禾南明显感觉到那种锋利实质化。
班上闹哄哄一片,椅子桌子被拖动得吱呀哐当响。
禾南还没换过座位,不太熟练。且她的东西很多,满桌肚的书本和零碎,桌边挂了个黑色书袋,椅子旁还有个同是满满当当的书箱。桌子的外壁被粘了一排挂钩,依次是垃圾袋,校园卡,公交卡,便签,记号笔筒。
十九班和其余班级教室一样大,其它坐五十个人的教室面积,在这奢侈地让二十个学生分据,十分宽敞。
但同安的课桌宽大,即使班上过道并不拥挤,拖着课桌从过道间穿梭,不仅会造成刺耳的噪音,肯定还会撞歪一路的桌椅。
禾南的座位在第三排,眼看见后面两排都在等她进去,她有些急。
她额前生出细密的汗珠,使出吃奶的劲儿,先搬起那个沉得像块铁的书箱,一边咬着牙吭哧吭哧走出两步,一边有气无力的朝那边喊:“对不起啊,我东西有些多,耽误你俩吃饭了……”
她只走出了三步,正好到宋奕成椅子后的位置,就感觉眼前一道人影覆上,手中的重量一空。
那手掌比她的宽大很多,有力,温热。
她用手背蹭了下堪堪滑落的汗珠,抬眼望向比她高一个头的宋奕成。
少年迎着教室的光,蓝白校服穿在他身上,前襟松松垮垮地敞着,袖口被他推叠到手肘处,露出因为用力而肌肉紧绷的清白小臂。
他垂着眼,神色平常地从禾南手中接过书箱,没说话。
转身就要抬脚,动作利落。
在他背后,禾先愣了一下,回过神后飞快地说了句:“谢谢。”然后,转头去搬自己的椅子。
俩人亦步亦趋,在闹哄哄的教室格格不入,到也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突然,身前的宋奕成脚步顿了下,说:“班长。”
禾南:“嗯?”
他身量很高,背对着禾南,禾南根本看不到他脸上此刻是什么表情。
少年声音很清冷,就同十一月的晚间温度一样,凉中却又有分燥:“是不是只有顶级名校的录取通知书,才是你的梦中情书?”
这话,他说第二次了。
但却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语气,禾南隐约听出几分较真的意思。
禾南淡淡地答道:“嗯。”
宋奕成:“我知道了。”
禾南:“……?”
这没头没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