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御花园是从坤德宫回庆桂阁最近的路,只是刚进御花园便见着七八个宫人匆匆忙忙似是在找什么。昌慧公主带着几个大宫女立在一旁,脸上神色又气又急。
穆双安与昌慧公主关系不睦,她是天之骄女,素来骄纵惯了,平日里说话办事颇有些看不起下臣之女之态。自然是不想去触她的霉头。却不想昌慧公主往这边一瞥,随即俏目一瞪:“穆双安!”
见躲不过去只好迎过去快走两步,盈盈屈膝:“见过大公主。”
大公主冷面薄怒,喝道:“你跪下!”
穆双安懵然一愣:“公主这是何意?”
昌慧公主不道原由,只冷着脸一字一句道:“本宫让你跪下!”
穆双安疑惑甚重:“不知何事让公主如此动怒,还请公主明示。”
昌慧立时娥眉竖立,扬手便要向她面上掌掴而来。
挨了一巴掌,穆双安再是好性,不愿招是惹非的此时也有些恼了,“纵使公主乃金枝玉叶,臣女也是皇上亲授的正七品朝廷命官,公主何故这般辱我?”
昌慧公主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道:“你以为你这司天监司历,定国公府的大小姐还当得几天?”
穆双安矍然一惊,不知她此话何意,不待开口,凉风裹挟着昌慧的话语送进耳内:“胡人骚扰边境,不过烧毁了一两个村庄,穆悟私自带军贸然出击,吃了败仗,损了数百人。”大公主眼圈渐渐发红,语气也越渐发狠,“却不知,对方来的乃是胡人武容王的独子,穆悟一刀便将人砍了,武容王在胡国势大,如今父皇龙颜大怒,你一介罪臣家眷,让你跪还是便宜你了。”
穆悟乃是穆双安二叔的亲子,穆家上一辈的只剩下了穆砚守着西北,小一辈的刚大些又跟着穆砚上了战场。
宫里从来不乏殷勤的奴才,见她仍直直站着,昌慧公主身后的大宫女朝我膝弯狠狠一踢,穆双安似是被大公主方才所言惊到,身形踉跄了两下,恰巧躲过了,回过神来硬邦邦道:“公主乃天家娇女,臣女不过臣子,公主斥责臣女,穆双安不敢违抗,只不过方才公主所言,不过烧毁一两个村庄,臣女私以为公主受天下养,自然是心怀天下之民,胡人猖獗,杀掠我大郢子民,穆家忠君自是要给他们教训的。穆家领命抗北,如今陛下尚未下旨,这其中是非尚不明,罪臣一词小女不敢当,还望公主慎言。”
昌慧公主神色愤怒,却也知自己方才盛怒之下口不择言,穆家世代忠烈,声名极烈,罪臣一词的确不是她可随口而说,只是穆悟冲动行事,闯下大祸,她听闻父皇竟有想把她填进去的想法,思及至此,更是怒火熊熊:“本宫只问你,今日你跪是不跪?”
“我无错,自然不跪。”
“好,你很好!”昌慧一口气噎在胸口不上不上,穆双安这些日子虽看着内敛谨慎,规规矩矩,倒叫人忘了她从西北过来的出身,穆家驻守蛮荒之地,不懂教化礼仪,听说她之前还举着拳头追着上官凌一顿猛揍,是个烈性不讲理的。
昌慧公主虽是皇帝的第一个女儿,但生母陈贤妃早逝,陈贤妃是皇帝的潜邸旧人,性情有些死板生硬,生前与皇帝就情分泛泛,如今死了这么些年,皇帝在这大女儿身上的关注也着实不多,昌慧平日在这宫里虽自傲不与下臣相交。
如今到底不敢逼她太过,狠闹起来穆双安没有脸她却要脸,只得深吸一口气,恨恨冷哼一声:“你骨头硬,我便看你能硬到几时!”
突然转角回廊处跑过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哭得伤心,跑过来便抱着昌慧唤姐姐。
昌慧正觉得心肝脾肺都被一股邪气憋得胀满,身上猛的被挂上个人形物件,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伸手便将他扯开:“律儿?你这是做什么?”小娃娃一张小脸紧紧皱着,仿若御膳房出品的一个褶一个褶的包子,一边哇哇大哭一边说:“三哥抢了我的七巧图,大姐姐你得帮我。”
波光粼粼的眸子如泉水一般干净,昌慧平日里虽不爱管这些兄弟之间的小打小闹的龃龉,只是被他找上来了,只能耐着性子问:“怎么回事?”
“找到了找到了。”太监突然高声,献宝似的捧了个玉块过来,远远一看,似是块普通样子的玉坠子,离得近了再看,玉质一般,实在未有什么特别之处,
昌慧却登时舒了脸色,揣进袖笼中。
穆双安面上如常,心中却泛起惊涛骇浪,那玉佩上的纹样分明与那怪人所佩木牌上的纹样相似。只是离得远,未能看得特别清楚。
上官律声音清脆:“恭喜大姐姐宝物失而复得,定能心想事成。”
昌慧瞥了他一眼,倒是露出点笑意。
上官律似是刚注意到旁边的人:“穆姐姐怎么也在这?也在帮大姐姐找宝物吗?”
昌慧冷哼一声:“不敢劳烦司历大人。”
不待穆双安说话,上官律马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呀,穆姐姐眼神好心也细,上次我遗失了木耳镜,还是穆姐姐帮我找到的呢。”
上官律看她一眼,声音清脆:“大姐姐让穆姐姐走吧,这天快黑了,多冷啊,回头冻伤了她,她一哭,倒坏了大姐姐的兴致。”
昌慧冷冷瞥了眼穆双安,轻拍了拍上官律的头:“小孩子懂什么。”
又冷声道:“你便在这里站上两个时辰,静思己过吧。”阴测测的靠近穆双安,意有所指道,“就凭我是公主,我是君你是臣。我让你受着,你就得受着,我高兴了,让你走,你才能走。”说完转身拎着上官律便走了。
上官律皱着小脸回头望向跪着的穆双安。穆双安这几年在宫里过得不容易,皇上皇后只在面子上过得去罢了,旁的一概不管,她虽是定国公府小姐,但在宫里如何比得上凤子龙孙。如今更是心中烦闷,现在低调慎行,以往与昌慧公主虽合不来,那便不往一块掺和便是,今日不知她发什么疯。
萧瑟的秋风拂过发梢,天寒地硬。上官琦前几年总喜欢跑到御花园呆着,穆双安问他,他便指着地上道:“你看这石子路多好看,又有花又有马。”穆双安也觉得好看,不规则的五彩鹅子石以及光华流转的碎琉璃瓦铺地,组成各种各样的宝相地纹样。既峰回路转又华丽大气。
可这样深冬的天气,天色黑沉,寒风刺骨,在这地上足足站上两个时辰,再好看的地面也觉不好看了,浑身冻得僵硬,手脚俱是冰凉。静川跟在身后站着,时间到了,两人搭着手往回走,手都是一样的冰冷,绕是她这般稳妥规矩的人,也忍不住小声发了句牢骚:“大公主实在太欺负人。”穆双安冲她摇摇头,示意无碍,御花园人来人往,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
待回到庆桂阁,温暖的气息拂面,丁桂熏香飘溢整栋屋阁。梦凉忙扶着穆双安坐在金丝软榻上。静川拿着防冻疮的药物过来,静川略比穆双安大两岁,自小就是沉稳的性子,今日因冻得久了,手上亦是通红一片,穆双安见着心中不忍,摇摇头:“让梦凉给我擦吧,你陪我挨冻这么多会,今日便不当值了,拿着药回屋擦了,好好休息。”
静川红着眼眶:“奴婢不疼,就是心疼小姐。”她说着就要上前。穆双安抬手轻轻阻了她,“你心疼我我是知道的,你心疼我,我自然也心疼你,快去吧。”静川犹豫片刻才行礼退下。
梦凉轻手轻脚的过来抬起她手,药膏的味道弥散至鼻尖,苦苦的带着草木的味道,梦凉手很轻,药膏抹在手上凉凉的。
“玉笑可回来了?”见梦凉点点头,才道:“让她过来吧。”
玉笑是爱说爱笑的活泼性子,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一笑起来颇为喜庆,与这宫里许多内侍宫女交情都不错,虽有些毛躁,但打听起消息来是极顺畅的。
门吱呀一声,玉笑快步入内,穆双安精神懒懒的,抬手免了她的礼:“可问到什么了?”
玉笑摇摇头,“公主们平日里身上佩戴的首饰多,一两块的玉佩到是未有人在意。只是公主们的首饰均来自司宝司,司宝司供给美人的都是极尽精致,不可能会有做工普通质地普通之物。”
穆双安点点头,这个结果也在预料之中。那玉佩做工、质地均不算好物,应是来自宫外。
犹如黑暗中的一条线,摸到了一端,却不知黑暗中的尽头拴着的是何庞然之物。