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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元命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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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三五年前,江城偏远乡里,一个叫南通的村子出了个金口断言的算命先生。

一套旧桌一张矮椅。凡有人往那儿一坐,先生只抬一眼便能将人家底儿都掏了干净,不止生平劣迹,连人祖坟埋哪儿都道得一清二楚。

诚心来求的,先生有问必答,但其中不乏有好事者见先生是一柔弱女子便起了歪心思。污言秽语倒打一耙不说,还硬是耍混要把先生桌椅一砸。

先生也不怒,只端了盏茶由着他们砸。

等砸累了物件儿毁干净了,这人也就都进去了。倒不是什么损害他人财务的罪名,而是先生随手掐出来的奸杀妇女的龌龊事儿。

经此,先生只手掐命的名号算是在整个南通村都传了开。饭桌闲谈家长里短,说的尽是先生妙绝神通,甚至不乏有人将先生比作了那下凡的神仙,捧得极高,但这前来算卦的人却是越来越少。

怎么会呢?

用先生的话说:“这世上问心无愧的人,太少。”

生意惨淡,先生抱着她的茶壶乐得清闲也不多说什么,但隔壁包子铺的大娘却是坐不住,天天往先生那破小拥挤的摊位上送起了包子,生怕饿死。

先生也不挑,给什么吃什么,是没拒绝也没道谢。

只是后来听说有一天这大娘又来送包子时,先生像是浅浅道了句什么。之后那包子铺的大娘是再没来过,那包子铺也再没开门。

大娘一家连夜搬走,村里人却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搬走。

邻里八卦间,有的猜测是事出有急,但更多的人却异样笃定,笃定大娘一家被逼走全是因为那日先生嘴里那浅浅不明的一句。

一言断命,就那么一句话就叫人逼了离去.先生害了大娘一家的八卦在村子里是越传越活灵活现,像有人亲眼见过似的。

话说回来,这神仙也会害人吗?

在村民们心中,答案是否定的。于是纷纷猜忌间,先生便从那神通广大的活神仙成了街坊嘴里凶残害人的邪恶妖魔。

不过忌惮先生神通,这事儿没人敢传到先生耳朵里,直到拙劣顽童无心的辱骂一句,直到新闻里江城人肉包子主谋拘捕归案的消息一则。看了电视里那打了码也非常熟悉的脸,人们将它与那包子铺大娘的脸重合后,这才反应了过来。

这些年大家伙儿可都没少吃大娘家的包子,一时间胃里翻腾难受着恶心,羞愤交加。除了恶心愤怒,误会了先生心里难免愧疚几分,相互着对先生又是多了几句美言,但却从来是没人去跟先生道一声抱歉。

问,答曰:一是怕遭先生报复,一是拉不下面儿。

经此,先生的名号是又传了开,不过这次,再无人敢扰。

怎么会呢?

用先生的话说:“这世上人心不古的人,太多。而那古时之善,从未存在过。”

又是一年临了春节,午后暖阳斜挂,照得身上慵懒一片。周围店铺小摊前行人店家往来热络,但等人到了白子离这摊子却都默契地噤了声,埋首疾走间快步掠过。

摊开的书盖在脸上,随着风沙沙作着响很好睡。

无序的白噪音哄着,书下,白子离满意地眯了眼,却是被一道隐约参杂进来的陌生声音喊醒过来。

“算卦。”

来人声音有些好听,但味道却有些难闻。

取了盖在脸上的书,白子离就这么歪着头靠在椅子上睡眼惺忪地看了过去。

摊位前坐着的人一身黑。

只几度的天儿倒也不嫌冷,黑帽子黑口罩黑卫衣黑长裤黑皮靴,还背了个黑背包,单薄却又裹得严实。

不管来人如何怪异,这可是这几年来头一遭有人敢坐在白子离的摊子前面。一时间乡邻们是手上的活儿也不做了嘴边的八卦也不聊了,一个劲儿地就往人身上瞅,像是要用眼神凿洞般一探究竟。

可再怎么看,任凭眼睛盯穿了都只能勉强看出,他是个男的。

男人有着一双藏在碎发里的漂亮眼睛,错落阴影洒下,离得最近的白子离看清了他眼里空洞惘然的麻木神情。

从包里取了个破烂泛黄的本子,男人递向白子离,木木地说道:“算卦。”

算卦?

抬眼看去,男人一身杀伐,这滔天死气浓郁得是看不见一点生机。算什么?白子离就算是不开天眼都知道,不出三日此人必死。

淡淡扫过那本子,白子离不接,只往后靠了靠椅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说道:“天南地北丧礼婚嫁,算什么。”

垂了眼,男人双手捏着本子往前又递了递,继续说道:“算卦。”

白子离仍是不接,只浅笑着淡淡扫了男人一眼便将书盖回了脸上,不做理会。

都说先生摊前的凳子是催命符,谁坐谁倒霉。

围了一圈窸窣着伸长脖子打望的人们哪儿见过这般和谐的场面,好奇间纷纷猜测着这男人到底什么来头,竟能让金口断言的先生哑口无言。

白子离睡了,男人便也知趣地从凳子上起了身,离了去。

往外去的路上被街坊们围了个遍,但只一瞬,那凑热闹相涌而来的人们眨眼间遍散了个干净。脚下速度比来时快上不少不说,面儿上看着还尽是惊恐忐忑的神情,活像是遇了鬼。

男人无声,用手压低了帽檐继续走。每向前迈一步,前方街坊们便被吓得后撤一大步,戒备地保持着安全距离。

无他,只因离得近了,男人那一身血腥腐臭的味道过于瘆人。

等白子离睡醒已是日落西山。掀了书起了身,一眼便瞧见了那明晃晃搁在桌上的本子。

泛黄纸张卷了边儿,老旧封皮上什么都没写。

难得的,白子离皱了眉。

思考片刻后只闻一声轻叹,便如往常般收了摊子打道回了府。杂七杂八的物件儿在身上挂着,只是今儿个白子离手里却多带了个本子。

南通村是江城福禾县最靠南的一个村子,故名南通。白家在这儿有一院子,地址在村中十七栋,是白子离被白家人从棺材里挖出来后住了五年的地方。

起初白子离刚醒,对这千年之后的世界一窍不通,但好在白家子孙还算是孝顺,挖了她便面面俱到将她照顾得很好。只是四十年来白子离样貌不变身体不老,为掩人耳目,这住的地方是一直在换。如今住了五年的南通村,年后也该离了去。

起初白子离也有问过现在当家的,怎么这么久了才挖她出来。

答曰:白家快完了。

可快完了是怎么一个完?

再问,白家当家的似是不愿说,白子离便也就不问。乐得自在着,就这么在这车水马龙的新世界里草草活了下来。

这白家人嘴上虽说着家里快完了快完了,但白子离的生活费却给得不少。只是人家挖了她出来却不说原由也没有请求,只养着,颇为费解。

好在无人拘束,白子离的日子混得还算舒坦,便随了他们去。只是每逢年过节,一群半百老人合着年幼孩童一起“祖宗”“祖宗”地这么胡乱喊着,着实有些好笑。白子离面儿上不显,拂了手赐了福,便也随了他们去。

渐渐着,这每年春节倒是成了一年里白子离最期待的日子。

算算日子,今儿个人也该回来了。

街道巷里挂了灯笼剪了彩纸,来来往往的很热闹。

从摆摊儿的地界往外走,穿过街区再拐两个弯儿便是白子离现在住的院子。石像门墩一左一右守着院门,正中实木红门上有着两个精美圆形门环。

轻轻握着,三敲五叩,门便开了来。

白子离进了院子,不想身后竟是徒起寒风,悄然而至间“砰”地一下关了院门。

等回头去看,老旧的院子由土墙全部围了去,哪儿还有门。

“唉。”

叹了口气。虽说早在见了那破烂本子的时候白子离便料到会如此,但真的来了,心里却还是难免徒升悲凉。

其实,这本子她曾见过。

那时白子离尚还是国都受人爱戴的尊贵国师,一呼百应,风光无限。可就是这本子的出现,引她见了这里面写有的当时白家家主的姓名。只心念一动,人便被这本子带入了异时空之中。而就是这异时空,让她见了一年后暴君执政国运衰竭的悲壮惨剧,也让她见了百姓饥荒民不聊生的人间炼狱。

作为一国国师,心怀热枕的她不听劝,一口断言竟是要废了皇权。如此可笑。

在被臭蛋烂菜砸脸之前,在被针刺十指断去腿骨之前,白子离仍心系天下觉得自己一定能救得了这世间。但在被推上祭台焚火高歌之后,如今,她想的只剩活着。

不问不想,如此活着。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这随她在祭台焚烧殆尽的本子,兜兜转转竟是又回了她手里。

破烂本子千年前便是这破烂样子,不知何人所写,也不知何处所来。里面密密麻麻写着的只有人名,各种各样的人名。

纵是千年前白子离开了天眼也无从下手,窥破天机也只是草草知晓了它的名字:次元命簿。

次元命簿,是开启异次元时空的钥匙。每逢出现,准没好事儿。

来都来了,避不开的。

白子离摇了头,无法,捏着本子便往那异次元时空中波动最强烈的里屋走去。

推了门儿,进了里儿,屋内的一桌一椅熟悉又温馨。在玄关处脱了鞋放下摆摊儿用的桌凳,白子离摸到了墙上的电灯开关,一按。纹丝不动。

“唉。”

灯是一盏没见开。黑暗之中只听一声轻叹,人摸着黑进了去。

凭着记忆走到客厅阳台边,白子离伸手抓到了遮挡夕阳的卷帘。刚要往上一掀,不想那卷帘上竟是寒气突起,锥心的冷只瞬间便入了掌心。

忍着不适,白子离仍想开了帘子驱散这屋里无尽的黑。但瞬间,身后竟冷不丁的出现了一抹微弱金光,呼哧呼哧闪了起来。

暖暖的黄映在帘子上,像是垂危之人的呼吸,一亮一暗地落在手上,虚得不成形。

白子离见了也不管它,往上一扬便掀了帘子。

帘子卷起瞬间,屋外刺眼的光猛地照进眼里,看不清。用手挡了挡,等再睁眼时人却已是回到了院子里。

“唉。”

这分明就是逼着要她按流程办事!

被迫回到起始点,白子离又是叹了口气。她哪儿还能不知道,这个本子带着进入的异时空里有她不得不见的东西,一如当初的亡国之境,非看不可。

院子里清冷得诡异。往常,外头巷子喧嚣热闹里头草木蝉鸣鸟叫,但这会儿却是一声儿都听不到响。

横竖都有这一遭,无奈再次进了屋,白子离索性往那沙发上一坐,只等着。

房间漆黑一片静得要命,像是被黑暗禁锢的玩偶,缓缓呼吸。时间流逝着,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屋里“咕”的一声破了静谧,白子离这舍得才睁了眼,再次叹气。

“唉。”

她饿了。

罕见地,老神在在的面容褪了几分,白子离眉眼间有了些许烦躁。捏着本子到了卷帘前,一把拽了上去。

“沙沙……沙沙……”

异声突起,金光乍现。室内无风可身后却渐渐地传来风吹树叶的声音,沙沙响着。

随着白子离手上捏帘子的动作渐重,那响动声越来越近也越响越欢。不等它来,白子离突然回了头,举着本子冲着它,一脸不耐烦。

金光微弱,空间扭折。

白子离这下算是看清楚了,这身后亮着的,并不是什么血肉模糊的吃人妖魔,而是虚虚悬浮在黑暗之中的,一张被烧去大半内容的残破绢帛。

“沙沙……沙沙……”

绢帛一沉一浮,不符合重力学的原理如鬼魅般飘在空中。伴着沙沙的阴森背景乐,它慢慢朝白子离‘走’来。

离得近了,金光裹身的绢帛现了模样。烈火焚烧的焦黑痕迹布满整个外沿,只巴掌大的绢帛上一个个像是用烙铁烫毁的黑洞密密麻麻,紧促拥挤着,勾勒出一个名字——白岚。

这名字白子离熟,那从地里挖她出来的白家小辈,就叫白岚。

“噗——”

愣神片刻,只听“咻”的一声,那残破绢帛竟是凭着金光突然跻身刺入了白子离胸口。带着阻拦不得的力道直打得人一下拍到地上,逼着呕血。

胸口气结,白子离眼前一黑,昏暗不清什么都看不见。她几乎呼吸不得,双颊憋得通红间弓了身子手上飞快结印,待印结成型时一下拍进了胸口。

又是受了一掌,又是一口血呕了出来,这才恢复了视力。

眼前,一花一木包围着。

这是又回到了院里。

院外巷子里熟悉的吆喝声你来我往着,夕阳洒落间,摆摊儿物件儿物件儿仍在手边,一头黑发却是散在了地上。

异时空结束,白子离知道她这是回来了。

破烂本子按在地上,咕噜咕噜地吞着鲜血。随着它不断吸收着血液,那本子上竟诡异地突然射出了金光。翻飞纸张“刷刷”地响着,白子离看到了那本子里原是空白的纸上,渐渐映出了那异时空里残破绢帛上的熟悉名字。

【白岚】

字,白子离熟。但这命簿上烙上的形,确是似乎有些重影。就像是……

被人抹去,又重新写上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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